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员齐跪道。
天成帝随后再次俯下身子,面上丝毫不见沉郁之色,动作轻柔的将天命之年的老太傅扶起,轻声叹道:
“太傅一心为朕,何罪之有?”
“陛下啊!”紧抓着对方的衣袖,老太傅瞬间便泪如雨下。
一旁的沈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知晓皇帝陛下此时心中不快,很快,众臣便依次退下。老太傅因着方才跪的太狠,此时身子已经有些摇晃。天成帝特意派去了一位御医跟着。
独独沈煊一人被留在殿内。沈煊眼观鼻鼻观心,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也不知道这位独独留下他做什么?
沈煊正思索着陛下的目的,而就在这时,天成帝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
“沈卿这般博学,且细致入微,便是地动都能精准预测,那你可曾知晓,这地动之灾又是因何而来?”
沈煊甚至无需抬头,都能感受到上首天成帝那灼灼的目!光。
看来陛下虽然坚信自身无过,然而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曾有过动摇,深恐此番灾难由己而起。这恐怕才是陛下迟迟不愿下达诏书的原因吧。
知道了这些,沈煊心中敬意更甚。只是这地震的由来,在现代可以说人尽皆知。
然而这古代,难道真让他给皇帝陛下解释什么叫板块儿运动?
沈煊这厢思索结束,却是先抬首看向一旁的内侍。
“微臣在向陛下解释这个问题之前,可否先请这位公公为微臣准备一些物件。”
见沈煊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天成帝很快便来了兴致。冲着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很快便走了下来,沈煊对其轻声交代了几句。
装满清水的白色瓷盆一个,毛笔一只,薄板一块儿,还有几根细细的条状物。
看着眼前这些玩意儿,天成帝面上惊讶之情丝毫不曾掩饰。
“沈卿,这便是你用来为朕说明地动的物件?”
“是的,陛下。现在臣要在此做一个实验。”
“看完后,臣相信陛下定有所得。”
见沈煊颇有自信的模样,不止天成帝,便是殿中的几位内侍,都不由有些心痒之意。
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之下,沈煊也没有耽搁。
先是在白盆边缘沿顺时针向每隔30度作下标记。将其12等分.分别写上一,二,三,四,一直到写十二。而后将盛满清水的面盆置于地面。
取一细竹丝,将其浮于水面,两端平稳在指向一和十二。随后在面盆上盖一薄板。
天成帝很快便走上前来,与众内侍目不转睛的看着沈煊一众操作,却是丝毫未解其意。
而此时的沈煊却已经诸事完毕,冲着一旁的陛下拱手拜道:
“此实验需要将近两个时辰,还望陛下能够稍等片刻。”
天成帝点了点头,又朝着地上的“实验工具”瞧了一眼,这才施施然的回到台前,随手拿起一旁的奏折批阅了起来。
时间缓缓而过,殿中众人几乎时不时便要朝着盆中看上一眼。李公公更是眼疾手!手快吩咐外头,赶紧将香柱点燃。
人这种生物,总是不乏好奇之心的。尤其是地动这般的大事儿。
当最后一根香柱燃尽之时,也是谜底即将揭晓之时。
天成帝难得痛快地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搁下,几乎时间一到,便疾步走了下来。
盆中清水依旧是那般模样,然而随后,众人惊奇地发现,在盆中未曾有任何人动过的细竹条居然转过”了一个角度。放进去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分明是一无疑。然而此时……
两边所指的位置明显颇为不同,可这分明死水无疑,又如何动的起来?
一旁小内侍见此奇景,差点腿脚一软便要跪下。
妈呀,这难道是神仙显灵了?
倒是天成帝不愧是一代君主,哪怕受到时代局限,知识有所匮乏,此时也大致明白了什么。随后所有所思的看向沈煊。
“沈卿的意思是,朕这脚下的土地本就是在转动当中?”
“回陛下,依微臣浅见,却是如此。”沈煊说的倒是平静。
然而一旁众内侍闻言可谓是大惊失色。
那岂不是每日都有地动?一位小内侍突然看向地面,恍惚间,还真的有些晕眩之感。
一旁的天成帝若有所思。
“朕记得,前几年间,有一日,朕奉太上之命清查海司。曾于海面儿之上有帆船从远方驶来,然而朕目光所及,却是先看到桅杆、后看到船体。”
天成帝微微沉吟:
“这是否说明,海面之上,其实并不平直。
想到这里,天成帝不由脑洞大开。
“海上若是如此,那脚下的土地呢?”
“是否也存有某些形状?不过世人目之所及,终究过于狭隘。”
沈煊“………”
好厉害!
谁说古人古板,他不过给了根棍子,当今几乎都要翘起整个地球了。
沈煊心中崇拜之情如涛涛流水。
然而在天成帝眼中,沈卿对这般结论,好似并不惊奇?
对方定然是早早留意到此。
沈卿果然是细致入微,少有人及。
第132章
帝王端立于书案前,执笔而下,然而却是迟迟未动一字。
沈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说实在的,当今这罪己诏下的着实憋屈。
虽有若戴王冠,必承其重之说,然而此时明眼人都知晓,真正的大权还在大明宫那位手里。
权力人家掌了,罪过却是自个儿受了,再是个好心性儿的,怕也不会好过在哪里。此时还要在这里苦思自个儿的过失。
想到这里,沈煊心思一动。
“陛下,于平民百姓而言,心中所忧不过是天罚未尽,灾祸在临。而非帝王往日之功过。”
“陛下您仁心仁德,愿独承天怒,背负灾祸于一身,百姓们定会感恩戴德。”
说白了便是重点转移的问题,罪己诏,“罪己,罪己”也可以说是“使罪己身”。百姓要的不过是一个站出来承担天地怒火的支撑罢了。只要皇帝愿意表示独担罪业,相信百姓们也根本不会在意其他。
至于朝堂之上,那些官员们,更好说了。今上此次行动迅速,禁军们救下的臣眷可是不少。再则,如今朝中实际掌权的还是太上,相信没几个官员揪住这点不放。
朝政有失稳妥,不就是太上行事不妥吗?
还在沉思中的天成帝眉毛一动,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在看沈煊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
“沈卿所言极是,朕身为天子,自当以天下为重,若以能一身之祸免去百姓流离之苦。朕之所愿也。”
哪怕太上余威犹在,然真正为百姓撑死一片天地的只有他一人。
经此一役,世人皆会知晓。此番天地,早已换了新主。
“陛下圣明,经此一事,百姓必然更加崇敬陛下。”
天成帝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个笑意。一旁的李总管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将沈煊的份量复又加重了不少。
这厢沈煊前脚走出殿门,天子诏书便已下达。诏曰:
“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若使风调雨顺,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其中内容很快随着众秀才,童生们的解读传遍京中内外。
众百姓涕泪交加,齐齐下跪。
“陛下圣明啊!”
“陛下真是大!大大的好皇帝啊!”
“是啊,是啊,这么早便有粮食吃,有房子住,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遇上过呢!”
“想老头子我年轻那会儿子,那是眼睁睁的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扛不住,饿死冻死在外头。”
“咱们呐,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大爷热泪盈眶,双手紧紧的捧着一碗稀糠粥。光看他这般年纪,还能从这灾祸中活下来。便能知晓此番天成帝少的行动有多么迅速了。
听了老大爷的话,众百姓也有感而发,跪的愈发虔诚了起来。
沈煊在回家之前特意到皇榜张贴之处转了一圈儿,见此场景,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其实这回能有这般好的效果,主要还是陛下行动迅速,伤亡较小的缘故。
百姓虽大多不识一字,然而总不乏眼明心亮之辈,当权者有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还是能够瞧得出来的。
沈煊心中感慨,当今一番苦心终归没有白费。
见过了这些,沈煊正准备吩咐车夫离开之际,马车前面却被人从外头拦了下来。
“敢问车上坐着的可是沈编修沈大人?我们家王爷偶遇此地,正好遇上沈大人便想着相邀一番。”
来人说话间客气十足,然而提到“王爷”二字时的倨傲却是丝毫未曾掩饰。
沈煊懵了一瞬,王爷?京城里王爷可是多了去了。可是有哪位会想着来约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修呢?
自京城以来,他做过的唯一出格的事儿便是这回的地动了。想到这里,沈煊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地动之事,既然出了,怎么着也不该问罪他这位首提者。
沈煊心思百转,既是王爷相约,他一个小编修总是不好推辞的。
然而哪怕沈煊心理建设做的再多,再看到前方马车之上那标有“宁”字,仍旧眼皮一跳,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些许。
许是察觉到了沈煊的迟疑,靛青色的马车很快被掀开了一角。
从沈煊这个角度,勉强只能看到一只修长的素手。
“久闻沈编修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不知沈大人可否赏脸一聚?”
这便是邀请他上车的意思了,沈煊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断壁残塬,这四周却是没有能说话的地方。
知
! 道今个儿铁定是辞不了了,沈煊也不在犹豫,直接开口道:
“王爷相邀,下官岂有不从之理。”
说完干脆利落上了马车,车上司马彦见状嘴角微勾,眼中趣味更浓。
四方红木小桌上,黑白二子交错排布,而车上却并无旁人,可见对方方才一直在与自个儿对弈。
然而沈煊目之所及,看到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棋风。
白子杀伐果决,灵活多变,而黑子坚实稳固,步步为营。
若非桌上并无第二人的茶具,沈煊都以为方才车上其实另有人在。
沈煊暗暗佩服的同时,心中不由更为警惕。
而这时,一旁的司马彦手中堪堪落下一子,而后复又捏起对首的一颗白子。这才缓缓抬头来看向一旁的沈煊。
而沈煊对这位“贤王”闻名已久,此时却是第一次直面对方的面容。
无论是当今还是太上,容颜其实都偏向刻板,一张国字脸给人以不怒自危的感觉。然而这位宁王殿下却并非如此。
这是一个将温润刻在了骨子里的人,也是一位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之人。沈煊在心里暗道。
传言果然不错,然而这就着实奇怪了些。宁王殿下乃宫中贵妃亲子,据说这位贵妃娘娘自入宫起便荣宠不衰,吴家之所以能有如今之煊赫,贵妃那位娘娘可以说功不可没。
民间甚至一度传唱“生女当如吴氏女”。
生母如此,可见这位宁王殿下地位如何?更何况,这位还一直身受皇宠的情况下。按理来说,这般情景之下长出来的孩子,性子不说飞扬跋扈,怎么也该颇有傲气才是。
然而事实上,这位少年之时,便颇有君子之名,甚至一度以礼贤下士光受士子推崇。尤其是在江南吴家日益骄横贪婪,名声江河日下之时,这位却仍旧饱受士子赞誉。
可见为人之手段。少年便有这般隐忍心志,跟其成长经历着实有些突兀了些。沈煊心中暗自思量之际。
只见对面这位已然开口:
“小王诚意相邀,沈大人不必拘束。随!随意坐吧!”
而后甚至亲手拿出一只通体玉色的杯子,将茶水满上后,语气随意道:
“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沈大人不妨试试小王的手艺?”
一举一动之间,仿若两人并非初次相见,而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王爷折煞下官了!只是下官素来不懂这品茶一道,从来不过是牛饮罢了,怕是浪费了王爷一番心意。”
面对沈煊这般不识抬举的举动,对方也只是轻笑一声。
“无妨,这茶水,品的到的自有一番风味,品不到,能解几分干渴也算不虚的这般物什!”
说完后还拱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而这时,已经有随从上来将眼前棋局撤去,重新换上了新的一局。
“沈大人可愿与小王手谈一局?”
“王爷相邀,下官莫敢不从。”
“本王作为东道主,自然不好争先,还是沈大人先请吧!”
沈煊依诺先走,司马彦紧随其后。行为间仿佛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甚至还就各地风俗跟沈煊闲聊了起来。
“说来也是惭愧的紧,本王少时也曾游历各处,各方县志也均有所查阅,然而这地动之前,愣是半分也未察觉不对。”
“沈大人这般从细枝末节当中寻到已定之规则,还能置生死于度外,着实是让小王钦佩不已。”
沈煊正要落子的手微微一顿,这位果然端的敏锐至极。这是怀疑他有别的渠道得知此事,才能这般的肯定。
不过对方确实没有说错,若非熟知历史,没有超过九成把握,他是断然不敢这般行事的。
沈煊不愿在这方面多做纠缠,毕竟自个儿的段位如何,在这位面前,再说下去难免漏了行迹。
“想不到殿下千金之体,却能不辞辛劳,游历各方,下官佩服。”沈煊眉目微敛。
对于沈煊这般明显转移话题的行为,司马彦也不曾在意。对方这般的行径,已经成功证实了他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