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医此时内心也刚刚平复——其实他刚开始是不愿意看的,这么忙,谁还看一些不着边际的偏方?
但手就是那么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如今想来,彼时想的也是万一呢?他庆幸不已,道:“喝了药,晚上应该就能醒过来。”
折乌松了一口气,对着刘勇拜下去,磕了三个头。
刘勇涨红了脸,“不可,不可,不过是举手之劳。”
太子殿下提拔他,他也是想出一份力气的。
折乌站起来,彻底的展开了笑颜,“刘将军,多谢了。”
刘勇摸摸头,后退几步,一屋子的人也都缓了脸色。太子殿下便道:“韩将军,你亲自送信去给太后娘娘,免得让她老人家担心。”
韩将军应声而去。太子殿下却突然想到了梦里的事情。
如果,折乌最后跟刘家人在一块,那有没有可能,是刘家人也用这个方子救了她呢?
总之,上天保佑。
院子里顿时欢快起来,皇宫里面,知道这消息的武帝也松了一口气。
韩先生没死便是好的,要是死了,那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站起来,正要走,就见外面的小太监跑进来,说韩将军陪着太后过来了。
武帝眉头一皱,“不是已经醒了么?”
太后刚好走进来,“醒了便要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
武帝还真不是那个意思。他这次对四皇子是彻底的厌恶了。
有时候,人蠢不要紧,人蠢了,他能控制,那便是好说,可是人蠢,他时不时给你来一招下毒,那握在手里,也染了一身的脏。
他问过太医了,那药方子能找出来,还真是少数,太子找药方情有可原,可是四皇子呢?万一将来,四皇子的毒下到了自己身上,反而不美。
不过,武帝是不相信太子找药方只是为了折乌的,说不定就是他诱导着老四那个蠢子下了毒。
这么一来,就真如太子所想的那般,既能让老四出局,又能让青州韩家跟自己有了隔阂,让韩家跟太子更加的亲近,最后,还能用顾元培警戒朝中官员,四皇子四处在安排细作。
武帝心中隐隐觉得不快,这才没有阻拦皇后的人散播出折乌谣言,他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
至于韩先生死不死的,这不,太子手下的刘勇不是拿出了解药的方子么?
这般一来,韩家的人还要感谢太子有这么个手下,及时拿出了秘方。
武帝冷笑一声,这些招数,他早前也用过,都是老掉牙的了。
太后一眼就看透了儿子的心思,她不由得头疼。她坐下来,问:“皇帝,你想如何处置老四?”
武帝也看了一眼太后,他觉得母后最近管的愈发多了,不过他确实是自诩孝子的,低头恭敬的道:“老四受人挑拨,先关起来,关个四年五年的,至于皇后,便废了吧。”
第103章 二更啊
太后听完武帝的话后, 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可是皇后在这件事情里,可并没有做错什么。”
武帝淡淡的道:“老四一直都是皇后在教养, 养成这般,皇后的责任最大。再者, 韩家无非就是要一个说法, 老四和皇后, 一个关起来,一个废后,这般一来,要是还有意见, 那青州, 也不一定是要韩家驻守。”
说到这里,武帝还有些感慨:“朕,为帝几十载,自认对的起臣子, 对的起百姓, 可他们还是不满足,觉得朕德行有亏, 可朕每每自省, 都觉得历代帝王,朕可比□□, 母后, 你说, 是朕错了吗?”
太后是天下唯一一个敢骂皇帝的,她自来就是一张利嘴,心中本来就有气, 知晓儿子已经做好了决定,谁劝都没用了,她就冷哼一声,道了一句:“错不错的,看看你两个儿子,哪一个跟你亲,不就知道了吗?”
“为君,哀家不知道如何评你,那是史官的事情,可为父,哀家就能告诉你,你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她转身离开,然后顿了顿,又返回来,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扫过光洁的地面,在武帝的面前站定,“皇儿,你小时候,阿娘是这般教你的吗?”
武帝有一阵恍惚。不是,太后从小教他诗书礼仪,教他乐善好施,教他风光霁月,可是,那不快乐。那样,就是要被欺负的。
他回过神来,也道:“阿娘啊,儿子将太子同意给你的时候,就已经是妥协了。可是这么多年来,你看,成为你想让儿子成为的人,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太子如今,不是连自己的心尖尖都保护不了吗?”
太后笑了,“你当年在他这个岁数,还不如他呢。”
她说完就走,“哀家出宫去看看,明日会召唤定北侯一家,沈琩一家都进宫来,那时候,哀家希望你也别插手哀家的事情。你性子绝,什么人都敢杀,可哀家得为你打点阎罗王,给你累积一点福报,也给你们父子之间留点念想。”
武帝怔了一瞬,看着太后的背影摇了摇头,“母后,朕,并不在意什么福报,也不在意什么父子之情。身在皇家,就不要奢求那么多。朕当年没有什么兄弟之义,父子之谊,他们没有,不是也很正常么?”
但太后终究是听不见得,她心急如焚的想要去韩府。韩先生是她最为欢喜的一个后辈——除太子外,她可不愿意这孩子出什么差池。
她到韩府的时候,宅子里还是药味满屋,浓的很,太后皱了皱眉头,“以后要换个宅子,这宅子不好。”
伺候她的太监就道:“是,奴才记住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随后有些哀伤的道:“你记住?你记住有什么用,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她必定是要回青州去的。”
老太监就宽慰道:“回青州也好,韩先生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么?没准回去了,这病啊,还好的快点。”
定然是回去的,不然,四皇子被囚,难道就要过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了?定然不是这般的。韩先生若是在京都,四皇子想过好日子,便很难,所以,皇家不允许她在京都。
再者,看皇上这意思,是要将罪责都推到皇后的身上了,四皇子只是从犯,这般一来,韩先生看见四皇子能不膈应?
为了大家好,又正好青州韩家来了人,接回去理由都是好的:经此一事,格外想念父母家人。
老太监默默的叹息一声:都是命。
折乌看见太后来了之后,连忙从床边站起来,“太后娘娘,您来看先生的吧?她今日好多了。”
太后嗯了一声,如今看折乌,脸色倒是缓和了。
她坐下去,看看韩先生,发现她确实好多了,太后就摸了摸她的手,这双手,一直都不像其他姑娘家,妇人家的手那般的好看,她的手指头生了老茧,她的手臂上还有很多的伤痕,当年沈家的那个孽障嫌弃她身上有伤痕,太后知晓之后,送了润肌的药方子给她,可她却摇头,“这就是我自带的,也是我该有的,若是抹去了痕迹,那就是对过去有了后悔。可我并不后悔,太后,人的活法千百样,这不是您跟我说的吗?我就爱这么活。”
太后想起从前就要掉眼泪。她擦擦泪水,又接见了刘勇,听闻他家秘方传了好几代了,赏了不少的银子。
刘勇端着赏银不敢笑——韩先生还没醒呢,但是又着实高兴,便只能低着头,吸着气,最后出了院子,才敢在无人的屋子里无声的笑了出来。
刘勇一走,太后也不愿意让大家在屋子里了,她道:“都出去吧,哀家想一个人跟她好好的待一会儿。”
折乌便出门跟太子殿下道:“殿下,您之前总说,太后娘娘于我无恩,可是如今想来,却是恩大过于天的。”
太子殿下:“为何?”
折乌:“殿下,若您是皇上养的,指不定一见面,连头都不回就走了。您若是皇后娘娘养的,还会讥讽的看一眼我。可您是太后娘娘养的,我看,您的心里存着仁心。我看她对韩先生的态度,就知道她对女子的宽容,您之所以对我这么的支持,不也是受了太后娘娘的影响吗?”
她无比真诚的道:“是不是,殿下?”
太子殿下低头看她,“是,你是个好姑娘。”
正夸太后娘娘呢,怎么又夸起她来了。她内心酸酸胀胀,想着三人里面,她夸太后,殿下夸她,那就只有殿下没有夸奖了,折乌正要夸夸殿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太后的喊声,“醒了,醒了——”
折乌和太子殿下立马冲进去,她大步的上前,见韩先生迷茫的道:“太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再看阿乌,竟然还有些严厉的开口,尽管虚弱,可还是训斥道:“你怎么还没回北直隶,回京都一趟,就舍不得走了?”
折乌眼泪唰唰的,“先生,我陪着你,我不走了。”
韩先生:“……”
她哪里见过折乌哭啊,慢慢的回过神来,也大概知道自己可能是病了。韩将军挤到前面去,亲自看了一眼,这才安心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
是夜,太后娘娘和刘家人,折蔓等人都回去了,只留下折乌陪在韩先生的身边。她服侍她喂了药,又把枕头摆好,伺候韩先生睡下,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先生,太子殿下说,皇上还不会重罚四皇子,估计是要皇后娘娘背锅的。”
韩先生点点头,倒是没有生气,“太子还在,四皇子不会倒下。”
她顿了顿,又讥讽道:“四皇子就多谢皇室自开朝以来,子嗣就不丰的事情吧,但凡子嗣多一点,就不会有他什么事情。”
而且,他还要感谢自己有个……这般性格的父皇。
韩先生就道:“太子殿下跟你说四皇子妃了吗?”
折乌犹豫的点点头。她道:“殿下说,沈琩大人,为了四皇子妃,估计会来求韩将军。到时候,四皇子跟四皇子妃和离,四皇子妃归家,四皇子就会被关起来,只是关多久,怕是不好说。”
她问:“先生,你会答应沈琩大人的请求吗?”
韩先生便翻了个白眼,“我从前还敬佩沈琩是条汉子,可如今,他……还真是个糊涂蛋。不过,咱们这位皇上,对他中意的人,那是真好,你别看这次的事情闹出来,沈琩名声有毁,可毁能毁多久?外面的谣言不是说了吗,他可是在自家喝醉的酒,进的自己的屋子。哼,这般一来,最后,还不是你和许氏被骂?”
“如今,他还想着,沈琩要是为女儿求和离,他也答应,只是,他需要沈琩来韩家商议。你是沈家的女儿,以后即便不回沈府,可世事变化无常,万一呢?我们韩家,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总是要忍下这口气的。”
折乌万万没想到,武帝执意公开自己的身份,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一层算计。
她气的浑身发抖,“我不要沈家这门亲,我本来就是无父无母,在山上长大的。”
韩先生就放下药碗,叹息道:“你哭什么,又哭什么,哭也没用。阿乌,这又没什么,我不是活过来了么?”
她道:“四皇子妃,是你的姐姐,若是这次绝情,怕是日后就要姐妹刀枪相见。且不看你的面子,我也是舍不得她跟着四皇子再受苦的,既然皇上有这个意思,那还是开了情面的,这次过后,你看着吧,坏事,全是皇后做的,好事,他做的,沈琩不感恩戴德?”
武帝最喜欢看这些臣子们感恩戴德的场面了。
太后娘娘知晓这事情,便想从中说和,明日太后宫里的画面,她都能想像的到。
折乌道:“那这次,就这么算了?”
韩先生躺在床上,叹道:“阿乌,你最先活在深林里,深林里面,强者为尊,你实力好,便没有畏惧之心。后来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殿下宠你,你渐渐的,也没有了畏惧之心。可是,你却忘记了一句话。”
折乌抬头,“什么话?”
韩先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于臣子而言,皇上已经将这事情处理的很好了。不仅我兄长满意,沈琩满意,就是写信回去告知父母,父母也是满意的。”
她笑着道:“不瞒你说,就是我自己,也是满意的。”
又有几个帝王,能责罚自己的儿子,废了自己的皇后,给臣子出气呢?
她摇头,“阿乌,即便你去了青州,你记住,你是大秦的兵,不是太子的兵,等到有一日——你才是太子的兵,知道吗?”
折乌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104章 断绝书(一{
第二日, 是个艳阳日。
京都传了一两天沸沸扬扬的“定北侯夫人夜宿沈府”事情,成为了街头巷尾的八卦。
跟韩先生预料的没错,大家主要说的便是定北侯夫人, 说她不守妇德,倒是沈琩, 只有一句叹息:“被人算计了。”
最后轮到折乌了, 要说几句“狐狸精”, 还有说:“就不该生出来。”
但也有的说:“也不能怪人家,如今总算苦尽甘来,进了太子府里,也算是因祸得福。”
定北侯一家人坐着马车从街巷而过, 听见这种的话, 定北侯怒而红脸,许氏难堪低头。
折蔓带着折蕊在家里没跟着来,只有折朔在马车里,他看看父亲, 再看看母亲, 最后也选择低下了头。
他没有立场去斥责母亲,母亲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家, 为了父亲, 为了他,在外面受过其他的夫人们多少白眼, 母亲是不容易的。
可他更没有立场去指责父亲。父亲十几年不知情, 这两日都不敢出门, 就怕别人嘲讽他。
父亲要和母亲和离,母亲拿着刀子就往自己的身上扎去,那么利的刀, 眼看就要扎到皮肉上了,父亲还站在一边冷笑看着,好似就在说母亲不敢扎一般。
折朔抢住母亲的刀,一边着急的喊父亲,一边又圈劝母亲。母亲便哭,哭着说当时她是被迫的,可父亲却已经不相信她了。
他问:“你不是说,你亲眼看见阿霁被狼吃了吗?为什么她还活着?”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算那不是我的女儿,我也是宠了四五年的,可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然带着朔哥儿独自离去,却将她留给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