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不少人都在打量桑月月的头发,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眼中尽是惊奇。
昨天半夜,桑月月趁全家睡着,自己拿着一把大剪刀去厕所把长发剪了,早上起来被她妈满大院追着打,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早上在院里受了一场注目礼,去学校又被行了一天的注目礼,回来还要被人盯着瞧,她感觉自己像猴子。
桑月月心情低落:“我真的不喜欢长头发,我妈妈非要我留长发,还不准我和男生玩,让我在学校里像个女生,还让我哥哥盯着我。那旖,为什么我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旖想了想,问她:“你喜欢的是什么?”
桑月月一脸烦恼,小声道:“我喜欢短发,我喜欢运动,我喜欢和男生玩,因为他们不矫情,还愿意和我一起打球。我不喜欢和我们班的女生玩,她们每天聊的都是我两个哥哥和费晓宇他们这些男生,我和她们说不到一起。可我妈妈要我像个女孩子,不准跑不准跳,不准和男生来往,还要像你一样爱学习。”
好像只要长大,就会衍生出许多烦恼。
小时候,她妈妈不会管她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不会管她是和男生玩还是和女生玩。现在她什么都要管,她约束她所有的喜好,让她日渐心生抵触和叛逆。
“你喜欢的和你想要,你都可以记在心里,等你以后能够自己选择喜好时,再一一完成它。”那旖轻声道,“我们现在还小,不用急着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实现,可以给自己的未来留一点惊喜。”
桑月月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怔怔看着她。
“你喜欢打球,在学校你可以和费晓宇他们玩,你和女生没有共同话题,你可以离她们远一点,选择自己聊得来的朋友。”那旖看着她,“你本身就是女孩子,谁也没有规定女生必须留长头发,你只需要在自己高兴的同时,不要让你妈妈难过生气就可以了。”
桑月月抓了抓自己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呐呐道:“那我……是不是不该偷偷把头发剪了?我妈妈真的很生气,我都有点害怕回家。”
不然也不会在路上拖拖拉拉,遇到灌了两杯奶茶的那旖和聂余。
那旖摇头,又点头:“我也不知道是应该还是不应该。因为你喜欢,喜欢的本身是没有错的。”
桑月月一脸纠结,问道:“那如果换成是你呢?”
那旖不假思索道:“我不会偷偷剪头发让妈妈生气,如果我真的很喜欢短发,长大后,我会去剪的。”
家长不会永远约束你,因为你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
桑月月本来就有点后悔,听她这么说,心里更后悔了。
因为她妈妈真的很生气,气到连她两个哥哥去网吧被叫家长她都分不出心神来骂他们。
桑月月垂头丧气站在家门口。
那旖从她身旁走过,鼓励地拍了拍她的书包,迈步上楼。
-
那旖拿着钥匙钻开门孔,便听到一阵“刺啦刺啦”声传来。
家里电视没开,只开着信号不是很好的收音机。
赵春花今天难得在家,坐在她的专属躺椅上,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那旖开门换鞋,轻轻叫了她一声:“奶奶。”
赵春花回头看了她一眼,满是皱纹的脸皮拉了下来:“没和你妈一起回来?”
那旖摇头,轻声道:“我和妈妈说了,我先回来。”
赵春花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六点四十:“你们周五下午就两节课,大扫除用得了这么久?”
那旖攥紧书包,没有隐瞒:“我和聂余去喝奶茶了,明天周末可以写家庭作业。”
赵春花冷嘲热讽:“行啊,不愧是母女,和你妈一样行,在外面一样混得开,你有人请喝奶茶,不知道你妈有人请她喝什么。”
那旖低头一言不发。
平日里,那旖都是等纪兰关门下班,然后母女俩一起回家。
基本在六点半到家之前还能绕路去一趟菜市场,今天都六点四十了,纪兰还没回来。
赵春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家里人说过话。
自从那大勇去世,她就把浑身的刺对准了外人,把那点为数不多的和颜悦色留给了他留在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看谁都不顺眼。
那旖背着书包准备回房间,赵春花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隔壁栋那个姓韩的老太婆你知道吧?前段时间偷偷找你妈想给她做媒,今天话没包住,在我面前露了声儿,你妈给你说过这事儿没?”
那旖脚步一顿,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赵春花顿时阴阳怪气道:“那你妈可真是能藏住事儿啊,连你都没告诉。”
“……”
那旖把书包放到书桌上,站在床头,看了眼枕头旁的熊猫娃娃。
随着小主人的成长,当年崭新的熊猫娃娃也变得老旧,身上带着时光留下的痕迹。
人会长大,熊猫娃娃会老旧,但记忆永远不会褪色。
她永远记得,爸爸给她套住娃娃时,她心中的喜悦和高兴。
那旖驻足半晌,随即转身出了房间。她去厨房洗干净手,淘米,然后把米饭蒸出来。
赵春花双眼落在她的后背,跟着她移动而移动。
她似乎有些不满意她的冷静和反应,拉高音量:“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奶奶问你,你是什么意见?”
那旖擦干净手,又去烧开水:“看妈妈自己的。”
赵春花立马怒了:“看她的,你妈心里当然乐意了!有人给她介绍男人,她有拒绝的道理吗!我看你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吧,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妈要给你找后爸,她不要你了!”
那旖转身就进了屋,把门关严实。
纪兰回到家后感觉家里气氛不太对,客厅的灯关着,老太太和那旖的房间门也都关着。
她把手里提着的排骨放到桌上,叫了那旖和赵春花一声,没人应,就去厨房做饭。
那旖从房间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看她。
纪兰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中切着番茄:“妈妈还以为你不在家呢,肚子饿了吗?今天给你做番茄炖排骨汤喝,再炒两盘蔬菜好不好?”
那旖点头。
纪兰拍了一个姜丢锅里,给排骨焯水:“奶奶不在家吗?”
那旖:“在房间里睡觉。”
纪兰皱了皱眉,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要去看她:“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平日也没睡这么早。”
走过那旖旁边时,那旖抓住了她的衣服。
纪兰一愣。
那旖仰头看着她,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妈妈,明天我们要去医院看王奶奶吗?”
纪兰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嗯,明天下午去吧,下午的生意没有上午好,我可以早点关门。”
那旖攥着她的围裙没松手,轻声问:“妈妈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纪兰:“关门的时候卷帘门卡住了,坏了拉不下来,是隔壁陈老板过来帮忙弄了好半天,万幸最后弄好了,不然妈妈可能现在还在店里守着呢。”
那旖低头不语,垂着脑袋。
纪兰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叹了口气:“今天真的麻烦他了,明天也顺道买点水果感谢一下他。”
第33章 那那,你想去三中吗?……
第二天, 纪兰带那旖去医院看王奶奶。
王奶奶已经病得很严重,瘦了二十多斤的老人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的病服空荡荡, 露出干瘦的四肢。
王爷爷在病床前陪她, 时不时用棉签沾一点水润她的双唇。
见她们来,还提着王奶奶最喜欢吃的荔枝, 王爷爷笑了笑, 给她们让出位置。
那旖叫了一声王爷爷, 然后就乖乖待在纪兰身边。
王奶奶睡着了, 面容有些痛苦, 紧紧皱着眉。纪兰没有打扰她,给她掖了掖被子, 便跟着王爷爷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小纪破费了, 还带那旖来看她, 你们真的有心了。”
纪兰摇头, 看了眼病床, 面含担忧:“王婶现在情况怎么样?人瘦了好多。”
王爷爷也看向病床上的老妻, 搓着一双粗糙的手, 声音低沉:“人老了, 得了病都这样, 只能熬了。”
王奶奶这病是好不了了,他们心里都明白,纪兰怕他伤心,便转移了话题。
聊了一下店里现在的情况,王爷爷一直点头,表示心里有数。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纪兰便带着那旖提出告辞。
王爷爷把她们送到病房门口, 迟疑片刻后,看着纪兰,低声道:“等你王婶这事儿过去后,店可能要关了。”
纪兰心里其实早有预感,只是现在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我年纪大了,一个人做事也不比两个人有劲儿,以前每天早上起来,身边有个人,做什么都不感觉累,也热闹,等以后可能就不行咯。”
纪兰牵着那旖的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旖的掌心,点头表示理解:“王叔,这个我明白。”
王爷爷面含歉意:“可能也就这个月底的事。小纪,我知道这个决定很仓促,让你没有准备,这段时间店里只有你一个人,让你辛苦了。月底我多结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你看着有适合的工作也留意一下吧。”
纪兰连忙摇头:“不用多结,王叔,是多少就是多少。”
王爷爷摇头,不愿在这个事上多说。他看向那旖,转移话题道:“那旖马上就要升学了吧,初中去哪个学校读?”
那旖看着眼前的老人,轻声道:“我们学校的初中部挺好的。”
王爷爷扭头看向纪兰,笑着摇头:“临江的初中部虽然比十八中好些,但和二中三中比就差远了,那旖成绩好,留在这边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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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纪兰一直没说话。
那旖抬头看她,见她眉心紧蹙,心中似乎有思不完的烦恼。
她晃了晃纪兰的手,引来她的注视。轻声道:“妈妈,我们学校的初中部真的挺好的,桑月月和桑齐桑乐都在。”
纪兰笑容苦涩,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没说话。
她虽然不是一个多么有文化的人,但好与坏还是分得清的,临江的初中部和二中三中比,差得不是一大截。
那旖上次说聂余初中去三中,她自己的女儿,她比谁都了解,即便她再如何掩饰,她藏在眼底的向往和羡慕依旧无所遁形。
那是对一个好学校的渴望,但是现实却让她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她从来都这么懂事,怕给家人带来压力。
老城区的街道坑坑洼洼,烟头和纸巾随处乱丢,入眼尽是脏乱无序。
难怪所有人都向往新区,不但因为那里有这里没有的繁华,还有这个被人遗忘的街道所没有的干净……和缺失的文明。
母女俩一路沉默。
到了家,纪兰去洗手做饭,切菜的时候,她有些心思恍惚,一个没注意切到了食指。
那旖第一时间发现,连忙丢下笔,拿着创可贴就去厨房。
纪兰任那旖给她贴好创可贴,看着已经不知不觉长到自己胸口的女儿,忽然开口:“那那,你想去三中吗?”
那旖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纪兰就知道了。
她从小就是这样,不争不抢,想要什么都不说。那大勇去世后,她就更不说了。
就像当年在游乐场,问她想不想要棉花糖,她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
但纪兰知道,她是想要的。
那旖想去三中,她想去。
纪兰揉了揉她的脑袋,苦笑一声:“那那想要什么都可以和妈妈说,你不说,妈妈怎么知道呢?”
那旖抬头,眼睛有些红:“可是……”
纪兰打断她,柔声道:“那些都是我们大人需要考虑的事,你还小,你现在只需要专心学习,思考什么是对你学习有帮助的事。其他的,都有妈妈呢。”
那旖只有在纪兰面前才像个小女孩,可以说出自己的喜欢和担忧,她带着哭腔道:“可是三中没有宿舍,妈妈,三中离家太远了。”
纪兰摸摸她的眼睛,感觉到指尖微微湿润:“但是你想去,对吗?”
那旖点头,有些哽咽:“我想去。”
纪兰表情沉着,声音坚定道:“那就去。你想去,妈妈就陪你去,我们在新区租房子,妈妈在那边找工作,你想去任何学校,只要你能考得上,你就只管去,妈妈永远在身后陪着你,你不用担心离家太远回不去。”
纪兰如今即将面临失业,做出去新区陪读这个决定,可想而知压力多大。
但事关那旖,她却从不懂何为退缩。
一旦做下决定,她就不再迟疑,让那旖回房间复习功课,自己则去衣柜里找出银行卡,出门去银行查了一下余额。
这几年除了日常开销的生活费和那旖四季一套新衣花费的钱,其余花钱的地方几乎没有。
那旖学习用的学习用品全是她每学期期末考试第一名学校颁发的奖品,而她和婆婆赵春花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每年顶多在过年的时候买一套新衣服。
早餐店的工资不低,加上赵春花有自己的养老退休金,她每个月基本能存两千五,再加上以前那大勇还在时夫妻俩存的钱,也能在新区租个一般的房子了。
看着手里的钱,纪兰心中稍安。
她对那旖很有信心,对女儿能不能考上三中丝毫不担心。那旖既然想去,她就一定考得上。
唯一让她忧心的是这件事该怎么和婆婆说。
赵春花最近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经常说着说着甩脸,晚上也睡得比以前早,都不爱下楼遛弯了。
纪兰想着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毕竟年纪大了,应该找个时间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一路琢磨去新区租房子的事该怎么和赵春花说,又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好,心里藏着事就有点走神,一进大院,纪兰就被一个老太太拽到僻静无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