宋小航这一声“哥哥”叫得自然,话一说完,他快步走到许年身旁,瞪着许妞妞,又说道:“许妞妞上回还对我说,嗒嗒最讨厌我了,要把我丢到河里去喂鱼!”
“我没有!小航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嗒嗒可不愿被冤枉,反应极快,大声反驳。
他相信嗒嗒绝对不可能说这种话!
许老头狐疑地扫了许妞妞一眼。
许妞妞用力地摇头,眼睛都红了,可不论她如何表达自己的无辜,长辈们都不愿意听。
她没想到自己这二十多岁的灵魂,竟还斗不过三个小孩!
晚上发生的事,信息量太大,一家子大人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或许他们不会太在意,可现在许妞妞做的事情,让人胆战心惊。
“真是个恶毒的小丫头,才六七岁而已,脑子里的坏主意就这么活泛了。”祁晓穗抱着自己的小奶娃,慢悠悠地说,“掐小婴儿、挑拨婶婶和小叔的感情、污蔑小叔和别人有染、骗小堂妹上山,趁她掉下山之后,若无其事地回家……这么坏的孩子,还真得送到劳改场才能教好。”
听见这话,许妞妞吓得胆儿都要破了。
她对劳改场的了解不多,听说那里头都是“坏分子”,在里头的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被放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又没有做什
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顶多只是耍了一些小聪明而已!
许妞妞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害怕,便只是低着头哭,一句话都说不出。
祁晓穗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在许老头与三房夫妻俩一番好言好语的歉意之中,她抱着孩子被送出了门。
等外人一走,许老头回到屋,神色顿时沉下来。
周老太看见老伴真发怒了,连忙说道:“我让她去宰猪草,真没让她喊上大房家的。”
这是实话,宰猪草向来是许妞妞的事,周老太也不是真成天想着该怎样膈应大房。
许妞妞知道怕了,也知道这事过不去了,用力地跪在地上,磕得膝盖一阵钻心的疼。
“爷,妞妞不是故意的。”她声泪俱下,“妞妞就是想要当三婶婶的闺女,才乱说话了……还有嗒嗒的事,妞妞知道你疼她,怕你怪我,所以不敢说……”
许妞妞的鼻尖哭得通红,她擦着眼泪,又慌乱地爬到陈艳菊身旁:“娘,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看你对大宝和二宝这么好,羡慕……所以我……”
陈艳菊抽回手:“我不是你娘,你娘在那里。”
她说着,指了指孙秀丽,看对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眸光冷淡。
许老头做了个深呼吸,问道:“三房家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陈艳菊连想都没想:“我不养了,让二房领回去吧。”
孙秀丽顿时不干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怎么行?说好了过继,这就是你家的孩子!孩子做错事情,你拍拍屁股就不认了?你得教啊!”
陈艳菊嗤笑:“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奇怪,这孩子要真像你说的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要了?原来她从骨子里就是歪的,就是坏的!”
陈艳菊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那是因为她的确不愿意再与许妞妞有任何瓜葛。
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都不一定能这样深思熟虑,一步步带着人走进套里,可许妞妞能办到。
若是让她继续待在自己屋子里,谁知道会被怎么算计?
“广中,你怎么看?”许老头又问。
许广中也是铁了心:“我从来没同意让二哥的闺女过继,事情闹成这样了,就让她回去吧。”
谁都不对这事有任何异议,除了
孙秀丽一个人。
然而这事不是由她说了算的,许老头做主,将许妞妞还给二房,又对周老太说道:“烧火棍呢?”
许老头向来主张棒下出孝子,三兄弟从小到大做错了事,都是棍棒伺候。
现在他一个示意,周老太便立马去拿了烧火棍。
许广华与付蓉回家的时候,恰好看见许妞妞被压在堂屋的地上揍得嗷嗷叫。
周老太下了狠手,打得一下比一下重,眼看着许妞妞挣扎到最后连哭声都减弱了,付蓉忍不住劝了几句。
然而她这一拦,就听陈艳菊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
这下付蓉一阵后怕,脸色骤然变了:“打了也不一定能长记性,让她娘领回去好好教着。”
看着个孩子被打,还要听她发出哭天喊地的求救声,实在没劲,许广华与付蓉担心儿女吓着,带着兄妹俩回屋。
而另一边,宋小航也回家了。
这一趟,他不仅和嗒嗒妹妹和好,重新成为好朋友,还认了个哥哥。
年年哥哥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小朋友都要厉害,在救妹妹上来的时候跟大人一样冷静,他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当他抱着粗麻绳回去,年年哥哥问他为什么不顺便喊一个大人来时,他都懵了。
他怎么没想到呢?
对妹妹的喜爱与对哥哥的崇拜夹杂在一起,让宋小航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甚至快忘了自己爹今天要娶后娘进门。
然而一些事情,由不得他忘记。
刚到家门口,他就见宋德荣竟与赵春华的母亲闹得不可开交了。
宋德荣是为了宋小航的事与丈母娘吵起来的。
赵母在意这场婚事,宋德荣自然理解,他也想尽快将喜事办好,不让赵春华受委屈。
可问题是,他儿子不见了。
宋小航在村子小孩儿里头虽是个小霸王,可他做事是知道分寸的,从不会胡乱跑出去,半天见不着人。
宋德荣担心儿子出事,便让亲戚分头去找,可没想到这就让赵母不乐意了。
“我闺女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你儿子!小孩自己有脚,难道还不知道回家了?再说了,没准儿你儿子是不想家里多个后娘,故意跑出去的呢?”赵母张开嘴就没停过,冲着宋德荣一顿数
落。
宋德荣也烦躁:“如果我儿子真是因为这样才跑走,那我就更要把他找回来!当初他娘病重的时候就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他,现在我结婚了,就不管他死活了?”
这声音落到宋小航的耳中,让他有些怔愣。
宋小航只知道爹对给他找个后娘的事一意孤行,却没想到,即便有了后娘,爹还是担心自己的。
“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但娶了我闺女,就得喊我一声娘!就这样梗着脖子跟我说话,知不知道啥叫孝道?”赵母的嗓门大,嚷嚷得全村都快要听见,“你要真是个好爹,真那么听他娘的话,干啥娶新媳妇?抱着你儿子过就行了!说吧,这喜事到底还办不办了?”
不办喜事咋的?她舍得把彩礼钱全都吐出来?
“不办就不——”宋德荣的脾气不好,此时也是忍无可忍,他正要瞪起眼,忽地手臂被一双温软的手搂住。
赵春华红着眼眶走过来:“宋哥,你别气。”
她轻柔的声音就像是一阵风,吹得宋德荣心头的火气消减不少。
他对赵春华是真心的,这婚事说不办就不办了,岂不是耽误了女同志吗?
他沉默片刻,便尽量心平气和地对赵母说道:“喜事要办,但得等我先找到小航。”
然而他话音未落,余光里就扫到宋小航从不远处缓缓走了过来。
宋德荣一阵欣喜,连忙走上前:“小航,你上哪儿去了?”
赵春华趁着没人注意时剜了她娘一眼,也走到宋小航身旁,露出关切的神情:“小航,你的脸怎么脏了?是和人打架了吗?没受伤吧?”
她这话,让在场的宋家亲戚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其中自然有不少人担心宋小航被后娘亏待。
可现在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时也是柔声细语,便猜测她不至于对继子过于刻薄。
宋小航身上脏兮兮的,表情也蔫蔫儿的。
但至少,此时他并没有像前些日那样对赵春华表现出强烈的不喜。
“小航跟人打架了?”宋德荣听了赵春华的话,着急地问。
宋小翠也是赶忙走过来,与她丈夫一起,领着宋小航回屋洗把脸,换身衣服。
“小航,你告诉姐和姐夫,心里是不是委屈?”宋小翠
轻轻摸着宋小航的脑袋,问道。
宋小航埋下头,小声说:“后娘不好,不喜欢我。”
他记得那天后娘对媒人说的话,虽听得似懂非懂,但他能察觉到,后娘没爹想象中那么好。
宋小翠叹了口气:“小航,后娘肯定不如我们的亲娘。可亲娘走了好几年,爹也想要找个人陪着。既然他这么喜欢后娘,我们就别拦着他,由着他去吧,行吗?”
宋小翠的丈夫也说道:“要是后娘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和姐夫,到时候我们带你到城里住。小航,相信我们,真有那一天,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或许是从小没了娘的孩子都比较懂事,即便宋小航心里难受,也想要大闹一场,可想到刚才宋德荣因为自己与赵母吵架时那红着耳根子的激动模样,他还是心软了。
宋小航点点头,又小声地说:“姐,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是真的吗?”
看着自己弟弟可怜巴巴的样子,宋小翠心中发酸。
确实有这说法,可谁知道呢?
每个后娘都不一样,每个爹也都是不同的,现在她只盼着这个后娘别太刻薄。
毕竟弟弟也吃了不少苦。
“饭菜上桌了,开吃啦!”外头传来声响,宋小翠带着宋小航往外走去。
这一次,他们要吃自己父亲的喜酒。
对于任何一个没了母亲的孩子来说,这都是残忍的事情。
可宋小翠与宋小航若是反对到底,未免太伤宋德荣的心了。
现在宋小翠便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后娘对爹能好一些。
至于后娘是否疼爱继子与继女,他们就不奢求了。
吃这喜宴,宋德荣喝了不少酒。
他牵着赵春华的手,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大家都乐呵呵地祝福着他们,甚至还打趣一般让赵春华赶紧给他生几个娃。
赵春华面带娇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宋小翠鼻尖发酸,她低声对丈夫说道:“我出嫁了,影响不大。但她要真打算生几个孩子,小航的日子就难过了。”
她丈夫轻叹气:“毕竟是爹的大喜日子,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要是小航在这儿过得不好,咱们把他接到城里念书,他到底会长大的。”
宋小翠红着眼眶,感激地看着丈夫。
吃这顿饭,宋小航如坐针毡。
等到好不容易跟姐姐一起送走了所有宾客,他才回到自己屋里。
只是没过多久,他就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爹和后娘的说话声。
宋小航不想听,将自己的双耳捂住,温热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滚落。
以后他再也没有娘了,只有后娘。
他好想娘啊……
另一个屋里,宋德荣担心儿子难过,尽量压低了声音对赵春华说话。
“今天让你受委屈了,我不会说漂亮话,但以后一定疼你。”
“我不委屈,别这么说。”赵春华的声音柔柔的。
他媳妇长得真好,皮肤白得就像会发光的玉,一双小手滑溜溜的,抚着他的胡渣,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
“宋哥,要不咱们生一个娃吧?”赵春华轻声说。
宋德荣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生娃……”
“我知道你有小翠和小航了,但我还这么年轻,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娃。”赵春华依偎在宋德荣的怀里,小手放在他的胸膛,“你放心,就算有了自己的娃,我还是会对小航好。”
在宋德荣还犹豫之时,赵春华撒着娇,扯着他的手,与他一起钻进被窝里。
……
许妞妞那天被周老太打得几乎要脱一层皮。
回屋之后,孙秀丽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甚至说要直接将她赶出去,让她自生自灭。
本以为重生可以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可没想到,她这一生却像是被霉运缠身,连喘息的机会都不曾得到。
一想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巴结上二房和三房,许妞妞心如死灰,她甚至想着,自生自灭也挺好的。
或许是打击巨大,许妞妞发起高烧。
见她烧得浑浑噩噩,脑袋烫得能煮熟鸡蛋,孙秀丽便只能跟公婆要钱,给闺女看病。
可许老头不给,只让她自己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孙秀丽不是没钱,她只是不舍得出罢了!
于是她拖了几天,才终于给许妞妞喊了个赤脚大夫,让他来给孩子看病。
赤脚大夫说孩子烧得重,要是再不好好照顾,恐怕要烧傻的。
孙秀丽浑不在意,只让他抓了一点草药,有一顿没一顿
地煎给许妞妞吃。
想到家中竟出了这样的孩子,许老头不住地摇头叹气。
周老太也是一个劲骂许妞妞是个坏种子。
而经过这件事之后,陈艳菊再也不惦记着养个小闺女了。
她一方面对嗒嗒加倍好,时不时抱着她尝一尝有闺女的瘾,另一方面,还得在许广中面前老老实实的,生怕他一生气又要提起她误会他与寡妇有染的事儿。
家中终于安静了一段时间,听说二婶婶很快就要带许妞妞去城里住,嗒嗒更开心了。
这天大晚上,嗒嗒不愿意在屋里吵着正学习的哥哥,非要她爹带着她出门遛弯儿去。
这会儿快入秋了,眼看着一到秋收,就要忙得直不起腰,许广华便也想要多陪陪闺女。
许广华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扛着她去村里转悠。
父女俩一路走着,欢声笑语都快流淌在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