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张郁青先打了招呼:“秦叔叔。”
“哎,谢谢你照顾小晗。”
秦晗跟着爸爸走了,走之前她回头看向张郁青,看见他用口型对她说,加油。
他身后是安逸闲适的遥南斜街,还有初升的暖阳。
秦晗忽然就有了更多的勇气,有勇气去面对生活里的不如意。
总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车子开出遥南斜街,秦父才笑着说:“我们小晗长大了啊,还有爸爸不知道的朋友了。”
“是这个假期才认识的。”
其实有时候,爸爸和妈妈的确是不同的。
秦母每次听说她来遥南斜街,都觉会隐含嫌弃地说那是一条老街,叮嘱她不要随便吃这边的东西,说会中暑,连她带回去的旧书,秦母都会觉得需要消毒。
但爸爸不一样。
爸爸提起张郁青时,既没有问她和他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因为她在异性家里留宿责怪她。
秦父只是说:“在你伤心难过时最先想到的朋友,大概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了,爸爸很感谢他。”
回到家,秦晗第一次亲眼看见妈妈歇斯底里尖叫的样子,妈妈看上去很疲惫,黑眼圈很重,爸爸的声音沙哑,整个人都很沧桑。
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
那是很混乱的几天,奶奶爷爷来过,小姑一家和小叔一家也来过。
但最后,爸爸妈妈还是离婚了。
家里被妈妈摔碎过一只法国带回来的大花瓶,秦晗记得妈妈以前说,那是他们蜜月旅行时买的。
也碎过一套餐具,是奶奶以前送的新婚礼物。
还有很多东西都被妈妈扔了。
爸爸没带走的衣服鞋子,文件,和他们的合影。
在秦晗不知所措的时候,张郁青把杜织的微信推送给她。
原本秦晗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杜织说话很直接。
她说自己也是离过婚的女人,理解那种离婚时的感受,并和秦晗分享了很多很多。
秦晗一一记下,然后礼貌道谢:“谢谢杜院长,开学后请你吃饭吧。”
杜织在微信里哈哈大笑,说:“我可只是教育学院的副院长,没什么大权力,巴结我没用哦。”
有了杜织的帮助,秦晗在这些混乱的日子里渐渐有了些头绪。
她学会了给她和妈妈煮饭,学会给妈妈讲笑话,学会收拾屋子,也学会了用家里的洗衣机。
她给妈妈读自己喜欢的书,也给妈妈弹钢琴。
在某个妈妈失眠的夜晚,秦晗坐在钢琴边,给妈妈弹《小星星》,然后给妈妈盖了一层薄外套。
“妈妈,现在没人看得见,可以哭出来的。”
秦母在《小星星》轻快的节奏里,哭得不能自已。
8月份,秦母终于像是接受了现实似的,又开始化妆、去上瑜伽课。
也开始插花做烤甜点。
只不过有时候,和秦晗一起吃饭时,秦母会忽然红着眼眶说:“小晗以后要找男朋友,一定要找条件好一点的,穷的男人,有钱就变坏。”
秦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噎下嘴里的鸡翅肉,夸妈妈的厨艺又有进步。
在这期间,秦晗一次都没去过遥南斜街。
李楠发过很多次他长发的照片,还说自己研究了一个很适合秦晗的妆容,准备给她试试。
罗什锦用张郁青的电话给秦晗打过电话,说夏天最后一批大甜西瓜已经到货了,让她随时过去吃。
秦晗自己心里不舒服,怕影响大家的兴致,而且也要陪着妈妈。
迟迟没去。
到了8月下旬,秦母决定和瑜伽室的同伴出去旅行。
那天秦晗接到了张郁青的电话。
张郁青在电话里笑着说:“小姑娘,北北今天闹得很,估计是想你了,什么时候有空,来吃个饭?”
为了张郁青这一句话,坚强了很多天的秦晗,鼻子又酸了。
她收拾好东西,去了遥南斜街。
街道还是那么美,老旧的房子间传来悠扬的二胡声。
有人搓麻将,有人下象棋,也有人推着车卖冷饮。
一切都那么温馨。
李楠和罗什锦都在张郁青店门口等着她,北北欢快地摇着尾巴。
张郁青站在门边,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轻轻拍了下秦晗的头顶:“瘦了。”
秦晗却突然扑过去,给了张郁青一个拥抱。
很紧的那种。
张郁青,我的勇气用完了。
你再借我一点吧。
这个拥抱是张郁青没意料到,手在空气中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小姑娘家里没出事之前,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对他说。
是什么呢?
30. 措辞 x描写有点多
这个拥抱不止张郁青意外, 罗什锦和李楠也愣住了,秦晗把头埋在张郁青胸前,觉得有些没办法收场。
太冲动了,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拥抱。
张郁青倒是笑了, 拎着她脖颈后的领子把人揪开,调侃着:“哎, 当替身的待遇这么好?还有人投怀送抱?”
秦晗这才松开他, 红着脸,借着蹲下逗北北的动作,把拥抱的事情掀过。
罗什锦拿着张郁青的钱包, 去买了他们常吃的那家烧烤, 堆满一桌子。
桌子中间是罗什锦号称精挑细选的大西瓜, 又是刀子一碰就是炸开, 甜得不得了。
老风扇把烧烤味吹开, 孜然辣椒的油香飘满屋子。
秦晗比之前沉默了些, 以前跟着他们吃饭时,她也没有很多话。
但现在不止是安静, 还有种快乐被封印了的感觉。
张郁青给秦晗倒了一大杯冰镇乌梅汁, 把水杯放到秦晗面前。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秦晗垂眸不语的样子, 忽然往椅子里一靠,笑着对其他人说:“你们有什么不开心的, 说出来,给我们家小姑娘开心开心。”
“我靠,青哥!我不开心时也没见你安慰我。”
秦晗缓缓抬起头, 她有种预感,张郁青一定会说那句话。
果然,他瞥了罗什锦一眼:“你是小姑娘?”
这种熟悉的热闹让秦晗紧绷了很多天的情绪得到缓解。
她喝了一大口酸甜的冰镇乌梅, 在浸着桂花香的酸甜口感里,慢慢放松下来。
罗什锦他们还真的聊起自己的悲惨遭遇。
不但聊起来,还莫名其妙地比上了。
罗什锦拍着桌子:“我前天去上货,小三轮后车斗不知道怎么就漏了,我就说我怎么越骑越轻,还以为我又强壮了呢。”
他顿了顿,“回来一看,半车水果都漏没了!妈的!你们就说我,够不够惨!”
秦晗眨了眨眼,有点想笑。
“你那算什么呀。”
李楠露出挺不屑的眼神,把长发撩到身后,“我前两天和我爸妈吵起来了。”
李楠的化妆品和女性服饰被他妈妈发现了。
他妈妈又给了他一个耳光,但被李楠推开了。
他爸爸立刻冲过来:“李楠,你太叛逆了!”
李楠梗着脖子,质问爸爸妈妈:“你们想过没有,我叛逆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叛逆,而是这个家逼得我不得不叛逆,你们有没有想过同我好好聊一次,哪怕一次?”
李楠说:“我以为我这么说已经够开诚布公了,结果你猜我爸说什么?”
秦晗听得手里的羊肉都忘了吃,忍不住问:“说什么?”
李楠的爸爸皱着眉,问他,这就是你当变态的原因吗?
亲生爸爸,说自己的儿子是变态。
罗什锦倒吸了一口冷气:“卧槽,牛逼牛逼,你这个爹实在够煞笔。”
秦晗很着急:“那然后呢,怎么办了?”
却没想到她问完,李楠挑了挑他画成韩式半永久样子的秀眉:“讲什么后续啊,这不是比惨呢么,我是不是惨过罗什锦了?”
秦晗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有些事,憋在心里容易发酵成更大的难过,今天这个饭局,大家索性把不开心都说出来。
说出来就开心了。
秦晗也忽然拍了一下桌子。
她平时都是那种乖乖女的形象,突然拍桌子,罗什锦和李楠吓了一跳,张郁青也意外地偏过头。
秦晗却像是下定决心:“我也、我也比比吧,我爸爸妈妈,离婚了......”
借着这么一场奇怪的比试,秦晗把憋在心里的委屈都说了出来。
随后,她也学着罗什锦和李楠的样子,用手里的羊肉串一指:“你们谁有我惨?”
羊肉串正好指到对面的张郁青,有点像挑衅。
秦晗觉得自己那点难过和张郁青的比,那肯定是比不过的。
这个晚上有她熟悉的热闹,有她熟悉的安心,好像她在这里,可以做个任性的孩子。
秦晗不但没收回手,连下颌也扬了起来。
“青哥的悲惨都是沉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不能算。”
秦晗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胜心,马上点头:“对,不能算。”
张郁青笑了笑:“嗯,不算。”
罗什锦和李楠站起来,像颁奖那样大声宣布:
“那今天最惨的人就是——”
“秦晗!”
“下面有请北北,给秦晗颁发奖品!”
北北正在纹身室的床底下晃着尾巴撕咬,听见外面有人叫它,它还真就叼了个东西出来。
是一只一次性拖鞋。
鞋底被它咬得有点烂。
秦晗愣了愣,突然笑了。
神经病一样的比惨。
神经病一样的奖品。
幼稚但又让人好开心。
前些天的郁闷终于一扫而空。
“对了。”
张郁青起身,搬出一个箱子,“前两天有顾客推销这玩意儿,我买了些,你们玩吧。”
是一箱孔明灯。
过年常有人放的那种,红纸做的。
秦晗拿着笔在孔明灯上写字时,有些犹豫。
妈妈最近状态很好,昨天给爸爸打过电话,爸爸的工作也很顺利。
那她许什么愿呢?
爸爸妈妈和好如初?那显然是不可能了。
其他的呢?
秦晗想了想,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除了一样。
秦晗悄悄偏过头,看见正在门口和顾客通电话的张郁青。
她想要,张郁青也喜欢她。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时,秦晗就有些鬼迷心窍,手里的马克笔在孔明灯上划出一个“弓”。
秦晗写完,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她吓了一跳,猛地扑到孔明灯上,紧紧捂着灯面才扭过头去,看见了刚挂断电话回来的张郁青。
张郁青笑着:“小姑娘,还有秘密呢?”
“没有。”秦晗矢口否认。
为了转移张郁青的注意力,她挡着铺在桌面上的孔明灯,把手里的马克笔递过去,像个夜市推销员:“你不放孔明灯吗?写个愿望吧!”
“没什么可写的。”
“奶奶早日康复,丹丹早日康复,这些都能写吧!”
秦晗写自己的愿望时吭吭哧哧憋不出来,给别人提意见倒是一套一套的。
张郁青把手机在手里转了几圈,笑着:“那个靠许愿没用吧,需要医学。”
怕他看见孔明灯上的字,秦晗可太想他快点走开了,想了想,又问:“关于你自己的呢,不许愿吗?”
其实这话说完,秦晗稍微有些后悔。
有哪样是他许愿就能得到的呢?
明明没有的。
张郁青倒是没觉得什么,压低声音说:“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