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峰连忙往他嘴里塞了把辣椒。
队员们更是如临大敌, 栓子娘急的一把搂过儿子,与他额头对额头, 嘴上连声问着是不是冻着了。
栓子被辣的眼泪直流, 但他丝毫不敢张嘴呼辣,用手背挡着嘴,以摇头回答老娘自己没事。
三爷爷用拐杖连敲着地面, 急声吩咐大家, “你们快回去带上粮食铺盖, 咱们去海峰家借住一夜,他家是平房, 空房多,且够大又安全, 海峰成不?”他说完才想起问主人的意见。
林海峰颔首,就算老队长不说他也会主动提出来的,毕竟除了他家,队上再没有地方能塞下这200多个队员。
“你们尽量在十分钟内回返。”
“哎!”队员们立即应声,掉头往家跑。
十分钟后。
左手提粮、右手拎碗筷瓢盆、背上背着家里值钱物什的队员们, 组成一支人挤人的队伍,跟着林海峰回家。
林海峰家共有九间房, 他指着两侧的四间空房,让队员们自行选择,自己则脚步匆匆的去看女儿。
“娘,鹿崽怎么样?”
“睡的可香了,你听这小奶呼打的。”林老娘搂着孙女, 笑的满脸慈爱。
林海峰忙说:“娘,鹿崽睡觉从不打呼,估计是姿势不对,你调整下胳膊。”
林老娘赶忙调整手臂,侧耳倾听了一会,见孙女果真不再打小奶呼,不好意思的说:“还真是,我还以为鹿崽是睡得香呐。”
她顿了下,三连问:“我听你那闹哄哄的,是大家都来咱家了?大家都没事吧,你金花婶有没有被冻着?”
林海峰浅笑,“都没事,娘你和爹也收拾收拾去我那。”
“成!他爹,你赶紧把板车推进来,我直接坐板车过去,免得来回折腾,把被子里的热乎气散了,鹿崽再冻着;海峰,灶房柜里有姜和辣椒,你拎回去让大家煮水暖暖身子。”林老娘交代两人。
编篮子的林老实,点了点头,丢下筐去推车。
拎着东西回转的林海峰,看到大家都已经动作麻利的安置好了。
200多个人,分成男一间女一间的挤在左边的两个客房内,水泥地面上铺满了各家的铺盖,盖着被子坐在一起的大家,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似的。
林海峰诧异,“那边还有两间空房,大家可以去。”
他又提醒道:“你们不能直接坐在水泥地面上,水泥导寒。”
“我们特意挤成这样的,这样暖和,我们铺盖下都铺着薄木板呢,你就放心吧。”
三爷爷掀开铺盖一角给他看木板,心里想着:海峰肯把新房子借给他们住已经够仁义了,他们咋还能那么不知趣的占四间?
其他队员也纷纷出声。
“对啊,海峰你就放心吧。”
“海峰你来回跑估计也冻坏了,快来兄弟被窝暖暖!”
“来我这,我家被子厚!”
“……”
林海峰想到人确实挤在一起更暖和,便也不再强求,笑着谢过大家的好意,“不坐了,我去后院搬烤火架过来煮点姜茶。”
“哪能要你忙活,我们去!”睡在靠门口的李得水,和几个兄弟一起出了门。
李得水见后院堆着三个土火架,想了想,都搬了过来,男人这边放一个,女人那边放了两个,他还非常有心的把火架放在年长之人的周围。
土火架整体类似一个直径一米的沙漏,不过上下两面的漏面是空的,架身分里外两层,内胆由红泥烧制而成,外壳是裹着黄泥的木头,为增加空气的流通,架身的下半方分布着许多圆孔。
烧时上方放锅或烤架,下方塞柴火。
随着木头燃烧的越来越旺,房间内的温度也渐渐的上升了,大家不约而同的掀开被子,围着火架而坐,伸出双手烤火,感受着热意从掌心传遍全身,面上一片舒爽,等再喝上一碗略烫的姜茶,众人更是满足的喟叹。
“二叔/二弟!”院内传来林丰收和两个儿子的喊声。
林海峰将门拉开一条缝,“在这。”
跺着脚进来的三人,接触到暖意,齐齐的打了个哆嗦。
大家赶紧起身拉着三人在火架前坐下,递热毛巾递姜茶。
林丰收一杯热姜茶下肚,长舒一口气,“艾玛冻死我了,这下可算活过来了!”
林四知道大家最挂念什么,一抹嘴说:“别的大队都没人被冻着,也没一个人出事。”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的欢呼声久响不灭。
罗爷爷用袖口拭泪,“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啊!”
队员们不满的出声反驳。
“啥叫老天爷保佑啊?他要是保佑,就不会有这寒潮了!”
“就是!明明是海峰保佑!”
“要不是海峰敲钟又安排的得当,咱们大家还不知道被冻成啥样呢!罗叔你不感谢海峰就算了,咋还把功劳推给罪魁祸首呢?”
就是随口一说的罗爷爷,一脸的尴尬与无措,“我、我不是不感谢海峰,我……”
林海峰解围,“您老就是太含蓄,和热情直白的大家不一样,刚才在后院偷偷夸我的是您老吧?要不是您老刚才说了句话,让我分辨出了声音,我还不知道是您在夸我呢。”
“啊,是这样啊?罗叔不好意思啊!”先前不满的队员道歉。
“我、我……”并没有夸他的罗爷爷,感激的看看他,又看看队员,不知自己该咋接话。
林海峰再次解围,他抽了抽鼻子,问:“怎么突然这么臭?”
“肯定是栓子偷偷放了屁!”看懂二叔意思的林四,立马把一口黑锅甩在了小伙伴的头上。
栓子一口姜水喷了出来,涨红着脸吼:“你才放屁!”
“你!”
“你!”
叫着“是你”的两人扑倒了一起。
尽管此刻的室内很拥挤,但是大家还是让出足够的空间,让两位小少年扭打,青年们甚至给各自看好的少年加油。
叫好声、口哨声、鼓掌声汇聚在一起,气氛一时间热闹极了。
栓子和林四扑打了一会,便累的双双躺在铺盖上大喘气,喘着喘着,眼帘阖上,睡了过去。
凌晨4~5点本就是人类最困的时间段,众人被两个少年感染的哈欠连天。
老队长连忙用拐杖“咚咚”的敲着墙壁,“都不许睡!”
林四揉着眼睛坐起身,睡眼朦胧的咕哝:“三爷爷,现在暖和又安全,睡一会没事的。”
三爷爷疾言厉色的反对,“不成!很多人因为寒潮,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被冻死了你知道不!”
林海峰解释:“人体温度会在睡眠中降低,所以并不能像清醒时,第一时间感受到寒意,因此气温会急剧下降的寒潮一来,许多人还没被冻醒,就先被冻僵了,一僵……”
他虽没把话说全,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大惊失色的他们,纷纷去吃辣椒提神,找话题聊天。
刘大叔被辣的“嘶嘶”的吸气,“咱们水车再有三天就能做好了吧?”
队员们精神一震,接腔,“肯定能!”
“艾玛!可算快好了,你们不知道我这些天做梦都在造水车,到手浇麦……”林得子说到这顿了一下,接着猛然站起身,吼,“麦子!咱们的麦子肯定被冻死了!”
三爷爷眼睛瞬间瞪圆,手中的拐杖掉落在地。
队员们面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大家面色苍白的互望着,眼里全是深深的恐惧。
林海峰垂眸,心里叹息。
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林得子“唰”的站起身,疾步朝外走,“我现在去看看!”
“我也去!人多安全。”
“还有我!”
林海峰深知劝不住大家,起身道:“要去可以,你们十人都得再套一件棉袄,带上装姜茶的热水瓶和辣椒。”
穿了两件棉袄的十人,拎起热水瓶和辣椒,“我们走了。”
三爷爷强笑,“路上小心,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十人不敢回这话,一扭头冲进了噬人的夜色中。
他们的离开,把众人的心也带走了,再无困意与谈兴的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心里祈祷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队员们度日如年。
林海峰喊住第12次想去门口转悠查看的李得水。
“得水,外面冷,你哥得子他们必冻得不轻,你再去拎点水过来烧上,等会让他们泡脚去去寒气,还有你们几个,去熬粥。”他一一点过另几人。
“哦,好……好的。”几人忙碌起来。
女人那边也等的坐不住了,抱着孩子来了这屋,一进来,面色大变,各自冲到家人面前,数落呵斥。
“都说了这床被子是盖得,你咋铺上了?”
“你憨啊!被头被你睡成被尾!你盖时就闻不到你那臭脚丫子味?”
“……”
男人们一面嘟囔她们事多,一面老老实实的把被子换回来。
李得子等人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砰——”
被大力推开的门,重重的撞向了墙壁。
林海峰望着被冻得面色铁青、嘴唇乌紫的十人,装作没看到他们的失魂落魄,招呼大家给他们灌水喂粥。
一碗碗粥水灌下去,几人的面色总算红润了起来。
三爷爷紧紧攥着拐杖头,忐忑的问:“得子,地里咋样?”
“三、三叔……”李得子未语泪先流。
众人的心荡到了谷底,一张张脸变得煞白。
三爷爷强挤出笑容,“孩子别哭,你说吧,叔受得住。”
李得子声泪俱下,“三叔,咱们的麦苗、麦苗有三成都被冻死了!”
麦子冻死三成,不代表收成也只减少三成。
所以对于吃不饱的大家来说,三成是个巨大的数字,是一个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数字。
三爷爷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三叔!”林海峰一个箭步窜上前接人。
其他人跟着惊呼。
“爹!”
“爷爷!”
“老队长!”
三爷爷并没晕过去,倚靠着林海峰站立的他,面如金纸、气息奄奄,他想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抬了几次都没抬起来。
“贼老天!你这是想把人逼死啊你!”三奶奶抱着这样的老伴,泪眼朦胧的望天怒吼,破了音的大吼声几乎冲破屋顶直达云霄。
睡梦中的鹿崽被吼声吓得小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林奶奶连忙给她拍背,“摸摸毛,吓不着,鹿崽不怕不怕哈!”
鹿崽拽着奶奶的衣裳,眼帘渐渐阖起。
偏房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
鹿崽拽着衣裳的手手猛抽了一下,再次被吓醒。
她茫然的转动着小脑袋,睡眼惺忪的说:“奶奶,有人在哭。”
“……是你三奶奶在哭,咱们的麦子被冻死了。”林奶奶想对孙女笑笑,但内心悲坳的她怎么都扯不开嘴角。
鹿崽彻底清醒,直起身担忧的问:“冻死的多吗?”
“……三成,”林奶奶慌忙掖好被子以免小孙女冻着,她垂首望着小孙女刚胖了一点的小脸,眼泪啪嗒啪嗒的下掉,老天爷咋就不能风调雨顺,让她把小孙女喂胖呢?
鹿崽连忙去给她擦泪,“奶奶不哭不哭!三成不多哒!我们再补苗苗就好啦!”
林奶奶捂着脸颊上的小手,吸着鼻子摇头,“补不了,冬天天冷麦种不出苗,要是等到明年来春再播种,那就是春小麦了,一块地里哪能种两种小麦?到时一个长到一半,一个刚出苗,这咋浇水追肥?两样麦子的需求都不一样。”
鹿崽搂着她蹭,“可以哒!现在先在家里发出苗苗,到时移地里就好啦~哥哥说目前出的苗苗只比冬麦麦晚一个月,不影响收割时间的。”
“傻孩子,冬天天寒地冻的,麦种出不了苗。”
鹿崽大眼睛眨巴眨巴,她这才想到自己还没告诉奶奶发麦苗的事。
她抓着奶奶的衣裳摇了摇,“奶奶,鹿崽和哥哥发出麦苗苗了哦~”她伸出小手手比划着,“已经有这么高了~苗苗们现在就在水车旁睡觉觉呢。”
“砰”的一声甩门巨响,吓得娘俩齐齐打了个抖。
林老娘寻声望去,就见本在编篮子的老伴身影已消失,地上丢着编了一半的篮子。
她刚想说话,就见老伴棉袄里揣着什么东西进来了,他笑的比她们刚结婚那会还要欢喜。
林老实三步并作一步的挎到床边,“唰”的下扯开衣襟,因激动而结巴,“孩孩孩他娘,你你看这是啥?”
一盆绿油油的麦苗,暴露在空气中。
林老娘怔怔的伸手碰了碰麦苗,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蓦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喊:“海峰啊!”
林海峰听到老娘破了音的喊声,下意识的以为是女儿被冻着了,面色大变,口中叫着“鹿崽”,冲出了屋。
悲坳的大家同样听到了声音,他们心头浮上恐慌,林老娘叫的这么惨,该不会是鹿崽出事了吧?这样想着的大家,行疾如飞的跟上。
这边,林老娘结结巴巴的问:“鹿、鹿崽,这这是你种的?”
“是鹿崽和哥哥一起发的~”
鹿崽答完看到爸爸,欢喜的晃着小手手打招呼,“二蛋爸爸~”
“鹿崽!”冲过来的林海峰,仔细检查了一遍女儿,见女儿没有任何问题,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问老娘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