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吴楠为难站在一旁。
“钟总,爱丁堡那边的人,因为只是初赛, 所以当时参赛者只邮寄了作品过去,本人并未出面。”
“比赛用的身份也是假的。”
显而易见那人并不希望以真名示人,吴楠甚至卑劣想过,对方会不会是钓鱼执法,故意等着余乔上钩。
然而对方报名在前,余乔找钟樾在后,钓鱼执法这一理论又被推翻。
“作品?”钟樾及时捕捉到关键词,“所以那人的作品还在?”
吴楠点点头:“原作已经退回去了,但是电子的扫描版还在。”
钟樾皱眉:“找出来我看看。”
本来还不抱着什么希望,然而当看见作品时,钟樾却莫名感到有了几分眼熟。
定睛之后人更是愣住了:“这幅画……”
钟樾双眉微蹙,视线在Ipad上停留,片刻后终于想起了熟悉感从何而来。
去年举办方的人邀请钟樾时,曾经给钟樾看过参赛选手的作品。
当时举办方是想着邀请钟樾做评委,一方面是为了拉拢和华景的合作,还有一方面是因为钟樾的专业能力。
不过最后被钟樾拒绝了。
当时举办方给钟樾展示的就是这幅作品——《夏莲》。
夏日是DREAM给出的主题之一。
《夏莲》算不上什么别出心裁的作品,充其量只是中规中矩,处于及格线上下。
然而最为致命的却是,作品模仿痕迹严重,乍一看还有三分神似莫奈的《睡莲》。
偏偏参赛者想要凸显自己的风格,几番改动之下,最后呈现出的作品只能归为不伦不类。
沈知清提着提子蛋糕上楼的时候,恰好看见钟樾对着Ipad愣神。
从度假村回来后,钟樾明显减少了待在公寓的时间。
两人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然而沈知清早上睁眼的时候钟樾已经出门,晚上闭眼的时候钟樾仍未下班。
又赶上余乔这波事,钟樾连公寓都没回,直接住在了公司。
不过沈知清今天过来却是得了钟爷爷的吩咐,所以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到总裁办。
单凭钟樾女友这一身份,一路上来沈知清就已经收获了一箩筐的目光,底下手机微信群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吴楠是最先看见人的,一句“沈小姐”直接将钟樾从思绪中拉出来。
转身看见门口抱着蛋糕的沈知清时,钟樾猛地一惊:“你怎么来了?”
“爷爷让我给你送点东西,是下午烤的蛋糕,想给你试试。”
沈知清长得乖巧,天生一副讨长辈乖巧的面孔。
言谈举止又对钟老爷子的胃口,所以这些天她在老爷子那得到的好感度不少。
但凡宋姨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让沈知清过去。
听说钟樾已经两天没有回家,老爷子话都没说,直接就给沈知清出谋划策。
让对方带了蛋糕过来,美名其曰给钟樾送下午茶。
来的路上沈知清还准备了一番深情台词,然而当看见钟樾手上的东西时,沈知清却再也笑不出了。
她至今都还记得,当时在餐厅偶然遇见DREAM的人,又听见了自己作品的名称。
大小姐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刻意放慢了脚步。
想要听听业内人士对自己的看法时,听到的第一句就是来自钟樾的。
男人那时已经喝得半醉,托着腮,毫不留情拒绝了举办方的评委邀请。
“你确定这幅画没有投错栏目吗?”
“它应该出现在儿童展区,而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
“就这还夏莲,公园随便拉个小孩画得都比这好。”
比赛的另一个主题是初恋,很不幸,举办方展展示的作品又是沈知清的。
钟樾当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嗤之以鼻来形容。
“这个人的恋爱经历和专业能力是都停留在幼儿阶段吗?”
那两幅画被退回来之后就被沈知清压箱底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在钟樾手中见到。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维持脸上的镇定。
刚好有经理过来汇报工作,沈知清识趣退到一旁。
“钟总,宣发银行拒绝了我们的贷款申请,说是手续出了问题,让我们补办。”
钟樾皱眉:“你没找陈总?”
经理讪讪:“找了,但是陈总说他最近都在外省,管不了这边。”
明显是推脱的借口,华景和宣发合作了将近五年都相安无事,偏偏今天出了意外。
“还有,之前谈好和裕华的项目,他们的负责人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最近资金链出了问题,所以暂时搁置。”
“西郊那边的投标结果也出来了,对方只比我们多出了零点一个百分点。”
诸事不顺就是钟樾最近的常态,不管是资金的贷款还是项目,都会莫名其妙被拒绝或者被他人截胡。
要说没有得罪人是不可能的。
然而钟樾问了一圈,所有人都闭口不谈。
眼见钟樾双眉皱得越来越深,沈知清默默低头,喝了半杯红茶。
难得心生了几分愧疚。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
西郊那块地,最后是到了周行朗手中。
闹心归闹心,钟樾还是有条不紊安排了后续工作。
其他的沈知清没怎么留意,单单在听到画作时,沈知清又竖起了耳朵,悄悄凑了过去。
“继续查,作品既然是邮寄的,那就一定有发货地址。”
“而且这幅《夏莲》的背景是在伦敦的中央公园。”
钟樾眯了眯眼,“虽然不能判断一定是英籍,但是常住地是伦敦肯定错不了。”
沈知清搁在茶杯上的手指动了动。
“从爱丁堡到伦敦只有火车或者飞机,火车时间长,那个人既然能有这么大的本领,肯定是不差钱的。”
“你查一下比赛前后,从那几趟航班入手,看看有什么线索。”
说着,钟樾又想起了什么,划重点:“查头等舱就行。”
从爱丁堡到伦敦的班次不少,然而如果只是从头等舱入手,工作量可以少三分之二不止。
沈知清的红茶彻底喝不下了,她心惊胆战将茶杯搁在茶几。
头一回后悔当时为了瞒周行朗,所以没坐家里的私人飞机。
果不其然不到十分钟,沈知清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吴楠正捏着打印纸,一眼就看见了上边的头号嫌疑人:“……沈明烟?”
这个名字从吴楠口中出来时,钟樾脸上的震惊不比吴楠少:“你说谁?”
吴楠将手上的打印纸递了过去:“钟总,沈明烟是在比赛前一周到的爱丁堡,会不会是……”
那个猜想仅在钟樾脑中停留了半秒钟,就立刻被打碎。
他嗤笑。
“怎么可能?”
“就沈明烟的大小姐性子,你觉得她会任人欺负然后一年后再报复回来?”
吴楠讷讷:“……不太可能。”
沈知清悄悄松了口气,缩回了想要订票跑路的手指。
下一刻,却看见钟樾忽的抬起头,双手交叠搁在桌上,男人很轻很轻笑了一声。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吴楠,机场的贵宾室是不是都有监控的?”
“那应该能拍到人吧?”
第27章
沈知清一口红茶差点呛住, 沈大小姐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会栽在这一点上。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吴楠电话刚要拨通, 钟老爷子忽然来了电话,让钟樾带着沈知清亲自回去一趟。
老爷子想一出是一出,让沈知清过来送蛋糕是真,也想借机帮沈知清宣告主权。
“小沈就是太懂事了。”
老爷子捧着一杯枸杞水, 轻轻叹口气, “都不知道为自己争取。”
厨房整理料理的陆星洲一听这话, 差点一刀划伤手, 惊得宋姨忙将他推出去。
“这粥我看着就行,小陆还是去陪陪老爷子,他巴不得你们跟他多说说话呢。”
老爷子本来也不肯让陆星洲进厨房, 人好端端一个客人,搁自家厨房捣鼓算什么回事。
然而架不住陆星洲恳求, 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一听对方险些弄伤手,忙不跌让人出了厨房。
“宋姨在呢,看个粥她还是会的, 放心。”
陆星洲心想他倒是放心, 就怕火候不对,等会那位大小姐不满意, 明天又得听她哥哥电话叨叨。
不过主人都这么说, 他也不好一直霸占着厨房, 洗净了手就往外走。
又陪着老爷子在院子散步。
沈知清和钟樾到的时候, 已经日上黄昏,陆星洲在厨房照看他的粥,后院就只剩下老爷子一人。
暮色四合, 晚霞微露,老爷子拄着拐杖,佝偻身影拖着夕阳,照在那面白墙上。
钟樾先前还扬着的笑容在看见那面白墙时忽然僵住,片刻才缓缓喊了一声:“……爷爷。”
沈知清不知道,钟樾却是一秒就猜到了老爷子让自己过来的目的。
这面墙老爷子刚搬过来时就有,那时设计师想要做成壁画,不过被老爷子一口回绝了。
钟樾还记得那时老爷子搂着自己,乐得直笑:“我家小樾就是个画家,这钱才不便宜了他们。”
“等以后小樾再长高点,就帮爷爷画,爷爷还等给老陈那几个老头炫耀呢。”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这面墙却依然停留在最初的面貌。
夕阳将老爷子的身影拉得老长,钟老听见脚步声,笑盈盈道了一句:“来啦。”
老人家面容和蔼,只是目光在落到那面白墙上时,还是隐隐透露出几分落寞。
面上却不显。
“小沈最近进步挺大的,我想让她我画幅壁画,你觉得怎样?”
钟樾愣住:“……就她?!”
要不是沈知清就在自己旁边,钟樾差点爆脏话,又委婉换了种迂回的说法。
“爷爷,你最近……喜欢上印象派了?”
这话明摆着是在嘲笑沈知清的水平,气得老爷子直瞪眼:“胡说八道!你看小沈最近的画了吗?”
那倒是没有。
这些天钟樾关顾着避开沈知清,而且印象中沈知清连个线稿都要费个一整天的新手,钟樾还没无聊到看人玩新手攻略的地步。
老爷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哼哼唧唧让人将沈知清最近的作品拿了出来。
要不是先前亲眼见过沈知清的水平,钟樾差点以为老爷子拿了自己的作品过来糊弄自己。
“这都是……她画的?”
“照着你的画临摹的。”
老爷子波澜不惊,心里却乐得直笑,只觉得自己挖到了宝。
他第一回 见到沈知清临摹时,惊讶程度可不比钟樾少。
不过他也很快注意到了沈知清的短板。
临摹的作品是照搬了别人的感情,所以沈知清几乎毫无压力,然而一旦让她自己动笔——
“空洞。”
这是老爷子看完后唯一的感想,所以他才想出这法子。
“要画什么,怎么画,怎么分工,都随你们。”
老爷子笑呵呵朝沈知清一招手:“孩子,别多想,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当涂鸦也行。”
“反正后面有这小子担着呢,画错了让他改就行。”
钟樾气笑:“这也行?”
老爷子一个白眼过去:“要不然你来画?”
那倒是不必。
不过既然老爷子都开了尊口,钟樾自然不会丢沈知清一人在这院子单打独斗。
托老爷子的福,钟樾忙上加忙,根本顾不上去翻机场的监控录像。
当初退赛那人也依然杳无音信。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沈知清终于在电脑上完成定稿。
——四季。
这是最后沈知清和钟樾定下的主题。
不得不说即便荒废这么多年,钟樾的天赋还是凌驾于大部分人之上。
沈知清也终于明白老爷子为何坚持让钟樾和自己一起创作。
“小樾虽然表面看着放荡不羁,内里却比谁都心细,这一点和他母亲差不多。”
情感丰富的人适合创作,可惜共情能力强的同时,也给予了钟樾同等的压力。
所以当初钟炀受伤弹不了钢琴,钟樾也因为愧疚放弃了画画。
再比如——余乔。
……
定稿虽然完成,然而那是在电脑上的,一旦真正落笔,沈知清还是心怵。
“怕什么,老爷子不都说了吗,我兜着呢,要骂也只会骂我。”
钟樾笑着打趣:“线稿而已,大不了我多买几桶白色油漆,画不好就全涂成白的,就当给老爷子重新刷墙了。”
沈知清:“……”
不过有人在后面垫着,沈知清还是大胆了许多。
最先下笔的是香山红叶。
想是那么想,然而一旦真正下笔,沈知清还是下意识模仿了当初钟樾给自己做的示范。
笔触、走势……
“等等。”
没直接揭穿,钟樾只是从沈知清手中夺走画笔,“不用线稿了,我们直接上色。”
沈知清瞪大眼:“什么?”
她第一次和钟樾唱起了反调,“你别乱来。”
钟樾不理会,依然我行我素:“玩过涂鸦吗?幼儿园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