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方才走了几步,走道之外,竟是碰上了熟人。
“顾大人,顾老夫人!”
对面之人却是承恩伯府无疑,沈煊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多在意。殊不知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对面儿的承恩伯府却是炸了锅一般。
一道相隔的包厢之内,顾老夫人面上怒气几乎压制不住,手上拐杖叮咚作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那泥腿子定是故意的!这是刻意羞辱咱们伯府呐!”
承恩伯夫人见此眉头一皱,老夫人难道记不得了,这还是在外头呢!俗话说隔墙有耳,若让人听了去,还嫌他们伯府不够尴尬的?心中这般想着,伯夫人嘴上却只温声道:
“母亲何必如此,说不得只是凑巧定下了那间呢?沈侯爷毕竟来京日短,封侯更不过一年多罢了。”若不是刻意打听哪里会晓得那个房间,正是他们顾府以往惯常过去的地方。
不过说来这店家也实在太过趋炎附势了些,上皇在时,不拘他们过不过来,房间总是要给他们留着的。如今却……
一时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顾府一众女眷们再没有这般清楚的认识道:他们承恩伯府,当真再不似从前了。
一旁随侍的承恩伯世子,心中不由更加难言。对于那位没见过几面儿的小叔叔,他心里其实是瞧不上的,不能科举出仕,才华再高又如何?更何况对方放着京中众世家之子不收,偏生从乡野疙瘩里找个泥腿子。知晓这个时,他心中对小叔最后一丝期望也没了去。
然而如今……小叔已然成了皇子太傅,便是那个乡野村夫,也成了他们顾家也要为其让路的实权侯爷。
想到这里,顾世子心中又是一片酸楚。连一旁母亲的召唤声都未曾听到,一连数杯水酒下肚,喉头登时一阵儿辛辣。
而另一头,沈煊可不晓得自个儿给人家带来了多大的风波。大宝普一下来,便被一旁各式各样的灯笼锁住了脚步。
“这位老爷,小的普一瞧见您,便觉充满文气儿。咱儿这有十道字谜。只要猜对一半儿往上,咱们这儿的灯笼啊,您随便挑儿。”
“爹爹!猜谜,大宝也要!”大宝一脸跃跃欲试,字谜,那不就是爹爹平日里玩的游戏吗?嘻嘻,等会儿他就要那个最大的。
沈煊挑了挑眉。
“这可是你自己玩儿的,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呦!”
“放心吧,爹爹!”刚才叔叔可是说了,只要一半就好。他沈致远怎么可能输呢?
“行!那爹爹今晚的灯笼也都拜托给大宝了!”
“还有妹妹,爹爹擎等着吧!”
一旁的摊主:“………”呵呵!
接下来,大宝的变脸表演完完全全盖过了一旁的杂技人,从刚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如今耸拉着脸只有几瞬的时间。可怜的大宝,除了刚开始那个最简单的谜底,竟没有一个猜出来的。不顾儿子怂怂的表情,沈煊趁此机会抓紧教育道:
“还记得爹爹平日里教过你什么吗?遇事三思而后行,凡事多看多想,莫要凭着一腔热血胡乱行事。”
“就如今日,便是爹爹平日里给你出的谜题,不也有难易之分?怎可一概而论。再则,大宝只要瞧瞧旁边的几位大哥哥如何做难,便可知道此局并非想象般容易………”
大宝耸拉着脑袋无力点了点头。怎么办好丢人啊!还好汤圆儿不再这里。嗯嗯,除了爹爹这些人都不知道他是沈致远。还好还好……
然而开心不过一秒。
“赫之?”“沈侯爷?”
“陛……哦,是黄老爷啊?”面前两人正是自宫中漫步而来的司马睿父子。今日陛下同大殿下不再宫中,怎么来了这里?还是同大皇子一道。沈煊微微垂眸,掩下心中震惊。
“大宝,这是你黄伯伯!还有黄家大哥哥。”
“黄伯伯好,黄大哥好!”大宝乖乖道,这孩子在不熟的大人面前一向乖巧。然而心中小人直捶地,怎么办,怎么办,好丢人啊!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可人爱的时候,更可况大宝眉眼之间还颇有几分沈煊的影子。司马睿当即便喜爱了几分,在加上这般羞窘的情态,见惯了规规矩矩的儿子们,大宝这般可谓直接搔到了痒处。眼中更是喜爱了几分。
“赫之,这便是你家小儿,老爷我记得,是叫致远是吧!”
“回老爷是的,小儿顽皮,让老爷见笑了。”
“哈哈哈,小孩子嘛,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天成帝不以为意,“我家衡儿小时候,还偷偷跑到书房里找爹爹,结果爹爹没找着,倒把我写好的折子画的乱七八糟,就这还以为这是帮我分忧呢?” 司马睿挥挥手,好似想到了什么,嘴上埋怨,面上笑意更实了些。
一旁的司马衡面上羞窘,“父亲,您说这些做什么?”
话虽如此,司马衡眼中却溢出些许笑意来。那时他母亲刚走,父皇不放心后院那些女人们,每日下衙回来莫不是早早过来看他,便是有时办公之时也将他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头。他当时是真以为公务便是拿笔写写画画便好了,爹爹也会有更多时间陪他了。
谁曾想……司马衡尴尬的垂了垂头。
孩子长大了,很多东西不免要避讳着父母,天成帝已然许久没能欣赏到儿子这般囧态,心中更是舒朗了几分。几人复又说笑了几句,气氛正融洽时,天成帝却突然开口道:
“致远这孩子倒是同我家小七仿佛,要不便送来我家读书吧!日常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这便是伴读的意思了,沈煊还没开口,一旁的大宝便在一旁拼命摇头。知晓不能插嘴大人的话,小家伙脸都憋红了。
司马睿看着可乐,便开口问道,“致远想说什么?”大宝看了眼沈煊,见其点头这才急忙开口道:“致远要跟汤圆儿一块儿,不去别人家!不去!”
“黄老爷恕罪”沈煊连忙告罪道,“大宝生性顽劣不受拘束,伴读一事,恐无法胜任。”
“无事。”本就一时奇想,天成帝本无勉强的意思,遂只摆摆手道,“汤圆儿,是瑾瑜家那小子吧!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倒好的很!”
一静一动,性子可谓天差地别。沈煊闻言点点头,便是他们一开始也没想到。天成帝复又好奇多问了几句,说话间,眼看天色逐渐愈发的阴沉了起来。
“父亲,天色不早,咱们也该回宫去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司马睿轻轻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两人再没提过伴读之事,沈煊不由大松了口气。伴读伴读,说的好听点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更何况宫中素来都是是非之地,他哪里舍得让大宝吃这个苦头。
沈煊这般想着,殊不知一旁的司马衡也暗暗松了口气。沈侯爷明显对父皇影响甚大,本身又颇有能为。便是不能为他所用,也不该让那些个皇弟占了便宜。
倒是大宝这家伙,对大人那些小官司可谓一无所知,倒是嘴巴甜讨人喜欢倒是真的。临走前,那位“黄伯伯”还将随身的玉饰给了出去。
大宝年纪虽小,然而因着时常收礼的缘故,也是有几分眼光的。小手摸了两把之后,登时便咧些嘴笑了起来。
嘻嘻,黄伯伯好大方啊,他这么喜欢我,那方才定然是没看到的!
太好了,脸还好好的在呢!
知晓自个儿没丢人,大宝一路上都是乐淘淘的。倒是沈煊想到方才那一幕幕,这天家最尊贵的两人,竟如寻常父子一般。再想到平日里等闲难出头露面的众皇子们。
陛下他……当真是将偏爱进行的明明白白。
第211章
沈煊带着大宝回到客栈之时, 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节日烟火已经快要开始。父子两人一道走近包厢,大宝手里还拿了两个活灵活现的鲤鱼小灯,胖乎乎的脑袋搭着黑红红小的身子看起来可乐极了。
一旁的小月亮两眼发光“鱼, 鱼鱼……”说话间竟伸长了身子要往灯上扑。一岁多大的孩子虽没甚力气, 但手脚胡乱速腾着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顾茹很快便招架不住,一旁沈煊见状连忙上前将女儿抱了过来。手中提着的兔子灯自然给了从方才起便一直偷偷伸着脖子的阿豆。
果然下一刻, 阿豆眼前一亮。
“谢谢舅公!”
其实她方才也是想跟大宝下去玩儿的, 只是……阿豆看了眼一旁正襟坐着的父亲, 还有悉心逗着弟弟的母亲, 突然间颓丧的卸下了肩膀。
不晓得为什么, 小月亮一到沈煊怀里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只是视线一直不离一旁的鲤鱼灯。
顾茹如释重负,轻轻转动了下手腕,这才开口问道: “相公怎生去了那么久, 可是大宝又淘气了?”视线缓缓转向一旁得意不已, 正跟自家妹妹炫耀的小家伙。
话音刚落,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大宝很快便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如同踩了脖子的猫一般, 头上圆滚滚的瓜头帽都挡不住头顶上炸起的呆毛。“大宝才没有淘气, 方才我跟爹爹是遇上了黄叔叔!”说罢还怕对方不信,复又巴巴的将“证物”从怀中取出。
“喏, 这个就是方才那位黄伯伯送我的!”
顾茹:“………”就大宝这样子,方才定然有事发生。
长生无奈,小表弟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林氏微微抱紧了手中襁褓,小表弟当真是可人爱的紧。只望泰安以后也能如此便好……
顾笙意味深长:姓黄啊……
可见大宝此刻丝毫没有察觉什么, 还在兀自朝着沈煊偷偷挤眼睛。爹爹,方才丢人的是大宝,跟他沈致远无关……
接收到儿子的“春波”,沈煊无力扶额,这二傻子谁家的快快领走。同时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过个一两年。《左传》也得要学起来了,起码欲盖弥彰是什么意思总是要明白的吧。
还有《三十六计》,《诸葛传》,《三国志》等等都得要安排起来才好。他宁愿教出个黑心芝麻包,也不能是个一眼到底的水晶包。
此时此刻,一揽子芝麻包培育计划就此展开雏形, 此后数年,每当大宝埋头群书中□□,都恨不得时光倒流。
话说,当年那个小傻子真的是自个儿吗?数年后,沈致远深深的表示怀疑。
可惜此时的大宝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还在兀自庆幸自个儿“小秘密”得以保全。
所以说,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窗外烟火绚烂,照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姹紫嫣红之中尽是人间繁华。沈煊一手抱着小月亮,另一手牵着大宝,还有两边同样面带笑意的师傅和夫人。
恍惚间,最后一颗火焰在空中炸开。
“五谷丰登,四海升平。”区区数字却是闪耀非常。
哪怕回到了家中,沈家几人依旧对其不免念念不忘。古代因着建材的关系,烟火这种易燃物更是被限制的厉害。官方曾有明令,民间是不许私燃烟火。便是自京城以来,众人也是少有这般酣畅淋漓的看过一场。沈煊还好一些,到底前世见惯了这些。大宝已经开始掰着指头开算了,离下一个元宵节还有多少天啊!
唉,怎么还有这么多啊!大宝嘟着小嘴,幽幽的叹了口气。
出了年底,沈煊复又紧锣打鼓的投入了工务之中。话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员工。这话便是在当今,也是不错什么的。
天成帝为人雷厉风行,最恶拖沓敷衍,于人于己具是如此。如今上皇已去,可以说头上再无牵挂,手段也是愈发凌厉了起来。
前段时日工部有一老侍郎因着进度效果均不能让陛下满意被狠狠训斥了一番。情急之下,竟是说出“人老力衰,精力不济。”这番推辞来。按理来说作为两朝老臣,还是位年入耳顺的老人家,这般说了,当皇帝的怎么也得给对方两分面子。
然而如今龙椅上那位可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天成帝当即便道:“既是精力不济,楚卿还是归家修养些时日才好!”此话一出,那位楚侍郎当即差点晕死在殿中。
这番话乍一听无甚问题,不过君主体贴臣下罢了,然而陛下金口玉言“归家修养”,你敢来不回?更糟心的是,“些许时日”又是多少日子?谁敢轻言断之,也就是此后没有皇帝开口亲自“解禁”,对方怕是见朝都上不了。
但帝王至尊,可谓是日理万机,要让对方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想一个看不上眼的小人物?呵呵,怕是做梦比较快一些!
总之那些日子里,朝中上下风气具都为之一正。众臣也算真正看明白了这位的性子。哦?你不行,你做不到……没事,只要会退位让贤便成?想尸位素餐,趁早做梦去吧!
众大臣“………”
然而此事之后,沈煊突然发现,自个儿在朝中的人缘儿突然好上了不少。看着眼前热情同他打招呼的齐侍郎,沈煊不禁有些怔愣。这今个儿太阳怕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早前因着皇帝心腹这名头儿,沈煊便受了这位一大把冷眼儿,觉得他是巧言媚上才得了看中。直到良种之事后方才有所改观。然而自打他又升了户部侍郎,对方的态度可谓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今个儿这又是什么意思?沈煊摸不着头脑,日常工作只得小心谨慎了几分。
然而同样的情再经历了数次之后,沈煊这才知晓了原因所在。
说到底这个锅还得扣在陛下身上,当今大权在握,平日里又不好说话,楚侍郎的今日,何尝不可能是他们的明日呢?此时交好一位陛下面前说的上话的“宠臣”就显得无比重要了。
宠臣沈煊“………”有这时间,好好将公务做好不好吗?陛下虽严肃了些,然而却也绝不至于无的放矢。
想罢,沈煊轻轻摇头,复又拿起手中账本,而就在此时,一封加急的公文突然传入手中。沈煊翻来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无他,历经将近两年之久,出海的船队终于回来了。
沈煊重重的吐了口气,心中大石终于稳稳落地,虽知海上行船,速度路线具是难以琢磨。然而船队迟迟不归,还是给沈煊带来极大的压力。此次出海本就反对者无数,若是第一次就折戟远洋,日后定然困难重重。说不得,第二次便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