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执意嫁给许广华,娘家人一气之下,与她断了联系。
后来生下大儿子之后,见她时常在夜里想念父母,默默哭泣,许广华便劝她带着孩子回娘家看看。
怎想那一趟出门,孩子走丢了。
派出所上了好几回,人都说孩子被拐走,兴许找不回来了。
公安同志还劝他们夫妇俩,说那是个男娃,两岁不到的年纪不记事,就算被买走了,对方也会善待他的。
六年过去了,就算如今见到孩子,恐怕也认不出。
“嗒嗒听谁说了乱七八糟的话?”付蓉心头刺痛,却强颜欢笑,将嗒嗒揽紧,“嗒嗒还从来没见过哥哥呢,爹娘也很久没见他了。”
许广华低头沉默,表情也很难过。
嗒嗒垂下眼帘,神情失落,她多想找
到哥哥啊。
……
其实也就只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但一家三口出来的时候,周老太的脸色已经难看得要命。
“嗒嗒去院子玩吧。”付蓉说。
“好!”嗒嗒最不喜欢成天没个好脸色的奶奶了,立马撒开腿跑走。
因是夏天,这会儿太阳还没完全落山。
嗒嗒背着小手在院子里踱步,琢磨着是不是要去猪圈里找她猪弟弟玩。
“嗒嗒!”许妞妞喊一声,眼睛弯弯,嘴角是友好的笑意,“要不要来跟姐姐玩?”
嗒嗒歪歪脑袋,脚丫子在地上挪了挪,尚在考虑。
“嗒嗒,我们来玩劈柴的游戏呀。”许妞妞转动眼珠子,舞了舞手中的柴刀。
嗒嗒还小,过去又傻,付蓉从不让她劈柴。
可对小娃来说,拎着柴刀将木柴劈成两半,发出“哐”一声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许妞妞抛出这话的一瞬间,嗒嗒就毫不犹豫地跑过来:“好呀!”
许妞妞装出一副好姐姐的姿态,把着嗒嗒柔软的小手,教着如何劈柴。
可嗒嗒到底没有经验,又生得瘦弱,若是一不小心,柴刀劈到了自己手上——
到时候,她就说是嗒嗒抢着要玩柴刀,拦都拦不住。
那小手就算被剁得血肉模糊,也没人怪自己,毕竟她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罢了。
许妞妞这样一想,嘴角有止不住的笑意:“嗒嗒,劈吧。”
“嗯!”嗒嗒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她的小手攥着柴刀,眼睛闭紧,用力往下一砸。
许妞妞的嘴角不自觉露出诡异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哐”一声响,手起刀落,柴火被劈成两半,嗒嗒毫发无损。
许妞妞愣住,盯着地上被劈得齐齐整整的柴火,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嗒嗒:“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因为嗒嗒是最强壮的小猪啊。”嗒嗒觉得莫名其妙,小手攥着柴刀,盯着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不好玩,还你。”
许妞妞单手接过柴刀,一时没拿稳,柴刀重重地摔在地上,柴刀刀背砸到她的脚丫子。
她惊叫出声,猛地一跳,等疼得回过神,颤着手脱下鞋子看了看。
小脚趾已然青紫,指甲嵌进肉里,许妞妞疼得面色苍
白。
……
与屋外相比,屋里的气氛显得焦灼许多。
周老太骂骂咧咧,将搪瓷杯摔在八仙桌上,敲得乓乓响:“一回来就偷懒?家里活儿都不用干了?”
付蓉开口道:“娘,我在猪圈里待一天了,孩子爹也刚下工,喘口气都不行吗?”
周老太哼笑一声:“行啊,上吊还要喘口气呢。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不知道的还当你们俩口子是家里头最出息的——”
而她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吱呀”声响。
木门被缓缓推开,许老头面色严肃,双手款在身后,而许家老三许广中手中提着做木工用的箱子,风尘仆仆。
“娘!我们回来了!”许广中嬉皮笑脸。
看见最宠爱的小儿子,周老太眼睛一光:“你俩咋回来了?回来也不说一声!”
许老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老伴的脸,又落在许广华的身上。
在这家里,老婆子爱磋磨大房家,许老头却不是,他很明事理。
“爹。”付蓉道。
许老头应了一声:“家里各人有各自的活要干,谁都不是像陀螺一样从早忙活到晚的,你俩坐着歇一阵。”
周老太看见老伴这责备的眼神,知道是刚才自己说的话让他听见了。
她最怕老头数落自己,顿时老脸一僵,假咳了一声,却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愈发惊天动地,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直喘气。
许广华嘴笨,没多说话,只是忙着去给他们收拾收拾带回来的行李。
这会儿出门不方便,要接镇上的活,父子俩都是直接在别人家里住下的。
有时候一眨眼就住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他俩就像是家里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
第一个迎上去的,自然是陈艳菊。
陈艳菊别提有多欢喜,招呼着两个儿子跑去找爹。
俩皮孩子一冲上去就撞得许广中膝盖一酸,正疼得龇牙呢,眸光一转,看见屋外门槛边站着两个小人。
他一脸狐疑,一个是妞妞,另一个是谁?
许妞妞一看见许广中,脸上就堆起乖巧的笑容。
这个家里,在后世除了付蓉之外,三叔许广中也是有大出息的。
他将许老头的手艺传承得极好,再加上嘴皮子溜,头脑又灵活,因
此到了八十年代末,就已经给自己赚到了第一套小别墅。
而后他放眼于房地产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在她穿回来之前,许广中已经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许妞妞深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会儿还是得与三叔先打好关系的。
于是她像平时争取表现时那样,忍着脚趾的疼痛,尽量迈着轻快的小步伐,一蹦一跳地走到许广中面前,想要讨好。
可没想到,许广中的目光已经全然被嗒嗒吸引。
小女娃白白的、粉粉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跟黑葡萄似的,一本正经地观察他,机灵却不精明,露出小表情时甚至是憨态可掬。
这孩子——好眼熟。
他正要问一嘴,突然听见付蓉说道:“嗒嗒喊三叔。”
嗒嗒立马听话地说:“三叔好!”停顿片刻,又迈着小碎步跑到许老头面前,“你是爷爷,对吗?”
许广中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他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爹,又瞅了瞅媳妇,最后用眼神询问:嗒嗒不是个傻的吗?
许老头一听嗒嗒喊自己,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用力地搓了搓耳朵,又揉了揉眼睛,以确保自己不是老得糊涂了。
大房家的小闺女出生以后连一声都没吭过,赤脚大夫来了好几趟,都说不出所以然。
周老太把孩子藏起来,不让她出门丢人现眼,可许老头却不这样想。
许老头想攒钱,带嗒嗒上市里看病。
眼看着这笔钱越攒越多,很快就要成行了,却不想这一趟回来,嗒嗒居然会说话了。
许老头不由抱起嗒嗒。
嗒嗒被抱在怀中,没有不自在,用两只软乎乎的小手在眼眶处比了两个圆圈圈:“望远镜!”
猪长老也有望远镜,就是这样的!
“嗒嗒……这是嗒嗒……”许老头激动地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直到现在,许老头都还记得自己那个失踪的大孙子。
当年,那孩子多聪明可爱,后面两房相继出生的孩子都不如他。
可惜那孩子却与这个家无缘,说丢就丢了,想必再难找回来。
现在看着嗒嗒,许老头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
“爷爷别哭啦,嗒嗒可以把望远镜
借给你。”见许老头表情触动,嗒嗒大方地收回手,在许老头的眼眶上比了两个“望远镜”。
许老头眼眶湿润,老泪纵横:“好——好!”
见这一幕,王秀丽第一个不服气。
她也生过几个娃,可她的闺女和儿子从没得过老头子的欢心!
早些年老头子做木工活可赚了不少钱,这省吃俭用的,是一笔大数目了。
要是这些钱全让大房家骗走了怎么办?
那嗒嗒不过是个女娃而已,就是再爱卖乖再水灵,能给大房家赚钱?能给他们把大儿子找到?能帮付蓉把过去那张剥了壳鸡蛋似的脸蛋给还换回来?
也不知道稀罕个啥,真是毛病!
第6章 口水漫炕头
村里没啥活动,吃完饭收拾一阵,大家伙儿就歇下了。
嗒嗒爱睡懒觉,天黑没多久又开始犯困,她搭着眼皮子,靠在付蓉的肩膀上撒娇,小脸往她身上磨了磨。
付蓉也不将她放下,抱着孩子在狭小的屋里一圈一圈走着:“明天娘带嗒嗒去镇上玩,买新衣服,买糖果……”
听着这话,嗒嗒的下巴抵着娘的肩膀,小脸蛋挤成一团,慢慢睡过去,嘴角却还扬着。
嗒嗒是只爱漂亮的小猪,也是只贪吃的小猪,光是想着明天的安排,就已经足够她做一场甜甜的美梦了。
夜逐渐深了,大房屋里熄了灯,一家子人挤在炕上,虽逼仄,却很温馨。
许妞妞端着弟弟的洗脸盆从屋里出来,经过大房屋门口,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那是许广华与付蓉在交谈。
“媳妇儿,你明天去镇上也给自己扯两块布,这么多年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也难怪你娘家人怪我。”
“你别管他们说什么,反正也不来往。”付蓉的声音变得落寞,但很快就又温柔起来,“再说了,你知道大人做衣服要用多少尺布呢?咱们就这么一点钱,还是留着给闺女买衣裳,我就爱把嗒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许广华犹豫了一阵,“那也行,你不是最爱吃镇上那老饼家的葱油饼吗?明天买一块尝尝,别省这点钱……”
许妞妞没有再多留,冷笑一声,紧紧抱着盆走远了。
她知道许广华与付蓉的感情一直很好。
许广华是个厚道人,上一世她过继来之后,他也疼爱了她一阵。
只可惜他短命,恐怕没多久可活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付蓉就带着嗒嗒出门了。
周老太不在屋里,她自然没有被刁难,只是走到村口时,就碰见正要去河边洗衣服的蒋晓芬。
蒋晓芬过去也是知青,与付蓉同一批来到这村子里,当初俩人关系不错,也是一同嫁人的。
可结婚之后没多久,蒋晓芬见付蓉过得没自己好,优越感越来越强。
慢慢地,付蓉也就与她疏远了。
这会儿两个人打的是照面,连躲都没法躲
。
“付知青,你不认识我啦?”蒋晓芬一见到她,笑着迎上来。
付蓉语气冷淡:“很久没人这么喊我,倒是真觉得生疏了。”
蒋晓芬“噗嗤”笑了一声,捏着嗓子说道:“是啊,现在都没人喊我们知青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来到这村子,就都是村民。不过其他村民都得去上工,怎么就你这么闲,带着个小丫头乱晃啊?”
“我都忘了,是你的闺女智力有问题,生产队老队长特殊照顾,免了你上工。”说话间,蒋晓芬用嘲弄的眼神看了嗒嗒一眼。
却不想这一眼,就让她愣住了。
这小女娃此时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一头柔软的头发梳得顺顺的,绑成了小啾啾,顶在脑袋两边,看着俏皮得紧。
那张小脸蛋嘟嘟的,跟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小眉头一拧,表情生动。
“娘,嗒嗒耳朵疼。”突然,小女娃歪了歪脑袋,用双手捂着耳朵,委屈地说道。
付蓉笑了,揉揉嗒嗒的耳朵,“晓芬婶子的声音不好听,可我们不能这样攻击她,咱不听就是了。”
蒋晓芬一下子就噎住了。
当初在知青点,她和付蓉都是出名的大美人。
只是她远不如付蓉讨男知青喜欢,起初她不知道原因,还是到了后来才听人说,付蓉的声音软糯糯的,跟清风拂过脸似的,而她的声音,就跟猫爪子在锣上挠一样,聒噪得很。
蒋晓芬对这一点向来介意,这会儿就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当场想要爆发。
可她刚要叉着腰让付蓉去河边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就见对方已经领着孩子的手,慢悠悠得往村外走去。
那背影,轻盈得很,连步伐都透着云淡风轻的意味。
蒋晓芬气得直咬牙,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付蓉家闺女精明得很,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就跟唱戏似的!
……
费了一番周折,公交车终于到了镇上。
付蓉伸手抱着闺女下车,伸手给她搓搓小脸。
小家伙睡眼惺忪,可眨巴眨巴眼睛,望见镇上的风景,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里好漂亮。
猪猪王国里虽然到处都有梦幻泡泡,可才没有这么熙熙攘攘的人群,街头巷尾来来往往的自行车
和小食店里香喷喷的饼子和包子!
嗒嗒看见什么都想吃,乖巧地吞了吞口水,默默跟着娘去供销社扯布。
可付蓉忘了,现在上供销社扯布是要布票的。
没有布票,供销社的售货员不可能通融。
柜台上粉白色的布料真漂亮,若是能给嗒嗒做成小裙子,她一定会喜欢的。
付蓉依依不舍地盯着那布料看,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正要说什么,转头一看,嗒嗒已经跑到了糖果柜前。
“小朋友,你想吃糖果吗?”
小嗒嗒长得可爱,眼巴巴瞅着糖果的小模样又好玩,售货员逗了她两句,掏了一颗最便宜的糖果请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