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天晚上,孙秀丽一个劲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
“你说这妞妞平时在我们面前跟个傻子一样,你领导让她改口喊爸妈,她咋喊得这么顺?”
“刚才我分明没捏她,她倒像是被我掐哭了。上回村里那祁寡妇带着娃来家里,妞妞就是这么掐她闺女,赶跑了她们。你说,这回妞妞该不会也在算计咱们吧?”
许广国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啥呢?
妞妞就只是个孩子而已,没那么多心眼。可能像蔡经理他媳妇说的,她们俩有缘。别的不说,要是妞妞这回能帮我保住工作,那我们一家子都得感谢孩子给家里带来的福气!”
孙秀丽心里就跟打鼓似的,极其不安,看着丈夫这心满意足的神情,不由闷声道:“就怕咱被卖了还帮她数钱!”
……
嗒嗒又变成娘和哥哥的小尾巴了。
即便她一再表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到了中午把爹娘留下的大玉米棒子馒头吃得干干净净,下午还会乖乖午睡,可付蓉依然坚定地认为小朋友在吹牛。
于是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嗒嗒还是只能去学校上课了。
让一个五岁半的小孩跟着哥哥上二年级的课程,实在够为难的,嗒嗒趴在课桌上,心都飞到村子田埂里去了。
付蓉看她可怜巴巴的,就带着她回办公室。
这些天,付蓉在准备高考,学校领导也希望单位能出一个大学生,给予了她相对充分的自由,除了该上的课要上,平时一些琐事杂事都会分配给其他老师。
这样一来,其他老师就有些不满了。
几个女老师坐在办公室里,一肚子气。
“要高考就别干了呗,又没人拦着。我平时晚上回家要做饭带娃,白天到了学校,除了上课之外也不安生。别的不说,就她班级里交课本费的事都得我来干,光是登记学生的名字,我就头大了。”
“我也盼着她不干,让校长多喊个老师过来帮手。”
“大家过去都是知青,也不知道她的心怎么就这么高?都有工作了,还非要去当什么大学生!大学可不是这么好考的,到时候考不上,我看校长也会失望。”
大家都是文化人,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这会儿只抱怨几句,只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打心眼里,没一个人认为付蓉能考上大学。
大学生多稀罕啊,要是随便一个人重新拿起书本都能考好,那岂不是遍地大学生了?
这些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着,付蓉牵着嗒嗒的手,站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她娘黯然的神色,嗒嗒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忽地松开了她娘的手,向办公室里跑去。
“嗒嗒……”付蓉着急地喊
她,可孩子已经跑到教师们的身边。
大家都是在一个学校公事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付蓉不愿与她们起争执,此时赶忙跑去拉着嗒嗒,生怕小孩乱说话捣乱。
可没想到,嗒嗒却是一本正经地喊着:“周老师、赵老师、袁老师……”
几个老师看见突然跑进来的孩子,纷纷一愣,随即望向付蓉。
她们说的话被听见了?
背地里说人坏话被逮住可不是什么体面事,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尴尬。
照这样下去,她们若是恼羞成怒,那以后同事之间的关系就难相处了,付蓉赶紧抓住嗒嗒的手,不让她胡说。
可没想到,嗒嗒却是奶声奶气道:“嗒嗒不想上课,可不可以给老师们当小帮手?”
几个本还绷着神经的教师立马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们都已经严阵以待,想要好好数落付蓉一番,将心里头的不痛快放在明面上了……
“你……你说什么?”袁老师问了一句。
嗒嗒指了指袁老师面前放的作业本:“嗒嗒会像袁老师一样画勾勾,可以帮你改作业呀!”
孩子的眼睛很明亮,说出的话也是清清楚楚,小奶音软软糯糯的,脸上的笑容分明坦荡无比。
几个老师本还不满的情绪仿佛顷刻间消散了,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付蓉也没想到嗒嗒竟会如此乖巧懂事。
她这是帮自己分忧吗?
不由地,付蓉说道:“几位老师,我知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不过学生抄写的课文,倒是真的能让嗒嗒先帮你们校对一次,到时候你们再批改,就省事许多。”
老师们给学生布置的作业其实没这么难,大多是抄写课本上的原文,只是每一个字都得抄的工整,不能有遗漏。
这些作业并没有批改的必要,但教师若是都不看,学生们就会偷懒,因此她们必须将一个班级所有的作业本都翻一次,看个大概。
学生这么多,有的字写得跟狗爬似的,看得多了,她们便失去耐心,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忍不住埋怨付蓉。
“她还这么小,能帮忙?”周老师疑惑地看着嗒嗒,但心里的气早就已经消了。
嗒嗒立马点头:“我可以的!”
说着,她搬来付蓉的凳
子,坐到几个老师身边,学着她们的样子拿了一支笔,似模似样地咬着笔头,认真比对作业本上和书本上的内容。
她看得很慢,但却细致,虽然上面的字不认识,可就当作是玩游戏,找找书本上和作业本上的字有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玩得有滋有味的。
几个教师也不是真这么计较,见付蓉有心弥补,她的小闺女也这么懂事,不免难为情了。
“没事,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周老师说道。
付蓉便抱歉道:“我知道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下个月就高考了,到时候一考完,我一定多分担一些事做,也好让你们放松放松。”
其实,她的压力又何尝不大呢?
从将自己资料递上去报名的那一刻,她就开始焦灼,工作的事不能松懈,复习要抽时间,家里的两个孩子也得照顾,她也担心自己力不从心,到时候什么都干不好。
可是对高等学府的向往,却超越了一切。
付蓉满脸真诚,中午打饭的时候还多跑了几趟,帮她们把饭盒里的饭菜装满。
本都快要爆发的矛盾终于化解了,办公室里又恢复了气氛。
吃饭的时候,嗒嗒已然被几个教师围在中间,面前的饭盒里都是她们夹过来的蔬菜。
嗒嗒吃得很香,清澈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
嗒嗒由小跟屁虫变成了小童工,却是乐此不疲,对她而言,批改作业可比上课有趣多了。
不知不觉之间,不爱念书的小嗒嗒在心底种下一颗愿望的小种子——长大之后,她也要当老师!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被她这雄心壮志逗得直乐,欢声笑语回荡着,所有的疲惫与不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许广华做好了一百个喜饼。
几个大娘大婶帮忙,编好了编筐,还有手巧的在里头留好隔层,为的是不让这喜饼被压碎。
这些帮手的人平日里在家干活可糙了,哪想到许广华做事竟如此细致,一开始被他监督着,她们还不情愿,可现在看着在编筐里摆好的喜饼,脸上都洋溢出笑容。
乍一眼看去,喜饼特别整齐漂亮,甚至还有些壮观。
就跟在老饼铺卖的一样!
许广华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将她们送出门去,临
走的时候还说明天一早就给她们分酬劳。
这可是宋村长给安排的任务,大娘大婶们都朴实,压根没想到许广华给人做饼是能赚一笔钱的,只当是帮忙,因此没太将这报酬的事放在心上,乐呵呵地走了。
许广华准备好的食材算得还算精准,余留出的并不多,这会儿就只多了五个饼子。
陈艳菊想要帮他把五个饼子装好,晚上他们一家开饭的时候还能凑合一顿,可没想到,她走的时候,许广华给她塞了个饼。
“别,我哪好意思拿啊,留着给孩子吃就成!”陈艳菊连忙推。
付蓉笑着说:“你干的活最多,怎么就不好意思拿了?赶紧接过去,自己吃也行,给大宝二宝分着吃也行。”
这可是用上等白面做的喜饼,里头有白糖,还有点缀的红糖,甚至一些平日里她压根没尝过的核桃仁都在里头掺着呢。
陈艳菊欢天喜地地接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本就胖乎乎的一张圆脸,看起来更加喜庆了。
到家门口的时候,陈艳菊悄悄用帕子包好喜饼,揣到怀里,果不其然,一进堂屋,就撞见周老太了。
周老太眯着眼睛:“回来了?”
陈艳菊应了一声。
“大房家的饼做好了?”
陈艳菊心里一慌,忙捂着自己的肚子,生怕衣服底下藏的喜饼被发现。
好在周老太压根没往这一层想,只是皮笑肉不笑道:“大房家的是真缺心眼,白给人干活,我听说要做一百个饼?这好几天的,耽误了赚工分,到时候我看他们家分粮的时候吃什么。”
“卢老爷子把房子借给他们住,他们帮忙做饼,也是应该的。”陈艳菊说道。
周老太嗤笑:“老头子就是算盘打得精,今天做饼,明天不知道做啥,到时候得了这么个不要钱的劳力,可不是使劲使唤了?”
老婆子的心里头舒坦得很,几乎要哼起小曲儿。
大房家不是非要分家吗?行啊,分了家,日子都过成啥样了。
往后那老头子动不动就要用他这劳力,他不答应,人家就把他赶出去,屋子都不让住了!
他媳妇以前对他好,那是因为脸毁了,也没工作,现在底气来了,娘家人也跟她恢复来往,若是许广华长此以往不
赚工分,她可不是得跑吗?
“还说那小丫头有福气,我看招来的都是晦气。”周老太笑眯眯的,只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陈艳菊觉得她说得不对,但这会儿她急着回屋呢,敷衍了两句,赶紧跑进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周老太“啐”了一口。
二儿媳去城里,大儿媳闹分家,剩下的这个也不听话。
一连娶了三个儿媳妇,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陈艳菊早就习惯自己婆婆什么样,轻易不会被气到,这会儿她兴冲冲地回屋,将手帕摊在炕上,把喜饼分成三份。
先回来的是许大宝和许二宝,看见手帕上的喜饼,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得等你爹回来才能吃。”
孩子们还算听话,乖乖等着。
好不容易,许广中也回来了。
陈艳菊献宝一般将喜饼递过去,又对孩子们点点头。
许大宝和许大宝连忙伸手去拿,只片刻工夫,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许广中也没尝过这稀罕的饼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尝到这味儿之后,他眯起眼睛,一脸享受。
陈艳菊站在一旁看着,吞了吞口水。
两个孩子意犹未尽,嚷着还要吃。
陈艳菊赶紧拦着他俩:“小声点,别让你奶听见了。”
许广中的眉心拧了拧:“你没给我娘留?”
陈艳菊平时胃口好,吃一碗碴子粥都只是垫垫肚子,刚才那喜饼她自己难道不馋吗?
她满心想着自己男人和孩子,可他们呢?
她很失望:“我自己都还没吃。”
许广中看着她这拉着脸的模样,顿时没了心情,没好气地说:“现在家里就咱们这一房了,娘最疼我,以后你有啥好东西,也得给她留着,免得她不高兴。”
陈艳菊冷笑,“呸”了一声:“她不高兴,我还心寒呢!”
许广中的脸上被喷了唾沫,立马嫌弃地伸手去抹,整张脸黑得跟炭似的。
这样的媳妇,咋就让他娶着了?
……
终于到了蔡老爷子大寿当天,一大早,许广华带着嗒嗒出门,坐上去市里的公交车。
他们不知道国营饭店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便想着先送到卢德云家,反正据上回蔡敏腾所说,他也要先去卢家的。
父女俩一路往村口走,两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尤其是嗒嗒,小脚丫子踢着路上的石子儿,看起来兴奋得不得了。
可不是欣喜吗?嗒嗒要去国营饭店吃饭啦!
以前猪长老决意送嗒嗒重返人间时,最担心的就是小丫头吃不好,毕竟这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小馋猪若是吃不饱,那就只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他忘了,小嗒嗒不仅是机灵的小猪,还是有福气的小猪,这不,她正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等着晚上饱餐一顿呢。
“广华,咋把嗒嗒也带上啦?”
“去市里一趟还要转车,小丫头可吃不消的。”
许广华一笑:“卢老爷子点名非要嗒嗒一起去呢。”
这下大家吃惊了。
他们知道许广华这回是帮房子的主人家做饼,在农村,谁家都不觉得得一间房子住有啥了不起的。
毕竟每一户人家都有宅基地,若是家里头儿子没法分开建屋,凑活在一起住过日子也热闹。
大家在心底念叨着他就是实诚,非要嚷着从家里分出来,还得给屋子的主人家做牛做马,别提多傻了。
可现在听他说老爷子居然让嗒嗒一起去市里做客,他们便都愣住了。
奇怪,那古怪的老头咋这么喜欢嗒嗒?
难道他不是真想让许家大房做牛做马的?
“爹,前面有泥坑!”突然,嗒嗒往前一指,拉着许广华顿住脚步。
许广华没看清,但也不再闷头走,停下步伐,听嗒嗒的话,挪了个位置,走边上过。
几个村民们本还在心底嘀咕着,突然听见许广华的声音:“哪来的牛粪!”
许广华一脚踩在了牛粪上!
这牛粪不黏糊,已经成型了,但踩在脚底下,总是惹人嫌弃。
嗒嗒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捏着小鼻子:“爹!”
周围的村民们不由爆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倒不是真带恶意,只觉得许广华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