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真不要。”付蓉说,“我能赚工资,广华的工分也能得不少粮食。我们现在已经分出来住了,养活两个孩子没什么问题。”
“谁还嫌钱多啊?”
郑平娣还想要给付蓉塞钱,可这会儿她却将目光落向远方。
“嗒嗒,快别跑了,一会儿得摔了……”付蓉赶紧跑上去。
望着自己闺女的背影,郑平娣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女儿,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硬气,却不知道做父母的,也不过是盼着她好罢了。
赶到公交车总站时,恰好最后一辆要发车了,许广华领着许年上车,而付蓉则抱着嗒嗒。
“嗒嗒。”郑平娣走上前,从兜里拿出一盒小饼干,“这饼干给你,晚上肚子饿了,和哥哥分着吃。”
嗒嗒高兴地接过来,刚要打开,却被她姥姥拦住了。
“现在可不能吃,回家再打开。”
一家四口在郑平娣与付丛森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上车,各自找到了位置坐下。
嗒嗒坐在付蓉的腿上,小手用力地掰开饼干盒:“娘,嗒嗒不吃,就是想看看。”
她使劲地开着,脸颊上的肉随着车子发动的动静晃了晃,“啪嗒”一声,饼干盒终于打开了。
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嗒嗒认得这是钱,便凑到付蓉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付蓉一愣,低下头。
之前被她拒绝的十张大团结则叠得整整齐齐,就摆在铁盒子的正中间。
她母亲早就猜到她的性子,所以才会在临出门之前特意带出一个盒子。
不自觉之间,付蓉的心一颤。
她扒着车窗,回头寻找父母的身影,本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可没想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两道身影被月光拉得这么长。
付蓉忽然觉得,她父母的模样,仿佛苍老了许多。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郑平娣与付丛森抬起手挥了挥,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
公交车渐渐驶远,身后的他们,却迟迟没有离开。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付蓉的视线范围内,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竟湿润。
“娘,姥姥没有给我饼干。”嗒嗒失望地说。
付蓉用手掖了掖湿润的眼角,温柔地笑着:“姥姥悄悄给娘零花钱了,明天娘带你去买。”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充斥着,满满的温暖。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被家人放弃过。
只是大家的脾气都倔,谁都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
葛慧晚上这顿饭吃得好好的,本来吃完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可现在公婆出门了,她只好留下来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她洗了碗,走出厨房,见付栋梁在擦桌子,便抱怨地说道:“人家家里儿子都是天,就只有你们家,闺女的面子这么大。”
付栋梁有两个妹妹,都已经出嫁。
一个嫁到乡下去,另一个嫁的,是说起来都算高攀的好人家。
“小妹也很久没回家了。”付栋梁点点头,“该喊她回家吃顿饭了。”
“我是跟你说这个吗?”葛慧气得推了他一把,又说道,“二妹虽然过的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多了,可到底是嫁到乡下去。别的不说,光是她两个孩子这么招爸妈喜欢,以后指不定要来找他们帮多少忙呢。”
“能帮什么忙?”付栋梁挑眉扫她一眼。
“就说孩子的读书问题吧,乡下教学条件差,他念书成绩要是不好,跟不上,你二妹打主意让他来城里的读书怎么办?到时候他就只能住在爸妈家,这一来二去的,他们家多赚啊,我们家多亏啊!”
这时,本还在做作业的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觉得他们妈说得不对。
“妈,年年哥读书成绩可好了,以前在我们学校的时候,就经常考他们班第一名!”付凯说道。
葛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是因为他刚上二年级,等再往上读,就不一样了!”
付安不乐意了,站起来说道:“才不是呢!上回我们班数学老师还拿五年级的数学题给他做了,他全都会,得了满分!唉,我要是早知道这是我弟,当时就应该在同学面前吹吹牛!”
“瞧你们这出息!”葛慧被噎了噎,气得瞪了俩儿子好几眼,将付栋梁手中的抹布抢过来,往桌上一丢,“走了走了,回家!”
葛慧拎了包,拿了自行车钥匙,走在最前面。
走了几步之后,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她到
底是盼着二妹好,还是盼着二妹不好呢?
怎么不管二妹会不会拖累娘家人,她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虽说过去亲戚们总是拿付蓉与她比较,将她说得一文不值,但最起码,付蓉现在就只是个乡下媳妇而已。
在乡下过得再好,可以多能耐?
总不至于从村里走出来,一家四口搬到城里住吧?
葛慧摇摇头,她真是杞人忧天了!
……
祁晓穗没想到自己屋子里的屋顶竟漏水如此严重。
好在许广中聪明,想出用什么办法补这屋顶,借了个□□,麻利地爬上去帮忙。
陈艳菊也是个能干活的,她一会儿拿着水桶接水,一会儿又用扫帚将屋子里快漫到炕上的水往外扫,忙得团团转。
祁晓穗过去体质不好,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干过体力活,这会儿她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看着,也插不上手,只能说说感激的话。
“谢啥啊,妹子,上回我是糊涂了,还以为你和我男人——”陈艳菊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子,笑得质朴,“这事都怪我。”
祁晓穗抿着唇,疏离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对上许广中灼灼的目光。
许广中是半坐在□□上往下看她的。
她比上回见面时更好看了,一双眼睛是狭长的,眼底带着光芒,那是一种勾人的、神秘的力量,总是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她不爱笑,即便请人帮忙,也是带着距离感,可那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魅力,却又让人心甘情愿。
许广中不自觉将她与陈艳菊作对比。
都是女人,可她们的区别太大了。
祁晓穗的韵味仿佛是刻在骨子里,而陈艳菊却是粗手粗脚,除了农活,什么都不会干。
“赶紧把那洞补上,又要漏了!”陈艳菊粗声喊道。
许广中这才回过神,眸光闪烁,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手臂,修补屋顶。
祁晓穗也收回了视线,垂下眸,用纤细的手指勾勾孩子的鼻尖,笑着逗弄。
她知道许广中在想什么。
他与眼神,与村子里大多数男人的眼神是一样的。
他们认为她是没有靠山的寡妇,对她便轻挑一些,甚至被她瞪一眼之后,仍旧沾沾自喜。
那是他们的劣根性,祁晓穗没
有戳穿,可她明白。
打心眼里,她瞧不起许广中,也瞧不起这些与他相同的男人。
陈大福死后,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日子过得不容易。
她知道改嫁是必然的,可再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对方必须是可靠的,是无论妻子如何都不会嫌弃,是不会重男轻女,是能将闺女宠到天上去的……
只是这太难找了。
祁晓穗垂眸,神情黯然,可忽然之间,脑海中又浮现一道身影。
但很快她便摇摇头,在心底否定了这一想法。
她不是这种人。
……
嗒嗒坐在公交车上,几乎要打起小盹儿。
好不容易到了家,付蓉赶紧给她洗了把小脸,又洗了洗小脚,抱着她躺到床上去。
嗒嗒躺在床上,被子往上一掀,就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她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说:“娘,明天嗒嗒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学校?”
“嗒嗒不觉得太累了吗?”付蓉揉揉她的头发,笑着问。
“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嗒嗒扁着小嘴,似是越想越难过,眼眶里闪着泪光。
之前付蓉去绵安村都是带上嗒嗒的。
可去了几天之后,嗒嗒就开始赖床,小脸蛋埋在被窝里,睡得东倒西歪的,怎么都不肯起来。
当时付蓉也想让孩子多睡会儿,便只好将她托付给婆家人。
可现在,没人可以帮忙照顾嗒嗒了。
“那娘带着嗒嗒一起去学校。”付蓉俯身,亲了亲嗒嗒的额头,“娘跟校长说说,让嗒嗒和小学生一起上课,好不好?”
嗒嗒睁圆了眼睛,她想去学校玩,不想上课!
“嗒嗒也很喜欢学习,对吧?”付蓉笑了笑。
嗒嗒欲哭无泪。
上回她跟着娘去学校时,就是在教室里听课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新鲜,可时间长了,那简直是太没劲儿了。
身边的哥哥姐姐们朗诵课文、诗歌,阴阳顿挫,偏偏嗒嗒完全听不懂。
下课之后,哥哥姐姐们还笑话她是个胸无半点墨的小不点儿!
嗒嗒在村子里可是孩子王,小朋友们都觉得她可厉害可厉害了,怎么会是一个不懂知识的小不点儿呢!
这会儿,付蓉出门洗漱了,只留下嗒嗒一个人在屋里。
她揪着被
子,被吓得坐起身,逐渐清醒起来。
她不要去上课!
可有没有人可以照顾她呢?
嗒嗒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在梦中找到猪长老,跟他通通气儿。
猪长老可是猪猪王国里最大的官儿了,总能比她懂的要多一些!
嗒嗒说睡就睡,小脑袋一靠上枕头,意识就慢慢回到了猪猪王国。
她赶紧跑去猪长老办公室,可他不在。
守着王国的猪侍卫说,猪长老正在午睡,没法招待客人。
嗒嗒扁扁小嘴巴,但到底没去打扰它,自己悄悄溜到预言镜面前去。
这一次,预言镜里的画面都很温馨。
甚至她还看见,明天一大早,她娘因为一件好消息,心中一阵欢喜,蹦得老高老高的。
嗒嗒最喜欢看见爹娘笑嘻嘻的样子了,顿时嘴角一咧,也笑成一朵小太阳花。
然而,就在她最乐呵的时候,预言镜里的画面却变了。
她看见祁晓穗抱着小妹妹心急火燎地跑出来,跑遍了全村,都找不到人帮忙。
后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小妹妹了,祁晓穗哭得昏天暗地,还消瘦了不少。
最后,她为了寻找一个依靠,将注意力放到了许广华身上。
她让嗒嗒的家变得鸡飞狗跳,自己却能独善其身。
嗒嗒看不明白,却知道祁晓穗为小妹妹而感到悲痛,于是跑去午睡室,吵醒了猪长老。
“猪长老,能不能救救小妹妹?”
猪长老睡眼惺忪道:“每个人的改变都是有因有果的。祁晓穗原本有她自己的追求,可在痛失爱女之后,她发现自己坚持的立场是错的。她想要过安稳的生活,所以选择去争抢。”
“你可以救她的女儿。”猪长老动了动猪脖子,懒洋洋地说,“可要是这样,人生的轨迹就会改变。祁晓穗或许不会再去纠缠你爹,但也有可能,她和你家里的渊源变得更加深。”
“救人要紧呀!”嗒嗒没再等猪长老说下去,着急地跺了跺脚。
而后,她被一阵哭喊声吵醒。
“救救我闺女,救救我闺女……”
“有没有赤脚大夫?我找不到赤脚大夫了……”
“我闺女要死了,她的脸色已经白了,有没有人可以帮帮我……”
祁晓穗哭得嗓子嘶哑,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绝望地跪倒在地上。
她和她的闺女,就真的这么苦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早早】、【是苹呀】、【齐云清】给我灌的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雪舞】、【lin】投的雷~~
周末愉快!耶!
第36章 恢复高考 (三合一)
祁晓穗仿佛被抽空了魂。
不由地, 她想到陈大福死的那一天。
那天,陈大福在她身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体温逐渐消失, 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没了呼吸, 没了心跳。
她从小到大身体不好, 家人都说她福薄,除了长得漂亮, 一无是处。
祁晓穗不信邪, 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至于这么悲惨,一定可以重新找到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的支点, 慢慢往上走。
她的支点便是自己的闺女。
丫丫还这么小, 她会哭会笑,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在抱着她从许家走出来的那一天,祁晓穗就决定养大她,母女俩相依为命,把日子过下去。
可现在——
孩子白皙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紧紧闭着眼睛,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祁晓穗害怕, 这种面对生命流逝的恐惧感几乎让她窒息。
可她能怎么办?
祁晓穗满面都是泪痕,她没有工夫去揉自己破了皮的膝盖,只强撑着, 挣扎地站起来。
“有没有人——”
“救救我闺女, 救救她……”
空旷的山村里回荡着祁晓穗的求救声,她的神色愈发绝望, 抱着孩子的手也逐渐使不上力气。
然而,就当她以为不会再有人帮助自己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许广华与付蓉匆匆跑过来, 两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焦灼。
“孩子怎么了?”付蓉跑到祁晓穗的面前,目光落在丫丫的小脸上。
许广华伸手抱过孩子:“我们去村长家借拖拉机,上镇医院,边走边说。”
祁晓穗六神无主,慌乱地跟上许广华的脚步,对付蓉说道:“丫丫晚上一直哭,我——我没有奶水了,就在家里找东西给她吃。我给她煮了一个鸡蛋,本来觉得这有营养,可没想到一吃完,她的哭声慢慢减弱,呼吸也变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