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崽敛眸思索，待想明白后，“唰”的展开如羽翼的翘密双睫，右拳捣着左掌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鹿崽懂了，二蛋爸爸是想去房管所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卖出房子！有就说明消息准确，那我们也可以买啦！”
“对！我们鹿崽真聪明。”
鹿崽大眼睛弯了弯，轻轻晃动着小脚催促：“二蛋爸爸，我们快去城里~”
要是真的可以买房，哥哥们也可以去上夜校啦!
“不急，”比起房子的事，林海峰觉得另一件事更为重要，“爸爸先给你拆手指上的小粽子。”
鹿崽这才想起自己还包着指甲，闻言，忙不迭的点动着小卷毛。
随着一个个被撸掉的布包，她粉嫩如荷苞的十指重见天日，粉红色泛着光泽的甲面上，染的极其成功的蝴蝶结、小铲子等花样也暴露在空气中。
“哇！”
鹿崽仰视着举到半空中五指分开的小手手，大眼里星光熠闪。
“好好看呀！”
林海峰也在认真的一一查看女儿的手指，见染出来的效果和自己预想中的无二，轻轻吁了口气放松双肩，含笑问：“过两天爸爸给你的小脚脚也染上好不好？”
“恩恩！”
鹿崽舍不得眨眼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猛点头，小卷毛随着头部的晃动，在空中画出道道褐棕色余波。
林海峰眼底一片宠溺的给她理顺头发，抱着女儿起身，“你先午睡，等你睡醒日头不毒时，我们再去房管所。”
鹿崽强迫自己撕下黏在指甲上的目光，眯着眼觑着映射在玻璃上刺眼的阳光，乖乖说“好”。
林海峰等鹿崽睡醒，骑车带着她进城，直奔房管所。
许是天热众人都不想出门，此时的房管所里静悄悄的一片，只有一位值班男同志趴在角落的座位上午睡。
看到这一幕，鹿崽摇了摇爸爸的袖子，用气音说：“叔叔在午睡，我们别吵他。”
“好。”林海峰同样用气音回答。
“可是我已经被你们吵醒了怎么办？”听出先前的气音是道童声，并没有午睡，只是在养神的男人，存着逗小孩的心思，抬首开口，目光投向父女俩。
鹿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继而弯腰诚恳道歉，“对不起叔叔，我们不是故意的。”
男人也就是刘安，看到她道歉愣了下，再看到她抬起浮着不好意思表情的小脸，怔愣更重。
小姑娘长得真好!
察觉到自己走神的刘安，连忙回神站直身，不好意思的道：“不用道歉，叔叔本来就没在睡觉，只是逗你玩的。”
鹿崽听到自己并没把他吵醒，轻轻松了口气，露了笑脸。
一直瞄她的刘安，没发现自己在她笑了的那刻，自己也跟着扬起了嘴角，他笑着走向工作台，问询：“同志你们有什么问题需要咨询？”
林海峰答：“我们想买房。”
“请同志出示您的身份证明。”
刘安接过林海峰递过去的介绍信和退役证，仔细验证登记过后，把证件还给林海峰，随手从桌面上摞成小山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推过来，“这里是所有待售房子的信息。”
留意到这一幕的林海峰，眸光微闪，男人不用仔细寻找便能找出文件夹，动作如此之熟练，想必是已经有了肌肉记忆。
他如此想着，打开了文件夹，边看边低声给女儿讲解每套房子是怎样的。
别看文件夹厚，其实里面所收录的房源很少。
一是现在并没有商品房，待售的房屋都属于公家，类似于拍卖的形式。
二是就算有人买卖房屋，也是私下交易。
林海峰注意到文件里，有些房屋编号被标上了红圈，待想到这些房子皆是运动时期被收上去的房子时，眸光闪动频率更快。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他指着一处标了红圈的地方问：“请问这套房子我能否购买？”
“这套不行，不止这套，纸上所有标着红圈的都不行。”刘安探头看了一眼，微微摇头道。
林海峰心猛的跳了一下，故作茫然道：“是我们不符合购买条件？”
“那倒不是，是这些房子都不出售。”刘安想都不想的答。
鹿崽从文件里抬头，满脸疑惑，“为什么呀？”
“上级指示。”
鹿崽看了眼得到答案的爸爸，“哦”了一声不再问。
以前都可出售，为何现在不可？结合禹时森透漏出来的信息，林海峰心中不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公家之所以不出售，是不是打算把它们物归原主？
而要物归原主，是否也意味着他们即将平反？更意味着天真的要变了？
思及此，他猛然握起拳头，感受着掌心因激动而带来的颤栗感，片刻后，平缓了下情绪，声音略有些沙哑的从侧面打听最近买房的人多不多，“同志，请问最近大家购房都偏向于哪个地段？我好做个参考。”
“成安主路那边。”刘安没多想。
鹿崽大眼“叮”的下亮了，小手手不自觉的握成拳。
来之前二蛋爸爸说了，这个时期基本没人会买房卖房，但叔叔刚才却透漏出最近有人买了房，而且还没反驳爸爸说的“大家”一词！
林海峰想的更多，成安主路那边可出售的只有是楼房的红星楼，红星楼原本是准备扩大规模的纺织厂盖来做员工宿舍的，但后来不知为何，纺织厂并未扩大，红星楼也被公家收回。
因是楼房，红星楼房价高了许多，可现在买它们的人却是最多的，由此可见买家们的身份。
父女俩对视片刻后，同时点头，眼里闪动着“买”的讯息。
于是随着纸张的翻动，一大一小的两根手指，极有默契的落在了编号为“8”的房屋信息上。
鹿崽看自己和爸爸选的一样，高兴的大眼睛眯了起来。
林海峰也难掩喜悦的将手中的文件递了出去，“同志我们要这套。”
刘安看过之后，眉头明显的皱了皱，“你们确定要这套？这套虽然占地面积大，又自带前后院，但地势偏僻，周围交通不便。”他就差明说这套不适合居住了。
他又看了眼鹿崽，好心提醒道：“红星楼离那边离第一中学近。”
鹿崽听出了他的好意，踮起脚，小手手扒着柜沿，笑眯眯的道：“谢谢叔叔，不过我们就要这一套。”
林海峰顺了下女儿的头发，含笑对刘安点头，表示自己的意见和女儿一致。
刘安满头雾水，想不明白父女俩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红星楼不要，而选择老旧的套房。
当然是因为以后好种菜菜呀！鹿崽美滋滋的想，刚刚二蛋爸爸说啦，这套房子的后院有半亩地大小呢。
她去过麦地，知道半亩地可大可大啦，那么大的后院到时可以种好多好多菜菜和花花呢！
刘安见父女俩实在坚持，只好微摇着头开始办理手续。
……
半小时后，父女俩脚步轻快的出了房管所的大门。
鹿崽紧紧搂着装有房契的小包包，欢喜的叹息：“房子好贵呀~”
林海峰却不觉得贵，毕竟八百块钱也就是他七个月的补助而已，更何况这钱并不是打了水漂，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他抱起女儿放在车椅上，含笑问：“我们现在去看新房子？”
鹿崽大眼睛笑眯成月牙，搂着包包猛点头。
林海峰笑着揉了揉她的小卷毛，骑车朝房子所在的椿安路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章。
为什么只有一章呢？因为某个傻子头疼，今早被人忽悠去做了头皮刮痧，现在那个傻子头更疼了，疼的好像有人一直在紧紧拽着她头皮不松手。
那个傻子一边哭，一边艰难的码出这一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班牙橙 40瓶；予书 7瓶；迷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遭大家所嫌弃的房子, 在父女俩看来却极好。
首先是大，前院虽没有后院大，但也占地三分。
其次房子是清末江南宅院的建筑风格, 典型的白墙黛瓦，花窗，月洞门。构造讲究的是院中有房, 房中有院，前有前庭后有后院，中有天井，围合式的三重院落。
这样的院落, 有一种惊艳了时光的美感。
但是它被人所嫌弃也是有原因的。
白色的墙面早已变得发黄发黑，院中荒草高及小腿, 小青石板路面上积累了厚厚一层绿苔, 屋檐廊角下蛛网横生, 门窗、房柱雕有花纹的地方被人暴力打断，砸坏。
连建成浮山造型的门槛，亦不能幸免, 被人用斧头拦腰砍断。
鹿崽小心触摸着门槛处木刺突出的断痕，心疼的问：“二蛋爸爸, 为什么大家要破坏这么好看的房子呀？”
林海峰满意的神情一滞, 黝黑的眼底渐渐浮上悲哀与痛楚。
“因为他们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美的标准。”
鹿崽茫然的眨巴着大眼睛, 表示自己没听懂。
林海峰不欲与女儿继续聊这个沉重的话题，深呼一口气，强行转移话题, “鹿崽对房子满不满意？”
鹿崽重重点着头，“满意，超喜欢的！不过要是它们没被破坏就好啦~”
“它们要是不破可轮不到我们买, ”林海峰故作轻松道，“再说破坏也没事，你忘了你伯伯和大哥哥有手好木工活了？以他们的手艺，不出半个月就能让房子恢复如初。”
对哦，自己怎么忘了伯伯和大哥哥啦？
鹿崽瞬间弯起了笑脸，迫不及待的站起身跑到他腿边，急急的攥着他的裤腿快速晃着，“二蛋爸爸我们快回去！”
“好。”
等林家人知道自己的儿子/二叔/弟弟，不声不响的在城里买了套房子，惊愕的下巴齐齐掉落地面。
林老娘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满脸惊吓的结结巴巴道：“海、海峰，你买买买房子干啥？”
鹿崽举起小手手，“在城里买了房子，三个哥哥们就可以把户口迁过去，去读夜校。”
“……户口迁到城里不就是农转非？这样说他们仨以后能吃上城里的供应粮了？”林四脑子转的最快，在家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想到了这点，猛然从长条凳上跳起，满脸放光的问妹妹。
其他人也被点醒，动作一致的扭头看向鹿崽，惊喜惊愕全抛到脑后，眼底溢满了企盼。
鹿崽摇头，“不是哒，房管所的叔叔说农转非是指户口性质的转变，而不是户口地址的转变，哥哥们只是户口地址的改变。”
啥意思？众人皆不解。
林海峰为他们解惑：“你们可以理解为，城里的房子就是咱们在村里新盖的另一栋房子，小一他们找老队长变更下户口上的地址，而他的户口还在队上，本质上还是向阳队的队员。”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面上浮上失落，霎时，失落又转为忧虑。
室内静了片刻。
林老娘突然起身，又急又气的拽起儿子的肩领往外拉，“你说你买啥房啊？你没看前些年房子多的人家是啥下场啊？你快去把房子还给公家说咱不要了！”林老娘又急又气的拽起儿子的肩领往外拉。
坐在爸爸怀里的鹿崽，见爸爸被拉的衣领深陷进脖颈肉里，勒出一条深深的凹痕，连忙抱住奶奶的胳膊不让她继续拽。
“奶奶，现在可以买房子的！
林海峰趁老娘动作一顿时，偏身躲开她胳膊的钳制，态度郑重道：“娘，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为啥？”
林海峰给他们阐述自己观察刘安而得到的结论，最后意味深长的总结：“……天恐怕要变了。”
听完这一席话的林家人，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一个个张大着嘴呆若木鸡。
“……真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林老娘，干巴巴的挤出俩字。
林海峰敛眸淡淡一笑，“是真还是假，过阵子就知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小一他们上夜校的事。”
他扭头对三兄弟说：“小一你们明天跟我进城迁户口，之后去夜校报名。”
林一三兄弟对视，在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水光后，吸了吸鼻子，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鼻音浓重的闷闷“恩”了一声。
“二叔，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做这么多……”林三语气哽咽。
他以前从来不认为读书有用，反正读几年书后回来还是种地，种地又用不到老师教的那些，所以读书有啥用？但二叔用种韭菜等事件告诉他，读书有用！还是有天大的用处！可就算他们醒悟过来也晚了，他们没机会了。
夜深人静时，每当他们想到当初不认真读书的自己就悔恨不已。
但！现在他们能去上夜校了！，而且二叔为了他们能去上夜校，竟然冒着被戴帽子的天大风险去给买房子！’
林三想到这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簇簇砸落在地面上，聚起一颗颗包裹着灰尘的雾珠。
他抬袖抹了把眼睛，在心里发誓，他一定会好好学，以后用学到的知识赚钱报答二叔！
他是这样想的，进了夜校后也是这样做的，不止他，林一林二也是如此。
他们根底薄弱，刚开始听老师讲课不亚于听天书，但三兄弟毫不气馁，上课时把老师的讲课内容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下课后掏出低年级的课本从头学起。
他们上学的同时也没丢下挣工分的事，于是白天下地上工，晚上去夜校的他们，不到半个月就瘦了一圈，但三兄弟的眼睛却一日比一日的亮。
因为他们现在能听懂一点老师所讲的内容了！
现在能听懂一点，以后就能听懂很多点！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人学习的更加刻苦认真。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林海峰，心中暗暗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