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晴朗的天,折乌在车上,拿着一本书,请殿下听她背书。
“君子淡而交之……”,她一句一句的背着,不浪费任何一点的时间。
太子殿下:“……”
他从昨天到今日莫名躁动的情绪突然安稳了一些。
等她背完了书,便又精神奕奕的开始雕花了,殿下给了她不少红叶李的木头呢。她手上的活不断,好似就是出来游玩的,丝毫不为待会遇见亲生父母,兄长姊妹而担忧。
太子殿下不信。他觉得她在强撑。
等到了地方,他就不动了,“戴上面纱,往南行,一直走,就会遇见那一家人了。”
折乌嗯一声,“殿下不跟奴婢一起吗?”
太子殿下没答话,转身走了。
折乌叹气一声:殿下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
她就戴上面纱,将下半张脸遮了起来,往南走去。
往南是一条铺满枫叶的小道,人群稀稀落落,有吟诗的才子,有扑蝶的姑娘,都鲜活的很,灿烂的笑。
折乌刚走了一会,就遇见了定北侯一家。
她首先看见的是昨日那位长得跟她相像的姑娘。太子殿下说,她就是沈姑娘和秦姑娘说的折蔓。此刻,她正在跟一位白衣男子说话。
折乌认的他,太子殿下今早还特地将折家人的画像给她看了眼,这是画里的那位兄长。
他的面庞跟自己有点像,却又棱角分明,是双狐狸眼,脸上还有一对小酒窝。传说是稍稍一笑便能带魅,带甜,有损男子尊严,所以,他便再也没笑过。
他叫折朔。
她顿了顿,继续慢慢的走过去,不远不近的停在了他们旁边,装作休息,因着地势原因,不太显眼。
他们应该是走累了,在此驻足。
折乌听见折朔在夸折蔓比试夺冠,“假以时日,怕是为兄也比不过你了。”
折蔓就道:“灵山书院人才济济,这次不过是碰巧罢了。等下次,怕是就保不住这头名了。”
折朔安慰,“尽力便好,其他不过浮云。”
然后便关心她的亲事,“伯父伯母送你来,便是想让父亲和母亲给你寻一门好的婚事,你可有打算?我看母亲很看好威远候家的嫡次子。”
折蔓就羞红了脸,“阿兄,何必来打趣我。”
兄妹情深。
这确实是让人羡慕的。折乌不可否认,她的过往人生中,没有过这般的……温情。不过,她独来独往惯了,在没遇见殿下之前,从没有人问过她好不好,没人为她操心过,因此也没觉得伤心。
她自己是不愿意想这些的,可殿下却偏要带她来看。
折乌站在那里,面纱随着风而动,露出了边边角角的轮廓,折朔正好瞧见了一分,心中莫名有了一分熟悉,那是……他在脑海里翻找起来,可就是不知道这股莫名的熟悉从哪里来。
他抿了抿唇,迈开脚步……谁知刚想过去,袖子就被扯了一下,折蔓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道:“阿兄,你去哪里?叔母和叔父带着二妹过来了。”
折朔顿了顿,脚便转了一个弯,看了一眼折乌的地方,“不过是觉得她有些熟悉……”
折蔓也看过去,摇摇头道:“脸藏了起来,认不出来。”
折朔也不放在心上了,喊道:“阿爹,阿娘,蕊姐儿,这边。”
折夫人笑意盈盈的过去,正要说话,便遇见了威远候家的人。
她的笑意更甚,拉着折蔓上前,“我就说是今日一定能遇见你,每年你都要来,你家的姑娘没有不去灵山书院的。”
威远候夫人是个胖嘟嘟的人,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坠一坠,她放开折夫人的手,反而拉着折蔓,好生夸了一顿,这才用羡慕的语气对折夫人道:“你是个好福气的,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侄女,考了头名,了不得哟。”
折夫人就笑的更高兴了,道:“我也觉得是,若不是她爹娘不肯,我是要将她过继成亲生女儿的。”
然后炫耀起来,“她天资甚好,学什么就会什么,不仅是读书,就连女红也做的极为好,人孝顺,前儿个我咳嗽了几声,她就操心起来,天不亮就为我熬梨汤,什么错处也挑不出来。”
等炫耀完了,又道:“她五岁的时候,就来京都陪了我五六年,前些年她母亲病了,要回去照料,耽误了婚事。如今我那嫂子病好了,便打发她来我这里,让我给她找一门好婆家,夫人,您认识的人多,若是有好儿郎,可记得要引荐给我。”
那威远候夫人满口答应,还拉了自己的女儿,道:“去叫你兄长过来,趁着折家朔哥儿在这里,好讨教下功课。”
折朔在太学院里,功课也是数一数二的。折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道:“我只有蕊姐儿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来了蔓姐儿,本想着两人一起作伴,谁知蔓姐儿也留不得多时,哎。”
两人再次就儿女之事探讨起来,折乌依旧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而她的不远处,太子殿下躲在暗处的树后,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第28章 入V通知
九月末,微风带着点凉。
折乌笼了笼衣裳,垂下了头。
她大概能看出,定北侯府一家人,过的十分幸福。
折夫人笑盈盈的拉着威远候夫人的手,为她的侄女操劳婚事,听见威远候府夫人夸折蔓有才气,便骄傲的挺起了脊梁。折朔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时不时看看小妹折蕊有没有听话,定北侯折远山此时正在冷着脸考核威远候那位嫡次子,看起来十分用心。
折蔓羞涩的立于一旁,却依旧落落大方。
他们之间,温情流动,就像……就像很久很久之前,折乌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她有父亲,有母亲,有兄长,祖母,祖父,甚至是好多一个远方亲戚。养父母打她的时候,这些人就会破门而入,将她抱起来,哄她:“阿乌,走了。”
但那是很久之前的梦了。
她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被勾起了回忆。
然后,袖子就被扯了扯。
折乌头没动,正好看见折蕊不知何时跑过来仰着头看她。
“你为什么……在哭啊?”,她好奇的问。
折乌呆呆的愣了声,“我没哭啊。”
折蕊:“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她小大人似的,“你也是灵山书院的学生么?你的家人呢?你为什么要戴面纱啊?”
折乌心便有些奇怪的颤了颤,她情不自禁的又看了一眼折蕊,发现她跟自己长的也有点像。
她顿了顿,道:“我不是灵山书院的学生,我……我是跟着别人来的。你,你父母在那边,你跑过来不要紧吗?”
千万别丢了啊。
折蕊便摆摆手,“我见你一个人在这里站很久了,便来想来跟你玩。我跟阿兄说过了,他说好。更何况,这里有护卫呢——还有啊,你看我阿爹,都不跟别人说话了,盯着我呢。”
折乌啊了一声,“……那挺好的。”
折蕊便觉得这个姐姐有些呆。但是她实在是太无聊了,阿娘为了给蔓姐姐找夫婿,拉着威远候夫人不放手,还不知道要说话到什么时候呢。
她一点也不喜欢威远候夫人。
不过她也不能跟外人说这话,便叹一口气,“我阿娘真能聊——这位姐姐,你爹娘呢?你可是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折乌摇摇头,“我没有父母。”
折蕊愣了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问错话了。”
折乌再次摇头,“没事。”
折蕊对她的好感升了升。她是个十分喜欢说话的人,性格很好,定北侯府那一片胡同巷子里住的姑娘,都是她的手帕交,还有好几个小姑娘天天都上门来找她绣花。
她骨子里带着一种欢快,折乌被她感染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纠结的弯腰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
折蕊笑起来,“你好奇怪啊,我还什么都没做。”
不过,这个姐姐好可怜啊,父母都不在了。
她忍不住过去捏了捏她的手,“没关系,其他的亲人也是一样的。”
折乌:“……我也没有其他亲人。”
折蕊瞪大了眼睛!这么惨!
她闭紧嘴巴,一向擅于言辞却此刻不知道说什么。折乌就安慰道:“不过,我现在过的很好。”
折蕊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只要过的好就行……嗯,就行。”
折乌看着她,“是吧,人不一定非要父母吧?”
折蕊点头!
折乌:“也不一定非要兄弟姊妹吧?”
折蕊点头。
你惨,你说的都对!
她虽然人小鬼大,可最终还是稚嫩,心中想的,都露了出来。
折乌就明白了: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这么惨啊。
她也捏了捏折蕊的手,“多谢你。”
这个奇怪的姐姐第二次谢她了。
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正要再说些安慰的话,就见不远处母亲在叫她了。
“蕊姐儿。”,折氏喊道,“快些回来。”
折蕊便辞别折乌,“我要走了。”
折乌嗯了声,“好。”
折蕊小跑回去,“阿娘,威远候家的婶子走了?”
折氏蹲下,为她擦擦汗,“走了走了,就你不耐烦。”,顿了顿,又训道:“你又乱跑,小心拍花子的人抓了你去,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折远山将女儿抱起来,“没事,有我看着呢。”
折朔也为妹妹解围,“阿娘,我也看着呢。”
然后折氏便训的更起劲了,然而,从折乌的方向看,却突然看见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
折家夫妇,折朔和折蕊在说话的时候,折蔓是站在边缘的。
她似乎有心想询问下什么,可是最终却插不上嘴,于是神情稍稍落寞,勉强勾起了唇角。
过了一会,折氏终于想起了折蔓,恍然后自责,碎碎的声音传到折乌的耳朵里:“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刚刚你觉得……”
她边说便拉起小女儿的手走,一行人越走越远,最后,不见了踪影。
折乌一直目送她们离去。
这个家里,看起来父亲威严,母亲慈爱,兄长负责,妹妹可爱。
这般的家……
“如果你继续追上他们,还来得及。”,太子殿下从树后走了出来,清冷的声音在静谧处显得空灵。
折乌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喊他,“殿下。”
太子殿下身躯站的直直的,青丝因着刚刚走动,垂了些在肩头,听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喊他,心中不悦极了。
“阿乌,孤给过你两次机会了。”
折乌点头。
她乖乖巧巧,他抿了抿唇,突然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默了半响,才道:“这条路的终端,是灵山峰顶,那里有一座庙宇。定北侯家,应该会在那边烧香。若你前行,孤已经安排好了人,让你们相遇,认亲。”
“你回定北候府去……你的菜地,孤会给你留着,你不用担心。”
折乌抬头看他。
太子殿下也静静的看着她,“若你不愿意回去,跟孤回太子府,那孤……会再予你一块菜地,送你去灵山书院读书,给你一把好弓。”
折乌怔怔的站着,听着他的许诺,心中莫名起了些酸涩。
太子殿下沉沉的唤她,“阿乌。”
折乌哽咽的嗯了一声。
太子殿下便转了个身,直直的往相反方向走去:“孤都允你。”
第29章 书院和牵住她的手
落满枫叶的山间小道上, 太子殿下在前面走,折乌站在后面,看着殿下的身影前行,然后渐渐的展露笑言。
“殿下——”
她飞快的奔向了太子殿下。跳过今日所有的事情, 不谈刚刚的选择, 只是欢喜的道:“殿下——您还要给奴婢一块菜地么?”
太子殿下就微微抬起了下巴, 声音不大不小,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冷傲:“孤,一诺千金。”
然后步子缓了缓, 等人跟上来了,这才继续往前走,许是心情突然好了,又许诺了她一样东西, “孤让人去给你买一些枣树回后花园种上吧。”
折乌惊喜点头,“谢谢殿下。”
两人都避开定北侯府这个话题。
不过,她还是有话要问殿下的, “您刚刚说,还要送奴婢去灵山书院读书……奴婢现在不认得几个字的, 也能去吗?”
太子殿下斜她一眼, “孤是太子。”
折乌知道,这是要走后门呢!
以前弟弟读书不好,养父母就拿着她辛苦挣来的银子去给先生送礼, 买了猪肉, 还买了一盒胭脂——听闻先生家的闺女要出门子, 这是特意讨好先生媳妇的。
她煞有其事的讲给殿下听,“我听他们说,给先生送礼不如给先生的妻子送, 猪肉哪里有枕边风好闻。”
太子殿下:“……”
他甚至都怀疑她知道不知道“闻”这个字的含义!
他开口,“阿乌。”
折乌立马站定抬头看他,“殿下?”
太子殿下:“以后,不准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折乌最大的优点就是听殿下的话了,且这项技艺从无师自通后又精进了一些,她乖的不行,“嗯,阿乌只听殿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