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扫到这一幕的林海峰,低声笑了起来,只是脸上全然没有半点笑意。
林海峰走上前,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王娟脸上闪过丝慌乱,在瞥到林海峰的空荡荡的右袖后,又镇定了下来。
“是前林副连长啊,你……啊!”
王娟感受到腿部传来的剧痛,放生尖叫,接着就觉得身子一空,再落到实地时,胸口震动,脑子里发懵一片空白。
四周响起彼此起伏的倒吸气声。
吴婶等人惊愕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娟。
林海峰走向鹿崽,看着随着自己的走近,小身子崩的越来越直的鹿崽,胸腔里的火气沸腾咆哮。
箭步上前抱起鹿崽,掂了掂笑着说:“鹿崽的军姿站的真棒!”
身子乍然腾空,鹿崽条件反射的踢弹着小腿,待听到熟悉的声音,弯起的大眼里闪动着惊喜的星光,“二蛋爸爸!”软糯的小奶音有气无力。
林海峰注意到小家伙踢腿时,僵迟缓慢的动作,额上青筋隆起,视线一寸寸的扫过鹿崽。
不过两月未见,小家伙就瘦了一圈,往日里泛着光泽的小卷毛,这会暗淡干枯。
视线下移触到红扑扑的笑小脸时,突觉不对,忙托高手臂和鹿崽对额头,感觉到额头触到片滚烫,忙不迭的抱着鹿崽往医务室狂奔。
等背部将火辣辣的痛感传到大脑,王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林海峰踹倒了,艰难的撑起上半身,望了眼林海峰变成小黑点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
“吴婶、王婶,林海峰竟然敢当着你们的面殴打妇女同志,显然是没把部队纪律和你们放在眼里,更何况他还抢走了我家林鹿,你们一定要为我作证,找政委做主!”
吴婶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底神色流转,达成某种协议。
几人异口同声,“王同志,刚刚我们可什么都没看到啊!”说完心情巨爽的各回各家。
欺负鹿崽,毒马蜂还想我们给你作证!呸!想得美!
再逼逼,毛给你丫拔了!
第2章
医务室里。
林海峰抽出鹿崽腋下夹着的体温计,交给朱医生。
“38.6°,吃两片安乃定就好了。”医生看完说。
林海峰撸高鹿崽的裤腿,露出红色瘀痕的白嫩小腿,示意朱医生看。
“劳烦您再给开点化瘀止痛的搽剂。”
“呦!这抽痕怎么这么重?”
朱医生看的直摇头,开药时絮叨:“知道王娟盼着鹿崽成才,对孩子格外严厉,可这次下手也忒重了点。”
盼鹿崽成才?
这他吗的可真是今年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正给鹿崽揉腿的林海峰,笑的讽刺。
朱医生唰唰写好药单递过来,“你去领药,领完让护士搽,你手重鹿崽会疼。”
“恩,”林海峰揉揉怀中鹿崽的头,“和医生说谢谢。”
鹿崽怯生生的瞄了眼朱医生,嫩着小奶音,“谢谢苏苏。”
朱医生的孙子都比鹿崽大,但作为一个不服老的小老头,他觉得自己有被哄到。
笑眯眯的从抽屉里拿出两颗打蛔虫的宝塔糖,塞到鹿崽手心,“等下的药有点苦,可吃了这个呀,就不苦了,所以你得乖乖吃药。”
说完没忍住手痒,下手撸了把鹿崽的小卷毛,满足的双眼眯起。
鹿崽眼睛亮亮的盯着糖,团着小手道谢。
她吃过这种糖,可甜可甜了。
朱医生顺着鹿崽的小手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心挤出川字。
月把没见,鹿崽可瘦了不少,手背上的肉窝都消失了。
朱医生想了想,低声对林海峰说:“鹿崽吃完药要吃饭,你去大食堂3号窗找朱大房同志,跟他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开小灶做份鸡丝面。”
林海峰爽快的点头,“谢了,我现在就去食堂,鹿崽就辛苦护士同志……”
门外突然蹦进来个短发护士,抢抱过鹿崽,笑盈盈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可愿意照顾鹿崽了,鹿崽今天有没有想姐姐?”
鹿崽看到熟悉的小月姐姐,唇角露出笑涡,“想了。”
“姐姐也想你!走,姐姐带你去上药。”
刘月粉无情的无视了还想说点什么的林海峰,抱着鹿崽朝护士休息室走去。
但鹿崽还记得二蛋爸爸,趴
在刘月肩窝处和林海峰挥手。
甫一进入休息室,刘月就感觉到怀里一空,鹿崽被人抢了去。
刚想炸毛,待看到抢人的是自己的姑姑王护士长,无奈的耸肩,转身去取鹿崽的药。
王护士长抱来盆叶片黄了一半的绿植,放在地上后着急的说:“鹿崽,这是姨姨新得的绿央草,我明明按照卖家说的方法水养,可小绿就是日渐枯萎,你快帮姨姨看看。”
眼见新宠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枯萎,王护士长急的头发都快白了。
鹿崽顶着她期待的目光蹲下小身子,歪着小脑袋盯着绿央草看了片刻。
“姨姨,小绿她不喜欢每天换水。”
“啊?水养植物不就是要勤换水?”王护士长满目诧异。
鹿崽摇头,满头小卷毛随着动作晃悠。
“小绿不喜欢,她喜欢……”
鹿崽说到这卡了壳,想了想伸出小手,掰着短短的手指数到五后,说:“小绿喜欢5天换次水,还喜欢每次只换一半的水。”
王护士长半信半疑,“这样就能行?”
“恩恩,我养过小绿的姐姐大绿。”
鹿崽盯着还在吸着自己身上绿雾的小绿,笃定的答。
“姑,关于养花草方面,鹿崽什么时候说错过?”刘月端着药盘进来,在桌面上放下。
王护士长蹙眉忖量了片刻,发现鹿崽好像真的没说错过,比如自己家里的那盆红阳花。
当初红阳花枯的只剩下条茎,她都以为活不了了,还是侄女说鹿崽和她妈妈一样是个养绿植小能手,说不定让鹿崽试试能养好。
她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同意了,没想到红阳花被鹿崽抱回家养了半个月,不止养活了,还长得格外茂盛。
刘月弯腰拨弄了下绿央草的叶片,迟疑道:“我怎么觉得小绿精神了些?”
“那是你心理作用,看花了眼。”
其实王护士长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她觉得这是因信心大增,而引起的错觉。
鹿崽心想小月姐姐才没看花眼,吃了绿雾的小绿确实精神了呀。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子被一圈绿雾包裹着,像个绿色的蛋壳,可好看了,而且植物们特别喜欢吃雾,每次吃了雾都长得特别快特别好,结出来的果果也特别甜。
但大家都说看不到她身上的雾,王娟阿姨还说自己是撒谎精。
想到这,鹿崽蔫蔫的垂着小脑袋。
王护士长以为鹿崽是病了不舒服,忙抱起拍着背哄道:“我们喝药药,喝了药药,病病就飞走啦,小月,鹿崽还小嗓子眼细,你去把药片磨成粉冲水。”
“好。”
王护士长把鹿崽放到桌面上,从药盘里拿过搽剂,准备给鹿崽搽腿,撩裤腿时发现秋裤泛着汗湿,便去找了套病号服给鹿崽换上。
端着药杯的刘月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深褐色蓬松小卷毛的小娃娃,身上套着大人的蓝白条病号服,岔开小短腿坐在桌面上,露出肥嘟嘟的小脚丫,两只手手藏在长长的袖子里,粉嫩的小脸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两排睫毛又长又密,和蝴蝶翅膀似的扑闪扑闪。
“我的天!鹿崽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刘月放下药杯,抱起鹿崽使劲蹭。
“起来!没看鹿崽小脸都被你蹭变形了。”
王护士长抢过鹿崽,但也没忍住得嘬了鹿崽好几口,用温柔的能滴出水的声音问:“鹿崽,我们搽药好不好?”
鹿崽乖乖的点了点头。
哪怕刚刚换衣服时已经看到过了抽痕,可这会再看,王护士长心中仍痛的不行。
刘月心疼的破口大骂:“王娟就是只毒蝎子!她个……”
“闭嘴!”
王护士长瞪了眼侄女,在孩子面前怎么能骂人。
刘月恨恨的跺了下脚,不能骂她又看不得鹿崽的伤,气的甩袖出门。
上完药,王护士长端来药杯,杯里装着化开的安乃定。
“鹿崽,吃药药了,吃了药药我们就好了。”
鹿崽接过杯子,闻到飘出来的苦味,小脸皱成团,眼巴巴的看着王护士长,圆溜溜的猫眼里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王护士长看的失笑,果然再乖的孩子也不喜欢吃药,从口袋里掏出把糖晃动。
“吃了药病才会好呢,吃完姨姨奖励你甜甜的糖。”
鹿崽眼睛紧跟着拿糖的手来回移动,双手握着水杯往嘴边送,再即将入口时顿住。
真的好苦呀。
那一瞬间小卷毛都无精打采了起来。
王护士长心软的差点说出不喝了的话,忙在心
里默诵护士的职责八字,念完轻声诱哄,“鹿崽肯定像林海峰叔叔一样勇敢,才不怕喝药呢,叔叔都能忍着断了胳膊的痛喝药药,鹿崽肯定也能。”
鹿崽耳朵动了动,问:“断了胳膊很痛痛吗?”
“特别特别痛,”王护士长看有戏,故意夸大言辞,“而且喝的药也特别特别苦,叔叔可不像你有姨姨疼,有糖吃,所以每次喝药他都要哭着喝下去,可就是这样,他也很勇敢的喝药。”
鹿崽听完歪着小脑袋想了片刻,继而端起药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不停的吐着小舌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王护士长见她这么乖,爱的不行,立即剥了颗糖要塞进她嘴里。
鹿崽视线紧盯着糖果,缓缓地摇着头。
王护士长以为她要等会再吃,便将糖放在了桌面上,柔声问:“鹿崽,姨姨先去查房,你在休息床上乖乖的等叔叔好不好?”
鹿崽乖巧应下。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室内只余鹿崽一人。
鹿崽眼巴巴的看着糖堆,嘴角溢出透明的水迹。
“不能吃!”
奶声奶气的嘀咕完,吸溜了下口水,强迫自己望向木门。
二蛋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
鸡丝面的面条要现抻,故而等的时间有点久。
林海峰端着饭盒进来,看到鹿崽的小模样,立马被萌的心肝颤。
药效已上来,鹿崽困得眼皮直打架,看到林海峰来了,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抓起两颗糖高高举着手臂,软糯糯道:“二蛋爸爸吃糖。”
“都说了别跟你爸爸学喊我小名……”林海峰放饭盒的动作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二蛋爸爸不吃,鹿崽吃。”
鹿崽急了,拽着林海峰的袖子,踮着脚,小手举着糖往他嘴边杵。
“断胳膊很痛很痛,药药很苦,吃了糖糖就不苦了。”
林海峰望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袖,笑容僵刻在嘴角。
“鹿崽怎么知道这个?”
鹿崽重复了一遍王护士长说过的话。
林海峰目光复杂的盯着糖,“所以你不吃糖就是为了留给我?”
“恩恩,鹿崽疼二蛋爸爸。”
鹿崽又困了,左手举糖,右手揉着眼睛,含糊不清的嘟哝:“二蛋爸爸你快吃,糖糖可甜可甜了。”
林海峰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滋味,只觉得整颗心他吗的好似被人泡在了醋缸里,又捞出来泡进了蜂巢里。
拿过糖,沙哑着嗓音问:“鹿崽不想吃吗?”
鹿崽重重的点着头,“鹿崽不想……”说完,小身子向后仰倒,鼓鼓的小肚子随着鼾声,似青蛙肚般上下起伏。
林海峰给小家伙盖好被子,便坐在椅子上发呆。
许久后,捏起颗糖扔进嘴里。
“真甜。”
感受到面颊划过湿意,忙扭头以袖拭眼。
他吗的,风真大,沙子都吹到眼里了。
待情绪平静下来,林海峰伸手给鹿崽顺头发,顺着顺着,心里下了个决定。
——他要养鹿崽。
之前的他没想过结婚,也没想过要孩子,更不理解何为父爱。
但这一刻好像懂了。
鹿崽不舍得吃糖都留给自己,因为自己是她的干爸。
恩。
干爸也是爸。
鹿崽填满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那么,作为爸爸,他要为鹿崽撑起一片天。
思及此,林海峰决定去找王娟,谈谈关于鹿崽的抚养权。
结合目前所得的信息来看,王娟想必会很乐意,不过是价钱的问题罢了。
想到就要做,林海峰起身,在手将要碰到门把时,听到门外面传来王娟响亮的声音。
“政委,您一定得严惩林海峰,他一个退役的副连长抢走那我家孩子,您说他有何居心?这次是在医院里,那要不是在医院里呢?到时我去哪找我家林鹿?”
政委只字未言,在护士休息室门前站定,刚想举手敲门,门便被林海峰从内打开。
两人视线相触,政委探身朝门内看了眼,“林鹿没事吧?”
“无大碍。”
林海峰从门缝里挤出身来,轻轻带上门。
“政委,林鹿和林海峰在一块,这说明我没说假话!他林海峰将我打成重伤后抢走了我家林鹿,可怜我家林鹿现在还不知怕成什么样。”
扶着后腰做重伤状的王娟,伸出手轻轻推了下亲生女儿王向红。
王向红立马张着嘴大嚎:“坏蛋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尖利的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道里。
林海峰望着这一幕,不打算再和王娟好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