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爱恨,总是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谁也没发现,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御史台年迈的御史大夫告老还乡了,寒门张辉生御史暂时担任新任御史大夫。
大昇的咽喉在悄无声息中彻底换了个人。
白李两家连夜入宫面圣,却被圣人身边的章回章力士拦在门口。
“圣人病了。”章回愁眉苦脸地说着,“淑妃娘娘正照顾着呢。”
“大人哪里的话,圣人,圣人心情还不错呢。”
“自然自然,江南道的事情处理的还不错,只是太子妃病了,今年不能回京过年了。”他唉声叹气,“今年大宴也要简洁些了。”
章回依旧是以前笑脸盈盈的模样,和和气气地打着太极,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打发走了。
白平洲站在马车边突然打了个寒颤,憔悴多日的须发也颓废了下去。
“路寻义,路寻义。”他喃喃自语,突然脸色狰狞起来,“是你逼我的。”
李家家主李博敏早已年迈不管事,今日被人拒之门外并不意外,李家早早就呈现颓势了,他知道李家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
他站在雪地中,抱着暖炉,颤颤巍巍地上了马车,长叹一声:“回去吧。”
搅起长安浑水的路寻义此刻只是站在红梅树下,看着梅花树下的花灯,深色的眼眸淡然而冷漠,一旦选择不笑的路相,总是带着一股逼人的戾气,如出鞘长刃,煞气锐利。
“相爷。”连夜回长安的顺平一身疲惫地戴月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佑娘娘,娘娘已醒,腹中胎儿也得以保全,只是风寒当日入了骨,娘娘又心有郁结,只能静卧养胎,殿下已经上了折子,要缓行入长安。”
路寻义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微微下垂,软化了之前的尖锐肃杀:“辛苦了,下去吧。”
顺平跪在地上不动:“水千森和江仪越及其家人两日后就被被押解入长安。”
盐务案闹得动静如此之大,圣人为了过个安心年,幕后主使自然不能留着过年,而此事,如今已经落在路寻义手中。
长安城如今人人自危。
早有风声,太子妃在江南受了重伤,连圣人都了御医送去江南了。
“账本和人证都已经秘密待会,旭日亲自带队送回,小人就是搭着他的船回来的。”
路寻义低眉,白皙儒雅的俊颜在摇曳的灯光照耀下,平静中带着狠厉。
他突然笑了一声,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手指捏着手骨,淡淡说道:“倒是让我久等了。”
—— ——
路杳杳睡得浅,梦中到处都是大雪,洋洋洒洒遮住她的视线,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她一下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一下觉得自己流了好多血,一下又是混乱的打斗。
她睡得不安分,最后在迷迷糊糊间,又看到自己被大雪迷了自己的眼,大红色的血落在自己脸上,那个模糊身影的人跪在她面前。
雪下得实在太大了,面前之人张着嘴,她却一直看不清,只能着急地伸手,却不料抓了一个空。
只是这次,她隐约听到——
玉佩……
一块墨绿色的玉佩一分为二,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她瞳孔一缩,正打算弯腰捡起,突然觉得肚子抽疼,在满头冷汗中倏地睁开眼。
一双手虚虚地搭在她腰间,她不过是微微一动,手的主人立刻醒了。
“怎么了。”温归远很快贴了上来,一模她的脸就碰到一手冷汗,心中一惊,“又做噩梦了?”
路杳杳睁着眼,只是看着床道:“肚子有点不舒服。”
冬日难得的大晴天,中午的日色很好,照得屋内如晕开的奶酪,绵软慵懒。
“我让御医来。”温归远紧张地说着,搭在她腰间的手越发小心了。
圣人送来的三个御医都是妇科圣手。
路杳杳摇了摇头:“不用了。”
温归远一愣,看着她随意的模样,用袖子擦着她额间的冷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那你饿了吗?”
自那日从石峰山下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自从见到崖底下摔碎的玉佩,吐了一口血,之后便病了,一直陷入昏迷中,直到顺平把春嬷嬷送来,她大概是知道她的靠山来了,第二日终于睁开眼了。
人醒了,却至始至终都是这般平静的模样,便是连着一日误见到江月楼也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视而不见。
那枚玉佩,她冷静地让人拿去修补了。
太医说这样也好,情绪波动易动胎气,对娘娘身体不好。
可他却总是在害怕,沉默的路杳杳好似空中飘落的雪花,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融化。长安城中的路家女,即使是不语,眼底依旧是骄傲的。
“不饿。”路杳杳皱了皱眉,摸了摸肚子,“算了,还是吃点吧。”
温归远伸手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突出的骨节:“外面的梅花开了,顺平送来的粉朱活了,你要去看看嘛。”
她眨眨眼,目光突然落在他脸上,温归远似乎瘦了不少,温润如玉的气质平添了几丝锐利,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温柔。
她在昏迷中,不是没有知觉,她能感受到这股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就连夜深人静之时,有人会偷偷抱着她,小声说着话。
从一个个话本小故事到年幼的经历再到少年时策马同游再到她不得知的故事。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日子过得真是惨。
幼年失母,父亲不爱,一路靠着自己跌跌撞撞走到今日,靠的就是一点运气,还有无数的努力。
虽然她直,太子殿下不是外貌一般温和可欺,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总是温柔似水。
春色动人,含情不任。
那双一开始就吸引了她全部目光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担心,在隐忍,在不安。
心绪所及,都是因为她。
“好。”她突然笑说着。
这是她半月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温归远眼睛一亮,好似看到绝世珍宝,脸上的笑意再也遮挡不住。
“那我抱你过去。”他的手慌张不安地落在她腰上,小心而慎重。
路杳杳看了眼外面的日光,摇了摇头:“我自己走过去了,躺了好几天了。”
“好,我让春嬷嬷给你找点厚衣服来,外面还有些冷。”他把人扶起来,脸上的笑容真挚而喜悦。
这几日,温归远一直陪着她,替她穿衣服已经轻车熟路。
“我想吃奶酪。”路杳杳盯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低声说道,“想吃酸梅。”
温归远脸上笑容先是一怔,然后大喜,最后讪讪说道:“冰的不能吃,酸的也不能吃。”
他觑了一眼路杳杳,果不其然,路杳杳嘟了嘟嘴,娇气地缩回脚,不高兴地说道:“我就要吃。”
温归远头疼,从被窝中掏出那双秀足,无奈说道:“现在不能吃,等能吃了,我就让厨房给你做好嘛。”
“现在吃了对你,对宝宝都不好。”他耐心地解释着。
路杳杳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
太子妃愿意出来走动走动,大家都高兴极了,三个御医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连连点头说道:“走走也好,更利于坐胎,只是不能冻着了。”
温归远抱着人坐在树下晒太阳,路杳杳喝了一碗苦兮兮的药,趴在他怀中无精打采地拨着不知名的小野花的花瓣。
新年将至,路杳杳不能长途跋涉,只能停留在越州过年,头顶上到处都出喜庆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格外热闹。
“双数,是好兆头。”她拔完花瓣,嘟囔着,“那晚上吃锅子吧。”
“好。”温归远点头。
旭阳穿了身崭新的大红色衣服,匆匆而来,站在不远处犹豫地看了眼路杳杳。
路杳杳把手中的花梗往地上一扔,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不高兴地嘀咕着:“说什么,我不能听吗?”
温归远摸着她的头发,把人抱到一旁的椅子上,无奈说道:“当然能听,直说吧。”
“盐务案判下来了,主犯水千森和江仪越被千刀万剐后挫骨扬灰,其家人三代内悉数斩首,其余流放三千里,不得特赦,江南道其余涉案人员也都被革职查办,罪及三代,皆由年后处置。”
他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太子妃,就见太子妃趴在藤桌上扣着茶杯上的花纹,对此事充耳不闻,神色无动于衷。
“江南道下了一半官员,长安新任了一批官员南下,今日就到了。”旭阳又说着。
温归远早已得知此事,点头:“负责送任的官员是谁?”
旭阳握紧手中长剑,沉默片刻后说道:“路相。”
温归远一愣,看向一旁的路杳杳。
路杳杳缓缓直起身子,眨眨眼,迷茫地看向旭阳。
旭阳抱剑往右边退了一步。
原本应该远在长安的路寻义行色匆匆地站在花园的拱门处,连日不休的赶路,让他唇角冒出青渣。
他一步步走到路杳杳面前,看着面前憔悴的女儿,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怕,爹爹来了。”
路杳杳仰头看着他,琉璃色的大眼睛突然泛红,眼尾晕开激烈的红意,挤压在心底一个多月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脸上露出泫然欲泣之色。
她像乳燕一般扑倒他怀中:“爹爹,卫风不见了。”
“他们都欺负我。”她紧紧抱着路寻义的胳膊,委屈地大哭着。 ,,
第91章
路寻义拿下行途官的差事倒也没啥压力, 圣人睁一眼闭一眼,百官也是恨不得送这个杀神出长安,事情顺利到第二日就可打道出长安了。
只是苦了他一路同行的二十几位候补官吏, 一肚子话要讲,可偏偏路相是肉眼可见地心情不悦,恨不得整个人隐身在船舱上,一行人一路沉默无言, 终于来到越州。
而距离过年只剩下三天了。
路相在长安城雷厉风行,眨眼便撸下二十三位官员, 江南东道因此空了一半, 被带来上任的官员此刻都还聚集在越州, 等着太子召见后再去任地上任, 收拾烂摊子。
路杳杳见了路寻义明显开心了不少,坐在一旁捧着糕点, 笑眯眯地看着爹和夫君下棋。
“下这里吧。”
“把他这里堵住啊。”
“你是不是要输了。”
路寻义手中的黑子啪的一声下在右下侧,淡淡地斜了一眼路杳杳:“观棋不语。”
温归远也看了路杳杳一眼。
路杳杳捧着糕点坐下小圆凳上, 咽下栗子糕,不高兴地嘟囔着:“我可不是君子,我感觉你下的就是不行啊。”
“殿下下棋很厉害的。”她补充道, “我帮你。”
温归远眼皮子一跳,连忙状似无意地说道:“你坐好,不要晃来晃去, 不是说要出去逛逛吗。”
路寻义呲笑一声, 看也不看她一眼, 只是嘴角一挑,冷笑道:“臭棋篓子也好意思指点江山。”
路杳杳捏着糕点瞪眼:“才不是。”
“酒鬼总是说自己没醉的。”路寻义面不改色地堵住殿下的长龙,又见路杳杳吃了半碟糕点, 眉心一皱,“红玉,给你家娘娘端杯茶来。”
红玉最是害怕路寻义,若不是绿腰还在禁足,这种场合是万万不会自己上前的,此刻她正躲在角落里,闻言只是硬着头皮上前。
路杳杳最近胃口不错,却不爱吃饭,整天嘴馋零食,路寻义大手一挥,直接把她的零食果脯奶酪都禁了,每天只有一碟的分量。
她流连不舍地看着红玉端走糕点,大眼睛扑闪着,可怜兮兮。
“今天外面热闹得很,越州年前有滚水龙的习惯,你不去看看吗。”温归远对着她眨眨眼,故作平静地说道,“记得带上旭日出门。”
路杳杳见他的模样,也紧跟着眨眨眼,突然长长的哦了一声,开开心心地准备起身离开了。
“晚上我等你一同用膳。”临出门前,路寻义淡淡说道。
路杳杳脚步一顿,悄咪咪地看了一眼温归远,就见温归远对着她悄无声息地点点头,这才哼哼几声,扭头不说话直接走了。
“就你惯着,等会去外面吃零嘴吃饱了,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路寻义见人走远了,不悦说着。
温归远下了一招凶猛的棋子,脸上却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不碍事的,路相都锢着她三日了,偶尔放纵一下没事的。”
路寻义脸上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心里倒也是有些高兴的。
对路杳杳无条件好,不论何事,他都是高兴的。
“嗯,算了,明日太医请脉的时候,还是要仔细问问的,既然越州的新任太守也来了,你们也留不久的,看看何时可以动身吧。”
温归远也松了一口气,他和路寻义在长安的时候,挨着身份不能来往,今日倒是难得一次的相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手下的黑白棋子却是毫不留情,在棋盘上各自绞杀,来势汹汹,缠斗在一起,难分胜负。
“殿下棋艺果然高超。”路寻义手中的黑子扔回到棋娄里,笑说着,“我儿没少和殿下对弈吧。”
温归远手指一僵,顶着路寻义从容沉重的视线,心思迅速转动,可到最后只是无奈说道:“月楼素来话少,常常与我对弈,久而久之,自然也熟悉了棋风。”
路寻义把玩着棋娄中的棋子,笑着点点头,嘴里的话亲昵而自然,丝毫没有隔断八年,不曾见面的生疏或者悲愤,拳拳之情,情深义重。
“他自小就爱下棋,也靠棋艺自己在长安打出一片名声。”他颇为怀念地说着。
温归远敛眉不语。
“罢了,我也该去见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