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余装作没听懂,抱着奶茶嘬了一口,趴在桌上,盯着步行街:“今天的天空好漂亮啊,像不像一团燃着火的棉花糖?咬在嘴里会不会很甜。”
那旖斩钉截铁:“不会。”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吃棉花糖。”聂余记得她以前很喜欢吃甜食的,“那那,为什么你现在不喜欢吃棉花糖了?”
那旖移开目光,看着空气中不知名处:“笔记本,你要不要?”
聂余眼巴巴看着她,避无可避:“我再给你买一杯奶茶吧,你帮我写课堂笔记好不好。”
那旖看着他,聂余也看着她。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旖眼中经常会带着让聂余看不懂的东西。
就像爬山,原本两人起点相同,但那旖从一开始就走得很快,好似路途没有任何风景值得她停留,也没有任何人值得她等待,她的心中眼中只有登顶。
而她身后的聂余,因为路上的风景太美,这里停留一会儿,那里逗留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想去找那旖时,才发现她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和他中间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他喜欢的,她不懂。
她追求的,他不明白。
然后就谁都无法理解谁,互不相懂了。
聂余率先移开目光,自暴自弃地趴在桌面上。
那旖抱着奶茶,咬着吸管,轻轻抿了一口,甜甜的奶茶瞬间弥漫口腔。
“那那,我不想写课堂笔记。”
“鲫鱼,来和我争第一吧。”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一愣。
那旖咬着吸管,看着窗外,道:“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都很喜欢你,林老师也喜欢你。鲫鱼,老师们都说你聪明,你从来不认真学习,但你每次考试都能考得很好,如果你能认真对待学习,你会考得更好。”
校草包袱很重:“我不想当第二名。”
那旖便道:“那你来和我争第一。”
聂余拒绝:“我和谁争都不和你争。”
那旖挑衅:“你不敢和我争。”
聂余成功被激:“谁说我不敢和你争!你这个未成年小女孩,在成年哥哥面前不要太嚣张,不然我怕抢了你的第一你会哭。”
瞬间被激后,他当场表演瞬间泄气:“算了,我不想和你抢第一,我才不喜欢整天背课文写作业,我还是更喜欢紫武。”
那旖咬吸管,留下几个深刻的牙印:“还有你的侠侣。”
大神心虚气短:“……那个还行叭,没有很喜欢。”
一杯奶茶的破冰,破到一半,有再次凝结的架势。
聂余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说侠侣了。因为面子,又不好意思解释那是假滴。
一解释,就要暴露自己擅自用了那旖的QQ建游戏小号的事实,那四舍五入侠侣其实是那旖?
那旖会抽死他。
一杯奶茶见底,聂余唉声叹气八百次。
他趴在桌上,手指戳着玻璃窗,百无聊赖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人来车往间,对面街上走过一个一男一女,聊天聊的很是投入。
女人身着红裙,脸上带着动人笑意,仰着头看男人的面容仿佛一朵怒放的玫瑰,美得让天空也逊色。
她身旁的高大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扎着小辫,侧脸又美又颓。
两人的面容一闪而逝,眨眼后便消失在人群里。
聂余趴在桌上的动作一滑,下巴磕在桌子上,瞪眼。
那旖迟疑片刻,有些不确定道:“刚刚那个是……潘阿姨吗?”
聂余捂着下巴疼的嘶嘶,目光同样迟疑:“有点像,又不太像,到底是不是啊。”
那旖又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那是你妈,你问我。”
聂余两只手捏成望远镜,极目四望:“我跟我妈也不太熟啊,我对她的背影不敏感。”
那旖:“她是你亲妈吗?”
聂余:“是吧?不然她就是你亲妈。”
两人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候的同一个产房出生,潘姿美不是聂余亲妈,那肯定就是那旖亲妈。
那旖道:“那她是你亲妈。”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没再看到疑是潘姿美的女人。
这个时间潘姿美应该在打牌,逛街的可能性比较小。而且潘姿美逛街从来都是一个人,她看不上她那群牌友们的品味,嫌弃她们不够时尚。
她喜欢Chanel,但她的牌友会用买一件Chanel的钱去买好几件平价商品,她每次逛街回家都会吐槽她的牌友选量不选质,有钱都白搭,聂余都听腻了。
“我妈现在应该在打牌。”聂余说,“我们看错了。她没有小辫朋友,只有大波浪和奶奶卷。”
那旖点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拿起一旁的书包:“我要回家了。”
聂余顿时把潘姿美抛到脑后,不高兴道:“怎么这么早,我再请你喝一杯奶茶啊。”
那旖摇头,背上书包,从高脚椅上滑下来:“不喝了,晚了我妈回家没看见我会担心。”
她攥着笔记本,往他面前递了递,认真道:“鲫鱼,你下学期就要去三中了,三中和我们学校不一样,那里管得严,周围都是学习好的同学,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
这是聂余目前最不想听到的话题,他两只手攥成拳头揣在兜里,死活不接。
那旖便把笔记本塞到他书包里。聂余怒目而视。
去三中,意味着他们要分开了。
得知要搬家时,聂余曾跑去那旖家,让那旖和他一起去三中,但那旖拒绝了。
聂余不明白那旖为什么拒绝,明明她成绩那么好,而且听到他要搬走,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和挽留。
这段时间他们其实一直没有怎么说话,聂余心里不舒坦,赌气不想理她,那旖也没有哄他。
那种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其实谁都能感觉出来。
充斥着别扭与难受。
那旖攥着书包两侧的带子,转身就走。
走到之前分路的路口,她回头往后看。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再次看到跟在身后的聂余。
聂余见她看过来,立马蹲在地上。
那旖顿了顿,转过身,迈步就走。
聂余在身后吼:“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去三中吗!”
见那旖没有停,聂余又气又急:“你那么优秀,你比我优秀,为什么我都可以去,你不能去!”
忽视两侧路人的打量,聂余脸红脖子粗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烦我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
那旖忽地站定,她猛然扭头,拔高音量,冲他道:“我不能去,我去不了!”
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天空微暗。
那旖一开口,聂余就愣住。
软软糯糯的那旖早八百年就消失不见,但就是现在这个那旖,也没有大声吼过他。
聂余心里涌起无限难受,像被抛弃的小狗,垂下了脑袋。
那旖攥紧书包,她看着聂余,用他能听到的音量平静道:“我没有烦你,也没有讨厌你。鲫鱼,我舍不得你。”
搬家就意味着分开,这是从小根植在他们心中的认知。
聂余第一次搬家,就差点搬离了那旖的世界。
现在他又要搬家了,这次是从老城区彻底搬去新区,他们会上不一样的两个学校,差距会越来越大,就如同当年纪兰所言,他们都会遇到不一样的新朋友,会过不一样的人生。
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不能消耗的,没有。
聂余耷拉着脑袋,盯着地面,难过的无以复加。
那旖没有说舍不得他时,他难过。
那旖现在说舍不得他了,他好像更难过了。
成长好烦啊,总是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还小,他就对他爸撒泼打滚,但现在显然行不通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爱面子的校草了。
第29章 红裙子
那旖和聂余拥有的不同, 所能得到和付出的也截然不同。
聂余初中去三中,对他而言是不需要努力就能办到的事。
但对那旖而言,那是她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做到的事。
何况, 她即便全力以赴了, 她也去不了。
三中的初中部是走读生,学校没有住宿, 新老城区相隔甚远, 纪兰和赵春花都不会同意那旖一个人走读。
这不是聂余求他爸, 聂国兴也答应帮忙就能办到的事。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家庭, 在同一件事上, 所面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状态。
那旖从未在纪兰面前提及过自己想去三中,因为她明白, 这句话会带给妈妈压力。
他们家没有条件让她去三中, 即便她自信自己能凭借实力考去那所让人向往的学校。
晚上, 聂国兴谈完生意回来。
客厅里开着一盏落地灯, 聂余盘膝坐在沙发上 , 双手抱胸, 面色严肃。
聂国兴手腕上搭着西装外套, 因为日渐增多的应酬而长出来的啤酒肚撑着衬衣, 脸色微红, 眉宇间都是醉态。
聂余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聂国兴换上拖鞋转身时,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这么晚不睡觉你干嘛呢,等爸爸回来收拾你吗。”聂国兴晃悠悠站稳,眯着双目看了他一眼。
聂余盘膝坐在落地灯旁,灯光照着他半天脸:“爸,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聂国兴走到他身旁坐下, 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着眼捏了捏眉心,满脸倦意:“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
“你不是有助理吗?”
“助理也喝啊。”
聂余从沙发下来,拿着水杯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温开水,递给他:“你现在不是大老板了么,为什么大老板还要应酬?”
聂国兴笑了笑,端起来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一声:“我儿子真贴心。老爸再努力努力,争取在你成年之前当个不用再应酬的大老板。”
聂余在他身旁坐下,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你儿子本来就贴心,现在有没有觉得你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
聂国兴闭眼假寐,声音低沉道;“当然,我儿子不但是世界上最贴心的儿子,还是世界上最调皮的儿子。下午去网吧的事儿,你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了吗?”
聂余一窒。
“在学校爸爸不好说,也不想问,但不代表爸爸真的不生气。”聂国兴侧首,看着他那张神似妻子的脸,“鱼儿,爸爸对你的学习成绩从未有过硬性要求,也不过问你在学校的交友情况,那是因为爸爸相信你,相信你就算调皮,也不是一个坏孩子。但爸爸还是有点失望。”
聂余有点慌:“爸……”
聂国兴面无异色,目光平静看着他:“周末时间你怎么玩,去哪玩,爸爸都不约束你,也不过多参与,因为那是你的休闲时间,你自己有资格去做任何安排,也因为爸爸放心你。”
聂余垂着脑袋任训。
“但是今天不同。”聂国兴伸出大掌,拍了拍他耷拉的脑袋,“你现在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马上就要面临升学,爸爸不要求你和那旖一样成绩好,但你起码要有一个良好的学习态度,学校给你们中午时间午休,不是让你去网吧上网的。你太放纵自己了。”
聂余脑袋快埋到沙发里。
聂国兴一句“失望”,比任何激烈言语都要让聂余失落。
爸爸是他最敬重和崇拜的人,就像人生偶像,聂余不敢从他眼中看到一丁点的失望和厌烦。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带给他的情绪。
聂国兴见他整个人都恹了,无精打采。
他叹了口气,揉着他那一头卷发:“爸爸这么说你,是不是心里不高兴了?”
聂余抬头,眼神幽怨:“没有不高兴。”
完全不像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聂国兴无奈一笑,缓声道:“鱼儿,爸爸不自诩在你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但在你对一件事有足够的自我判断之前,你的每一个行为和决定,爸爸都会为你甄别对错。你做对了,爸爸就鼓励你,你做错了,爸爸就批评你。可能你会因为批评而不高兴,甚至会怪爸爸管得太多,但爸爸的责任就是教导你如何正确成长,你可以有脾气,但是不能任性。”
聂余愣愣地看着他,迟疑问道:“那我……有很让你失望吗?”
聂国兴摇头,看着他的双眼,道:“到目前为止,鱼儿都是让爸爸骄傲的儿子,尤其是你今天下午在办公室的表现。”
聂余双眼一亮,心情立马飞扬起来。
相比犯错,聂国兴更欣慰于聂余懂得承担。
所以他虽然生气,但并不愤怒。
聂余一直是让他骄傲的儿子,从小到大,他教他谦逊、诚实、懂得友爱互助,去唯独没有教他义气。
在他这个年纪,他必须要学会诚实,但义气的表达太过广泛,太过难以界定。比如今天,几个孩子去网吧上网被老师抓住,如果彼此互相打掩护,或者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非常义气的表现,但在聂国兴心中,这种夹杂着谎言的“义气”太过可笑,他不希望聂余是这样的孩子。
今天下午在办公室,聂余的表现就让聂国兴很欣慰。
他不是希望聂余做一个喜欢揽责的人,他只是希望聂余应该懂得,在某些时候面对某些人时,在顾虑到后果的前提下,能成为那个主动站出来的人。
那是让他欣赏的“义气”,也是他儿子必须具备的勇敢。
聂国兴的心情还算不错,喝光了他倒的开水,便准备上楼洗澡睡觉。
他站起身,忽然被聂余叫住:“那个,爸,三中……”
聂国兴回头:“怎么了?”
聂余低头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聂国兴点点头,正准备走,忽然想到什么,又扭头看着他:“哦对,既然做错了事,惩罚还是要有的。这个月的零花钱扣半,在暑假之前,周末都不准再去娱乐场所,比如网吧和游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