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乌嗯了声,“秦娘子呢?”
秦娘子在隔壁帮着做事情。晴云:“周大树回太子府里的地里摘菜去了,说是最近菜长的很好,要您亲自尝尝他的厨艺。”
折乌笑了笑,“等到明天,咱们就回太子府去。”
晴云哎了一声,然后伺候着她穿衣服出来。
折乌却有些踟蹰。晴云准备的衣裳都是姑娘家的衣裙,还挺繁琐的。她好久都没穿这种衣裳了。
晴云在外面等了等,小声问:“姑娘,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折乌连忙道:“不用不用。”
她挑了件简单的,出来随意挽了个发髻。晴云就道:“姑娘看着瘦多了。”
折乌摸了摸脸,“还行吧,其实在兵营里还没在太子府里训练的厉害。”
在太子府里,她是将自己的时间掰的细细碎碎,一点一滴都利用起来了,可在兵营里不一样,训练半天,就要去学兵法和布阵。
所以说,她是敬佩江罕的,同样的兵和地形,江罕用的兵就是比他们好。
折乌感叹了一瞬,便叮嘱晴云,“我先去隔壁,如果有事情,你就来告诉我。”
晴云哎了一声,“能有什么事情。”
但还真有事情。
折乌刚出门,就见门口有个太监模样的老人笑盈盈的看着她。
“是折兵尉吧?”,那老人问。
折乌迟疑的嗯了一声,“你是?”
“奴才是太后宫里伺候的,太后娘娘知道您今日回来,特地叫奴才来接您进宫去说说话。”
折乌第一次,慌张了。她坐上马车,只恨刚刚选一件最繁琐的衣裳,没叫晴云给她梳个最乖巧的头,要是再抹点胭脂就更好了。
而她现在,素面朝天,衣服朴素,心中……沮丧。如此,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晃来晃去。
危。
第90章 折梨
这是折乌第二次进宫了。她记得皇上的宫殿在北边, 皇后的宫殿在南边,这回她又记住了太后的宫殿在东边。
北边是朝臣相见的地方,四处都显露着威严, 南边的皇后住处, 倒是稍许带点江南水乡的意味,至于太后娘娘宫里面, 走进去,也说不出到底是奢华还是朴素, 因为第一个念头便是:四处都很静。
她记得太子殿下说过, 太后娘娘喜静。他小时候刚送到太后处的时候, 读书都是压着嗓子的。于是, 她就只能听见自己走路的声音,太监宫女们偶尔穿梭而过, 却都是轻手轻脚,折乌见了, 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走过长廊,终于见了太后娘娘,她跪下, 老老实实行了个最为端庄的礼仪, 然后在太后一句:抬起头来的话后,才算是身心一松。
太后娘娘看她,她也不着痕迹的看太后娘娘。折乌觉得太后跟她想的不一般,在她的印象里,太后娘娘应该是那种慈和的老太太,但是今日一见,慈和不慈和不知道,却是看起来年纪不大。如果不仔细看, 依稀倒能说是四十多岁的人。
她保养的极好,身上穿的也是显年纪轻的衣裳,头上戴的簪子是金色的,坐在窗边,只一样跟她想像中相同:她跟太子殿下一般,都喜欢冷着脸,行事非常讲究。
天气已经转暖,三月上旬的天也开始微微热起来,折乌今日穿的就不是暖和的衣裳——她还以为要去隔壁吃锅子,到时候吃的身上一热,难脱衣裳。
但如今不知道是太后宫里的“静”引来了冷,还是这宫里种满了竹子的缘故,她突然觉得有些凉。
好在这时候,太后已经算是看“清楚”她了,缓缓的说了一句:“起来吧。”,折乌这才起身,身上的凉意也才散去。
“小姑娘,长的倒是不错。”,太后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下,淡淡的道了句,“转个身让哀家看看。”
折乌就乖乖的转了个身。
然后便见太后娘娘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很好,身段也很好,将来跟小楼生了皇太孙,想来也不会差。”
折乌听见“小楼”二字,刚开始稍许迷茫,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太子殿下。她羞涩的红了脸,“是,臣也觉得会极好。”
太后去拿茶杯的手就顿了顿,看向她,然后感兴趣的道了一句,“听说,你能举的起几千斤的大鼎?”
这可真举不起!折乌连忙摇头,“只是稍微有些力气罢了,哪里能举的起千斤重的东西。”
那就不是人了,而是妖怪。
太后想来也觉得是如此,吹了吹杯里的茶水,又问:“听闻,小楼给了你一座宅子,还被你哄的去了军中?”
折乌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是,殿下给了臣许多好东西。”
太后便哼了一声,“哀家本瞧不上你。”
折乌一点儿也不悲伤,她刚开始也瞧不起自己。但殿下瞧的起她。她挺了挺背,道:“是。”
她能察觉出太后娘娘对她没有恶意。但是太后娘娘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只听太后问她,“那你觉得,你能给太子什么呢?”
折乌便不由得顺着太后娘娘的话去想。但是她还没开始想清楚了,太后娘娘便道:“哀家现在着实后悔。”
折乌不明白的看向她。
太后:“哀家原先觉得,太子是国之储君,将来要什么没有,那些个狐媚子早早的领到他面前,对他不好,便将他身边的姑娘尽数的散尽,宫女侍女都少。等得他到了年纪,却已经矫枉过正,什么兴趣也提不起来了。”
再看看隔壁老四,房里不说几十,十个八个,肯定是有的。
“如今,倒是被你骗了去。”
折乌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是说太子殿下没见过世面,这才被她把人占住了。
她眼睛一转,做着羞愧的动作低头,但是等头一低,嘴角却欢喜的扯开:多谢太后娘娘没让太子殿下见世面。
太后见她这模样,笑了笑,“到了如今的地步,其实哀家对孙媳妇倒是没什么家世要求了。他喜爱你,你就是做太子妃,哀家也是同意的,可哀家也有自己的要求,便是让太子留有子嗣。”
折乌闻言,便不得不抬起头,“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说,如今还不急。”
太后也不生气,只分析道:“太子他爹,就是哀家那个儿子,行事时不时就不按常理来,他如今呀,既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四皇子,他想什么,想来你们也知道——他想要的就是皇孙。他没把太子养好,心里难受,他也没把四皇子养好,就更有执念了,如今,他就想要一个孙子养,谁给他生了一个孙子,那谁的地位就稳了。”
折乌垂下眼眸,不知道如何回话。她自然也是想过这些的,太子殿下和韩先生,都给她分析过。
只是——
太后见她不说话,倒是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你太过于自私了。太子为你做了这么多,还不够让你停下来,为他生一个孩儿吗?”
折乌的脸色瞬间苍白。
太后娘娘便又端起茶杯喝起来,“做人呀,要讲究一个知恩图报,你如今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太子给你的吧?你又为太子做过什么呢?”
折乌摇头。
她没有为太子殿下做过任何事情。
她想了很久,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干的厉害,说出来的话很是沙哑,她道:“我可以为殿下豁出命去,我这条命是殿下的。”
太后却丝毫没有动容,反而笑起来,“不不不,你以为,想为太子豁出命去的人少吗?你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她的每一句话,都刺在折乌的心口上。从前那些为自己找的借口,那些太子殿下安慰她的话,在太后娘娘这些质问之中突然直接散去,她浑身又有了冷意,甚至觉得今天不是三月天,而是寒冬腊月。
太后就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这样的人,得了太子的喜欢,除了为他生下子嗣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呢?”
见折乌想开口,她立马打断,“别再跟哀家说什么行军打仗,那些其他人也都能做,教你训练你那也是用了功夫的,有这些精力和人力,除了你这身天然的力气,想来,也训练出不少有用的人了。”
她一口断言,“小姑娘呀,你再想一想,哀家说的对不对?”
她甚至在后面还加了一句,“其实就是生皇孙,别人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一点,哀家确实是佩服你,将太子拿捏的紧,让别人没了机会,哀家便只能来劝你了。若是你不听劝,那哀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帮太子。”
她笑起来,“怎么,难道你还想让四皇子将太子之位抢过去吗?”
折乌的脑海里便瞬间没了任何想法。
“不行,那是太子殿下的,没有人能把他的位置抢过去。”
太后娘娘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小姑娘,虽然其他的不行,但是胜在对太子忠心,那哀家便暂且信你一回,你知道哀家的意思吧?”
折乌愣愣的摇头。
她知道也不知道。
但是太后娘娘却不准备跟她多说了,“去吧,出宫吧,哀家悄悄的把你接进宫来,太子估计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折乌心终于定了定。但太后却道:“今日哀家跟你说的事情,你会告诉太子吗?”
折乌顿了顿,“不会。”
太后更加满意了,“你听哀家的话,哀家很喜欢。若是你能更听话一点,那便更好了。行了,你走吧,过些日子,哀家会派人去接你进宫来说说话。”
折乌便头重脚轻的跟着小太监出了太后的宫里,然后坐上了太后娘娘恩许的马车,一路都没缓过神来,到了城门口,正好撞上了太子殿下要进宫的马车。
她便立马下车,往殿下的马车里钻,稳稳的坐好,催促着马夫走:“快点走!”
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一半。
太子殿下知晓太后娘娘的秉性和脾气,想过折乌在她的手上,必然是被引着走了一遍心如针扎的路程,可却没想到,会让这已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说出如此的话。
他好笑道:“何至于此。孤之前不是已经给过警戒了么?让你不用听太后娘娘的,她最是擅长迷惑人心。”
是说过!可是太后娘娘的话,却说到她心里去了啊!
她眼泪水都要流下来了,“殿下!太后娘娘说的很对,我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太子殿下就替她整理了下头发,“无论你是有用还是没用,孤爱慕于你,你便成了不可替代的唯一,所以太后娘娘也只能拿这些话来激你了。可孤不是说了吗?于她有愧的,是孤,不是你。”
折乌耷拉着脑袋,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殿下,太后娘娘还不让我告诉你,她跟我说的话。”
太子殿下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不用你说,孤都能想得到。”,顿了顿,又道:“孤也不跟她说孤猜到了。”
他这张嘴巴,从太后那边也学到了很多。
折乌有些钻牛角尖了,她觉得太后说的没错。她甚至替太后说话:“她都是为了殿下好。”
太子殿下叹气,这个傻姑娘,在别的地方还挺精明,一旦遇见他的事情,就变傻了。
不过他也不准备再劝她,这是她的心病,他却不是药。
***
因为折乌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太子殿下便也不放心让她自己回去,于是索性带回了太子府里。还让她住在黎溪院。
折乌却有些不高兴:“殿下,我继续住在洗梧轩不好吗?”
太子殿下摇头:“不行。”
折乌就只能去黎溪院睡。好在天色还早,她去的时候,小顺子在锄地,折乌就捡起地里面另一把锄头,开始挖地。
小顺子哪里敢让她锄地!他是真恨自己今天手贱,闲着无事,将两把锄头都扛到了地里面。
这两把锄头本来是周大树和周二树的,两人走了之后就小顺子一个人在这里,一把锄头就够的。
他一着急,额头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虽然是三月暖阳天,但硬生生好像被冻了嘴唇,嘴巴上苍白的很。
折乌心里边有些过意不去,道:“你不用如此,这两块地从前也是我自己打理的。”
好在晴云正巧来送水,将小顺子拉了过去,“主子在这边,你便回去吧。”
小顺子叫苦不已,他只好道:“那若是主子宣小的,麻烦您叫一声。”
晴云哎了声,“去吧。”
把小顺子赶走了,她自己也不敢多待。按照她的经验,主子在这边锄地,那太子殿下待会儿应该也要来了。
果然她刚退出后花园,太子殿下便走了过来。他问:“她在做什么?”
晴云一五一十的说了,还加了一句:“姑娘看着心里似乎不大欢喜。”
太子殿下点头,径直而去,晴云舒了一口气,回去就跟秦娘子道:“定然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要不要打听打听?”
秦娘子就瞪了她一眼,“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却要去管。好好的做你的事吧。”
秦娘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瞪她,晴云不敢打听了,然后吐了吐舌头,“我还真是进了福窝,这主子也太好伺候了。”
但折乌在太子殿下那里,可一点儿也不好伺候。
沮丧一张脸,说什么都不听,钻进了同一个牛角尖里面,自己还不愿意走出来。
太子殿下就只能自己提一个小篮子,她走在前面摘,他跟在后面装。然后装着装着,两人便换了过来,太子殿下在前面摘,折乌在后面跟着装——她力气大嘛。
太子殿下摘完了,累出一身汗,眼见人还是耷拉脸,眼见人还是不说话,他便只能许诺,“再给你一块地行不行?”
折乌不要!她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现在都不是自己锄地,要了地,不仅毁了太子殿下的花,还要再增一个人进来种地,一点儿也划不来。
太子殿下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