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像是在等她。
那一刻,秦晗忽然很想哭。
店门没关,秦晗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大门就为她敞开。
但一楼已经只剩下一点昏暗的光线,光源是从二楼传来的。
隐约能听见北北欢快的叫声,还有张郁青温柔的训斥,“北北,下去,床不是你的,啧,不许咬枕头。”
秦晗慢慢走上楼梯,她脑子很乱,甚至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张郁青卧室的门。
张郁青店里关门时间不固定,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关。
今天顾客走得晚,天气闷得要命,他刚洗了个澡,赤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边逗北北。
门突然被推开,张郁青还以为是罗什锦,他也就懒洋洋地端着一杯水喝着,只分过去半个眼神。
看见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是秦晗时,张郁青呛了一下,咳得差点原地去世。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张郁青随手拽过一件短袖套上,才按亮天花板上的灯。
也是这时候,他看清了秦晗的样子。
小姑娘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浸湿,眼皮和下眼睑都泛起一层粉色,紧紧抿着唇,眼睛瞪得很大。
她没说话,也没动,就直挺挺地站在门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手机还开着手电筒,正对着张郁青。
老实说,闪光灯迸发出来的强光快要把他晃瞎了。
秦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的家坍塌了,她没有家了。
只能来别人家里,渴望汲取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很多个家里温馨的瞬间都在脑海里闪过。
她记得去年过生日时,妈妈围着米色的格子围裙为她亲手做了一个蛋糕,爸爸拧开一个彩带筒,屋里堆满了气球。
他们说欢乐地喊着,“祝我们宝贝生日快乐!”
那时候秦晗真的很快乐。
可是那样的快乐,她是不是再也不会拥有了?
秦晗不知道怎么躲开那么多的悲伤,只能站在张郁青的卧室门口沉默着。
好在张郁青并没有问秦晗“你怎么来了”这样的话。
他走到秦晗面前,把她的手机从手里抽出来,关掉手电,然后问:“想在这里,还是去楼下?”
秦晗没动也没说话。
“那行,就在这儿吧,卧室稍微有点乱,你坐一下,我去把电风扇拿上来。”
张郁青像是没带女性来过自己的卧室,跑了两步又退回来,“床单今天才换过,可以坐,坐吧。”
他跑着下楼,没两分钟又回来了,把电风扇通上电,然后从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秦晗。
秦晗坐在床边,愣愣的,没接。
张郁青叹了口气,蹲在秦晗面前。
他把水放在床上:“小姑娘,有个问题你要说实话,刚才你是回家了对不对?有没有遇到坏人?”
他眸子里的担忧传递岀温暖,秦晗轻轻摇了摇头。
“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秦晗又摇摇头。
张郁青一直看着秦晗,她两次摇头之后,他也看懂了。
小姑娘的不开心多半不是因为她自己,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矛盾。
北北像是能感受到屋里的压抑气氛,也不疯了,悄悄缩在窗里,瞪着大眼睛看着秦晗和张郁青。
屋里只有电风扇“嗡嗡”的响声。
张郁青一直安静地蹲在秦晗面前,很耐心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秦晗终于开口了,也只是说了一句话:“张郁青,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说完,她闭上嘴,眉心皱皱巴巴,下颌一直在抖。
张郁青站起来,安慰地抚了下秦晗的发顶,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过一件外套。
是大学时那件白色的运动服,罗什锦前些天穿过后,张郁青给洗了。
他把外套轻轻罩在秦晗头顶,温声说:“现在没人看得到了,想哭就哭吧。”
以前历史课,老师说抗战时帝都市有很多防空洞,学校还组织去参观过。
防空洞安全、隐蔽,是躲避空军的地方。
现在张郁青用他的外套,给她搭起一个临时的“防空洞”。
他外套上有竹林的味道,秦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一开始只是躲在外套里低声呜咽,后来越哭声音越大。
运动服外套本来就是宽松的,再加上张郁青比较高,宽大的外套几乎把秦晗全部遮罩住,她在里面哭得颤抖。
父母要离婚这种事情,其实孩子是无可奈何的。
张郁青看着面前哭得抖成一团的秦晗,突然很心疼。
这也是他第一次语拙。
该怎么劝慰她呢?
这个每天抱着书蹦跶在他店里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可她哭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个拥抱。
张郁青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隔着外套抱住秦晗,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29. 勇气 这个拥抱是张郁青没意料到的……
秦晗哭了很久, 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归于安静。
张郁青帮她把外套拿下来,又递给她纸巾。
夜色安静, 张郁青的卧室不算大, 但很整洁,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
床单是灰色格子布料, 北北趴在上面, 下巴搭在自己的小爪子上,已经睡着了。
秦晗总算是打起些精神来,她带着重重的鼻音, 给张郁青讲爸爸妈妈的事情。
讲那些争吵, 也讲衣柜里的牛皮纸袋, 最后讲到今天爸爸的无奈, 她停下了。
小姑娘的眼眶通红, 眼睛里起了一条细细的血丝, 睫毛被她擦眼泪时擦得乱乱的,有的扭在一起, 有的翘着。
看起来特别可怜。
她目光有些空洞, 嘟囔着叫他:“张郁青,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张郁青遭遇得远比她多,他自己经历那些时并没有觉得什么。
反倒是现在, 秦晗鼻尖红红地说“怎么办”时,他眉头拧起来,觉得遇到天大的难题。
怎么哄好这个小姑娘呢?
“爸爸说他还会回来, 但我觉得不会了。”
秦晗说着,眼泪又淤积起来,噙在下睫毛根部, 摇摇欲坠,“我只有妈妈了。”
张郁青抬手,用食指背轻轻帮她拭掉眼泪:“他们只是不在一起生活了,他们依然爱你。”
在张郁青的陪伴下,秦晗慢慢冷静下来。
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像她和胡可媛的友谊,像爸爸妈妈决定离婚。
她知道任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只不过被迫接受时,她总要哭一哭,把不满和不安都发泄掉。
张郁青后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秦晗对面。
他身后的墙边立着一把木吉他,被他拎起来,轻轻拨弄两下:“想听歌吗?”
弦音散在夜色里,安抚着她的情绪。
秦晗眼泪还没干透,眼睛亮得不像话。
不过看见张郁青拿起吉他,她才稍稍,提起一点点兴致:“你会弹吉他?”
“一点点。”
张郁青把吉他架在腿上,“有一阵我妹妹迷上了吉他,小广场那边有个男孩总在那儿弹唱,她整天要去,没办法,我就学了点,糊弄她用的。”
秦晗刚哭过,脑子转得有点慢。
她也不是很了解张郁青的妹妹,只知道她叫丹丹。
为什么丹丹喜欢听吉他,他就非得学呢?
去小广场听吉他不行吗?
是因为当哥哥的不希望妹妹见别的男生?
秦晗脑回路清奇,蹦出一句:“妹控?”
张郁青忽然笑了:“想什么呢你。”
“我妹妹有些偏执,有些事情她是理解不了的。比如小广场弹唱的小伙子,她认定那里会有弹唱,阴天下雨也会去的,但如果她去了没遇见弹唱的人,就会哭,会闹。”
张郁青笑着,“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时间,总是带她去小广场。”
说这些话时,张郁青有种和他长相不符的温柔。
秦晗忽然记起,罗什锦说丹丹并不是张郁青的亲妹妹,也记起他说过丹丹生病了。
秦晗不知道是什么病。
她对病的认知,还停留在感冒发烧阑尾炎这些上面。
张郁青弹着吉他,看着她唱了几句《cry on my shoulder》,他的嗓音很温柔,散落在午夜灯光里,令人融融。
唱完,他问:“怎么样?”
秦晗有些犹豫,他唱得好听,但吉他......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是乱弹的吗?”
“是啊,乱弹的。”
秦晗都被他那种豪爽的气势给镇住了。
怎么会有人,乱弹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又落落大方?
她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乱弹你骄傲什么呀。”
“我只会弹《小星星》。”
看见秦晗笑,张郁青才松了口气。
终于哄到露笑脸了啊。
知道秦晗家今天没人在,也知道她一定不想回家。
张郁青看了眼时间,随手弹着《小星星》,问秦晗:“回去睡,还是在这儿睡?”
“如果我留下......”
“你睡这屋,隔壁还有卧室。”
秦晗耳廓有些红,她点了点头:“谢谢。”
“只有几个小时可睡了,早晨带你去吃遥南最好吃的早餐。”
张郁青抱走了北北,又拿上他自己的手机,“晚安。”
“等一下......”
秦晗叫住张郁青,“我可不可以,借用浴室洗个澡?”
她满身汗味,又哭了一大场,怕睡脏张郁青的床铺。
“可以,去吧。”
替秦晗关上房门,张郁青才无奈地笑了笑。
这姑娘是真的一点防人的心都没有,借卧室就算了,还借浴室。
张郁青对着空气轻笑一声:“幸亏,我是个好人。”
秦晗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总能梦见爸爸妈妈在吵架。
梦见他们撕打在一起,她怎么拉都拉不开。
但最后,最心急最紧要的关头,梦里也总会有张郁青弹得有些跑调的《小星星》,还有他温柔的晚安。
终结掉梦里的慌乱。
临近天亮时,秦晗伴随着枕边若有若无的竹林清香,终于沉沉睡去。
她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是爸爸的电话。
秦母下飞机回到家发现秦晗没在家,还以为是秦父带走了她,打电话和秦父大吵了一架。
秦父给秦晗打电话时没有责备,只问她:“宝贝,告诉爸爸,你在哪儿?有好好休息吗?”
秦晗从张郁青的床上坐起来,推开卧室门下楼:“我在朋友家。”
“对不起宝贝,爸爸昨天忙晕了,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
秦父那边传来一声打火机的轻响,声音是沙哑的,“爸爸来接你,我们回家和妈妈谈谈,好吗?”
好吗?
她真的能面对并接受吗?
秦晗看见张郁青坐在一楼窗边的桌子旁,正在设计纹身图案。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对她说:“早,小姑娘。”
如果是她自己,她可能没有勇气面对。
但她昨天从张郁青那里,借来了一小点勇气。
张郁青能扛住那么多重压,她也一定可以。
“爸爸,我在遥南斜街。”
等秦父的过程中,张郁青去买了早餐回来。
秦晗本来以为自己会没什么胃口,但闻到油条的油香,她还是食指大动。
秦父来的时候,秦晗正蹲在地上和北北玩,张郁青站在一旁,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看着秦晗。
秦父大概是没想到,秦晗说的朋友会是一个年轻男人,也没想到,会是一个开纹身店的男人,站在门口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