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还在偷偷拜菩萨的林老娘,本就对玄学之类的东西深信不疑,这会再听到孙子说孙女有福气,立马认同了孙子的说法。
她重重的拍了下大腿,豁然开朗道:“我说咱家萝卜咋突然变得这么好吃,小四你想想,是不是我刚种下萝卜不久,鹿崽就回来了?”
林四头点成小鸡啄米,“可不是!”
林老娘越想越觉得孙女有福气,蓦然站起身,昏花的双眼里迸射出亮光,“我得去问你二叔件事!”
书房内。
林海峰无语的望着喜滋滋的老娘,“娘,你刚说什么?”
林老娘拖着凳沿向他挪近半步,神秘兮兮的说:“你不是说鹿崽的名字很有讲究吗?说佛陀曾转世为鹿王,其四蹄踏过之处,枯木逢春百花盛开,所以你们才给鹿崽起名为鹿,我现在觉得鹿崽说不定就是鹿王转世,有大福气!”
林海峰:……
他无力的扶额,“娘,封建迷信要不得,你别偷偷拜菩萨了,鹿崽跟鹿王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母亲之所以为她起名为鹿,是希望她的人生能一直逢春,一帆风顺。”
林老娘发现儿子忒死板,她斜视着儿子,凉凉的问:“那你咋解释鹿崽发现土豆?”
“这只是碰巧而已。”
“那抓野猪呢?”
“山上本来就有野猪,碰到野猪有什么稀奇的?”
“那咱家的萝卜你咋说?”
林海峰用科学力证,“娘,植物在生长过程中,本来就会随着环境、气候等原因发生异变,就好比韭菜,若是经过遮光覆盖等措施,则会变成韭黄,韭——”
他说到这怔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抓住亮光尾巴的他,微微一笑,抬眸说:“娘,我们还可以种韭黄,如今这个时节正好。”
林老娘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了,没反应过来的呢喃:“韭黄?”
“对,就是韭黄。”
林海峰拿出纸笔,执笔在纸上画着。
“韭黄和韭菜种植方法相同,只不过需求场地不同,韭黄不需要阳光,所以我们要先在背风向阳的院内,盖这样南高北低的棚子,棚顶可用玉米秸加泥,接着再在棚内挖壕,壕土只要注意保湿和排水两点就可。”
林老娘顿时忘了来意,连忙凑过去看纸上画着的小棚子,儿子画得极好,连她这没上过学的人都能看懂。
她攥着图纸,不敢相信的问:“韭黄那么贵的东西,种来就这么简单?”
林海峰轻轻“恩”了一声,拿出手帕擦拭着手上沾到的墨水。
林老娘仰头看着儿子,心里满是自豪,“我儿真聪明,连这都知道。”
林海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古人早就种过,我只是看书时记住了而已,娘,这世上所有能赚钱的法子都在书上写着。
“只不过一种写在刑法的书上,另一种则藏在叫知识的书里。”
“我懂你的意思,”林老娘面上不复之前的欢喜,叹了一口气,“你不就还惦记着小一三兄弟考大学的事吗?别想了,他们没戏,我问过他们,他们小学里学的那点东西全还给了老师,现在他们都这么大了,再从头去学也不现实。”
就算孙子们拉的下脸跟着一群小萝卜头去学,也没时间,毕竟为了填饱肚子,他们得天天上工挣工分。
她抹了把脸,惆怅道:“小四也不是读书的料,次次没考及格过,估摸着今年又要留级,我看咱家也就鹿崽有机会考大学,对了,鹿崽呐?”
想到孙女,她的脸上自动浮出笑。
提到女儿,林海峰眉眼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在房间和小芹、秀莲玩。”
“那让她玩吧。”
林老娘见孙女没空陪自己,也没心思坐了,小心翼翼的抽出图纸折好,“我们今儿晚上就把壕挖出来,争取明天就能在壕内栽上韭根!”
林海峰送走老娘,撑着额头深思,眉心蹙成“川”字。
不能考大学的侄子们,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虽然林海峰极力否定了鹿王的说法,但林老娘心里认定了孙女就是有福气。既然孙女说韭菜能活,那韭菜明天就一定能活!
于是她心也不慌了,人也不急了,老神在在的带着家人挖壕。
意志消沉的林丰收等人,想着就算韭菜救不活,到时还有韭黄卖,于是也挖的格外起劲。
翌日。
睡梦中醒来的林老娘,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韭菜。
待看到昨日里伏倒的韭菜,在今日全挺直了腰杆,长势比之前更加旺盛,她叉着腰笑的能看到嗓子眼。
孙女果然有本事又有福气!
她边欢喜的拍着儿孙们的房门,边叫着韭菜活了。
林家人听到她的呼喊,一跃从床上蹦起,全趿拉着鞋子,披着衣裳一窝蜂的冲进温室,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鹿崽望了眼韭菜,又望了眼自己的小手上绿雾,大眼笑成了月牙。
林老娘从儿子怀中抢过孙女,赞不绝口,“哎呦,我家乖孙可真有本事,说浇了水韭菜就能活,韭菜还真活了!要不是听了乖孙的话浇水,咱们这一大家子的辛苦就打了水漂了!”
她喜的连连亲着孙女白嫩的小脸,“鹿崽你就是咱老林家的大功臣!”
“可不是!”
想抱侄女的林丰收,见老娘侧过身子不肯让自己抱,失落的收回手,改揉侄女的小卷毛,“一等一的大功臣!”
妹控林四,立马为妹妹谋福利,举着手跳着脚说:“既然是功臣就得奖励,卖了韭菜得先给鹿崽做衣裳,买奶粉!还有那啥叫巧克力的,鹿崽上次可想吃了!”
他还记得上次卖兔子,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说巧克力时,妹妹划拉口水的模样。
他看到妹妹想摇头拒绝,一个箭步窜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拼命的朝她使眼色。
鹿崽虽不解的扑闪着大眼睛,却乖乖的不再摇头。
林奶奶拍板,“买买买,都买!不过那都是卖钱以后的事了,今天咱先奖励鹿崽一顿韭菜炒蛋。”
说是奖励鹿崽的,但鹿崽从来不肯吃独食,于是家里每人都分到了一小块。
林丰收舌尖舔着牙齿回味,“我咋觉得咱家韭菜特别好吃呢?还有按理说韭香这么浓郁,屋里该一屋子韭菜味,可我咋一点都没闻到呢?”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确实如此。
林老娘哈着口气闻味,见一点异味都闻不到,心里了然,看来韭菜和萝卜一样,味道变好了。
她望着正被儿子投喂的鹿崽,心里美的开出一朵花。
我孙女有本事又有福气,但我不告诉你们,万一告诉了你们,你们跟我抢孙女咋整?
林四戳着自己碗中不舍得吃的韭菜炒蛋,转动着眼珠子想了想后,捧着碗凑到奶奶跟前,“奶,咱把家里那点鸭蛋搭着韭菜一块卖呗,反正人家买了韭菜还会买蛋,说不定因为韭菜,咱家鸭蛋还能贵几分呢!”
林奶奶琢磨了下,同意,“有道理,那就一块搭着卖!”
林海峰问:“韭菜三天后能割了吧?”
“能了能了!”
“那就三天后进城去卖韭菜。”
“哎!”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在林家人的眼里,却觉得这三日过的比三月都长。
天还未亮,林家人就把装好的韭菜,放在了找大队借来的驴车上。
林老娘特大方的拔了根萝卜喂毛驴,边喂边对着毛驴絮叨:“等会你走路可得稳点,千万不能拉翻车了知道不?要是你好好拉车,等你回来我再奖励你根萝卜。”
她也不管毛驴听不听的懂,自说自话,“咱俩可说好了哦!”
林海峰把装着女儿的篮子绑到了车架上,等林四裹着棉衣上车坐好后,他对围在车前的家人说:“我们进城了,你们回去吧。”
大家嘴上“恩恩”的应着,却没一人动腿。
林老娘有一肚子不放心的话想交代,待想到这是稳重的二儿子后,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林海峰明白大家的心情,也不再劝,反正等他走了,大家自然会回去。
他空甩了下鞭子,驱使着毛驴朝前驶去。
等车影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林家人转身朝屋里走去。
张麦花回头望了眼一片黑暗的路,忐忑的问道:“能卖出去吗?”
“一定能!”林老娘答的笃定,继而派活,“你们也都别睡了,趁这会没人,咱们赶紧把剩下的那点韭根栽完。”
林海峰任由吊着根萝卜的毛驴,撒着欢的自己跑,他则进到车厢里去看女儿,见女儿随着摇晃的篮子睡得格外香甜,微翘的嘴角还噙着抹笑,他不自觉的跟着翘起了嘴角。
他拉好篮棚便准备出去,余光扫到跟在自己身后,包的只剩一双眼睛的侄儿,驻足转身,挑眉询问:“害怕?”
林四嘿嘿一笑,“二叔,我跟你一起坐外面呗?”
一片漆黑的乡路也太吓人了,他总觉得乡路两边的大山,好像是张着口的怪物,就等着自己出去吞掉自己,而时不时叫一声的乌鸦,更是叫的人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林海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有不解,“你上了这么多年学,还没适应?”
整个下河镇只有一所小学,学校建在镇上,孩子们上学都要徒步走到镇上,夏日天亮的早还好,若是冬日,每日都是天未亮出门。
林四被二叔黝黑的视线盯着,半点谎不敢撒,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没早起过。”
林海峰蹙眉,“你每日几点到校?”
“9、9点。”
林四生怕二叔觉得自己懒,急忙追加解释:“去早了也没用,没人给我们上课,学校里老师不够,就连校长都要教好几个班。”
林海峰听完默然片刻,走到车架处,掏出烟点燃,深吸一口,忽明忽暗的烟光映出他严峻的侧脸。
特殊的大环境再加上正利县的偏僻,孩子们就是有心学习,也没老师可教。
再有两年,女儿也该入学了,到时女儿要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半响后才重重的吐了出来,深邃的眼底,凝聚着坚定之色。
国家已经开了高考,想必以后会越来越重视学习,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也会越来越好,假若不好,那他就给女儿创造好环境!
此时的林海峰,面对未知的前路不仅没感到迷茫,反而斗志昂扬起来,他走到车前坐下,空甩了下鞭子。
既然要创造好环境,那就先从第一步做起。
——挣钱。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直视着前方的林海峰,面色与眼底一般坚定。
没等到任何责怪的林四,偷偷觑了眼林海峰,他觉得现在的二叔浑身萦绕着一股腾腾的杀气,只不过这股杀气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他透过坐的笔直的二叔,耳边好像听到了冲锋的号角,更像看到了冒着滚滚硝烟的战场。
他裹紧了棉衣,跟着坚定的望向了前方。
黎明的曙光拂去黑夜的面纱,吐出晨光照亮了大地,空气里一片潮乎乎的露水味。
晃悠悠的驴车迎着霞光进了县城,避开沥青马路上,上班的人潮,转过几条路后在林荫旁的小道口停下。
林四跳下车,边龇牙咧嘴的揉着发麻的屁股,边问:“二叔,咱停在这干嘛?这边可没机关楼,都是一些小型菜站啥的。”
林海峰巡视着错综复杂的巷子,不答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去了机关楼你该怎么卖?”
林四不知二叔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干嘛,他想都不想的答:“当然是找人卖啊!”
“找谁?”
“找……”
林四卡了壳,他张着嘴半天吐不出第二个字。
对啊,找谁?
机关楼可不会像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立一个收购的牌子。
林海峰一心二用,脑中模拟着巷子的各条出口,嘴上说:“凡是机关楼,都设有门卫处,你有没有想过,你连机关楼的门都进不了?”
林四傻了,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呆愣在原地。
他半天才合上下下颚,憋出一句话,“那、那二叔你还说去机关楼卖?”
林海峰莞尔,“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找敲门砖。”
他回望着满头雾水的侄儿,循循善诱:“小四,你说临近年关,进城的什么人最多?”
林四本想张口就说“就买卖东西和办事的人”,话到牙关时,脑中突然闪过二叔说过的多观察多思考,他吞回未出口的话,静下心思索片刻后,猛然抬头。
他提着跳速加快的心,觑着二叔的脸色答:“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办事走亲戚的;第二种是来买卖东西的,第三种……是贼,因为来城里办年货的人多。”
待看到林海峰的左眉微挑了一下,他心跳的更快了。
林海峰这下是真的要对侄儿刮目相看了,他原本还以为要再点拨一下侄儿呢。
他点着下巴夸赞:“你说对了,是贼,那你再想想,贼和我们去机关楼有什么关系?”
林四心底潮湃的双眼程亮,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被二叔牵着手一步步的领着朝前走。
他握紧拳头摁下心里的激动,强迫自己静下心思考。
半响后。
他压低声音,满脸泛光的答:“二叔你想抓贼!贼就是咱们的敲门砖,二叔你想把东西卖给公安局或者是派出所,因为别的机关楼,咱既找不到熟人也没有旁的办法进去!但是这两处,咱只要说自己是来送贼的,一定能进去!”
林海峰拍着侄儿的肩,满目赞许。
“你全说对了,非常了不得。”
得到二叔的肯定,林四高兴的一蹦三丈高,脸庞因激动而通红,“二叔二叔,咱们现在就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