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余更急了, 眉心紧拧:“我真的没……等等, 我想起来了!是上次费晓宇他们带来的!”
“对, 就是他们带来的!”他把手里的光盘一股脑全丢盒子里,跟扔烫手山芋似的, 语无伦次, “上次费晓宇和钟杰说要来我家看片, 当时我没注意, 他俩在客厅偷偷捣鼓了半天, 结果还没开始看, 费晓宇他妈打电话说有事让他回去, 肯定是那时候他们偷偷扔在我家的。”
那旖双手抱胸, 表情淡淡:“你们还一起约看片呢。”
“……”
越想解释, 越解释不清了。
聂余捂着额头,一张脸像煮熟的螃蟹,又红又懊恼。
无论是被那旖看到自己手里拿着不和谐的片,还是费晓宇和钟杰来他家看片,他都洗不清了。
最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费晓宇他们是要来他家看这个片啊。
要不是乍地看到几张邪恶的封面图,他是打死也没想到费晓宇胆子这么大, 居然把作案未遂的工具偷偷塞到他的海量珍藏片里。
就他妈,好想打人。
这简直比疑是看到阳台上晾着的胖次还让人郁闷。
无话可说,没脸可说。
聂余偷偷看一眼那旖,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实在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
但肯定不怎么美妙就是了,应该还有点尴尬。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尴尬的了,就很想原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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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小哥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送来时已经超了二十分钟。
在外卖小哥叠声的道歉声中,聂余接过外卖,并答应给对方一个五星好评,不会写阴阳怪气的评论,对方才放心离开。
拎着外卖回客厅,那旖已经在上面垫了一张报纸。
两份小龙虾,两份烧烤,若干零食瓜果和饮料,还有之前蛋糕店送来的双色蛋糕,摆了满满一茶几。
雨势未歇,电影计划被意外打断,谁都没有再提找片子的事。
聂余和那旖一人拿着一根肉串,一脸正直地看着本地新闻台里播放的时事新闻。
这家的猫丢了,被热心人士找到;那家的狗绳断了,二哈走丢,狗主人重金悬赏;老小区的化粪池炸了,工作人员不畏艰难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下连夜抢修,还周围户主一个美好的生活环境。
鸡零狗碎,轮番上演。
本地新闻台的女播音员在岗已经超过二十年,那旖和聂余几乎是看着她播报的新闻长大,尴尬的少年似乎在熟悉的声音里终于找到了打破沉默的话题。
“我记得赵奶奶就很喜欢看本地新闻,每天都要看。”聂余说,“还压着我们陪她一起看。”
那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赵奶奶是她奶奶,她顿了顿,点头:“她现在也喜欢看,每天晚上六点半,家里没有人能和她抢遥控器。”
“赵奶奶还是这么精神。”
他想起有一次在学校门口偶然看到老太太和一个吃了东西挑刺不准备给钱的客人吵架,那阵仗……简直骂得那人灰头土脸,一句话都接不上。
那旖瞅了他一眼,嘀咕:“我记得你以前很怕我奶奶。”
聂余矢口否认:“没有,我那是尊敬她,敬爱老人,关爱小孩,是我们中华儿女天生具备的美好品质。”
“……”
聂余说完自己的都笑了。
那旖也想笑,掩饰般拿起桌上的可乐想喝,却发现空了。
聂余开了瓶新的,插上吸管,递给她,突然道:“就像这样,关爱小朋友。”
“……”
小朋友的脸霎时红得像桌上的虾壳子。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电视里,播音员平静的声音难得有了一丝起伏,严肃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聂余起身去把冰箱里的蛋糕拿了出来。那旖收拾好桌上的一片狼藉,给空出一个位置。
蛋糕是在一家蛮出名的私人店提前两周预定的,六寸双色,一半蓝一半粉,蓝色那边有一个抱着篮球的小男生,粉色那边有一个拿着书的小女生,两个小人儿牵着手,姿态亲密。
细节表情刻画得惟妙惟肖,能看出制作者的手艺和用心。
那旖盯着上面那两个小人儿没有挪眼。
聂余轻咳一声,若有似无避开她的余光,没有说话。这种感觉就好像心意完完全全在她眼前袒露,毫无保留。
一个蛋糕,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发生了大面积坍塌……造成目前五人死亡,二十几人受伤,事故现场……”
聂余和那旖的心思都被蛋糕上牵着手的小人儿占据,窗外的暴雨和女播音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静默片刻后,那旖凑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小男孩抱着的篮球,轻声问:“这个,能吃吗?”
聂余看着她的动作,轻笑:“能吃,是巧克力。”
“做得好逼真啊,你看看这个小线条……”
“是老板亲手做的,他在国外得过奖。”
“做蛋糕也有比赛??”
“嗯,英国有一个国际蛋糕大赛,里面的参赛作品……”聂余忽地一顿,身体在瞬间紧绷。
不知不觉间,两人挨得极近,连脸上都是对方滚烫的呼吸。
“嗯?然后呢?”那旖一无所觉,追问道。
盘着的双腿麻到发疼,聂余下意识往后仰,想要逃离这个让人慌乱的距离。
“事故原因还在调查,负责人聂某也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那旖微怔,和聂余以同频率的速度抬头看向电视。
聂某,在俩人心中,一个无比敏感的姓氏。
电视里,正好从主持人的室内播报背景切换到事故现场。暴风雨中,现场记者穿着雨衣站在一片坍塌的废墟旁,在他身后,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一人打着伞急匆匆护着伤员,周围人群拥挤,站着好奇的围观群众,救护车和各种闪光灯穿破了雨幕。
镜头一闪而过,他们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坍塌的地方无比眼熟,那栋以建立潼陵标志性大厦为目标,从最初的策划案到后来的施工材料到设计团队,无一不被市民和媒体关注、被无数人报以期待的大厦,在即将竣工的时候,在今天这场骤然降临的暴风雨下,坍塌了。
现场的画面慌乱又吵闹,镜头被雨水打湿,骤然模糊。
喧闹,混乱,救护车,一片嘈杂。
现场记者还在转述现场的惨状,聂余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回过神来后,他踉跄起身,慌乱地去翻找不知道扔到哪儿去的手机。
与此同时,那旖的手机也响了。
来电显示人是“奶奶,”那旖抓着手机没接。
她撑着沙发起身,唇角紧抿,默不作声帮着聂余翻找手机,动作间指尖有些发抖。
最后在沙发缝隙里找他掉落的手机,都来不及递给聂余,就被他急切地拿了过去。
聂余抖着手点开联系人,找到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打过去,却提示占线。
接连又打了几次,都是提示占线。
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聂余抓紧手机,扭头望向那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颤:“那那,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过生日了。”
-
聂余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里等到人,但很明显,现在无论是去现场还是公司都已经找不到聂国兴。
拿出钥匙的那一秒,他心中甚至闪过了大门已经换锁的可能性,但很幸运,大门并没有换锁,客厅也收拾得很干净,并不像旧未住人的样子。
和想象截然相反的猜想,却让聂余的眼眶发热。
出了那事后,他妈已经搬走,搬去了哪儿他也不知道,也不是很关心。
他……爸也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就连他办休学也没有过问过一句,他以为……他以为他也会搬走。
这个地方,连空气都弥漫着欺骗和谎言,那么脏,他怎么会想住。
可他不但没有搬走,连家具都没有换,餐桌上的花瓶里一如既往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他的房间也毫无变化,连篮球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过,还有置物架上那两排手办。
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凌晨两点,聂国兴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发间已经染了白霜,眼角也爬上了细纹,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聂余,前行的脚步猛地一顿,就这么愣在原地。
聂余站起身,看着他,片刻后,才小心叫道:“爸。”
聂国兴微怔,好半天没有反应,表情看起来有些恍惚。
垂着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卷了卷,聂余看着他,目光中藏着几分小心翼翼:“我看见新闻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材料不是再三检测过吗,都是用的最好的……”
聂国兴像是突然回过神,眉宇间的恍惚消失殆尽,表情瞬间冷硬。
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聂余一怔,随即猛地垂下了头。
他攥紧双拳,唇线紧抿,声音哑得让人想哭:“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第61章 【我已经不优秀了。】……
聂国兴的身体几不可查一颤, 几乎有些站不稳。
他说的是“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他知道自己曾经被抛弃过吗……哪怕只有一秒。
聂国兴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对他报以希望, 从不忍心苛责分毫,更不忍他受半点委屈。
他一个没什么文化, 没什么出息, 甚至有些得过且过的人, 为了儿子, 为了妻子, 为了他最爱的两个人能过上好日子,他耗了命去拼搏, 绞尽脑汁赚钱, 无论风吹雨淋, 烈日寒冬, 他十几年如一日在外奋斗, 挣到如今这份家业。
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 可到头来, 这个家却空了。
他疼爱的儿子, 现在站在他面前红着眼睛, 而让他这么难过的人,是他。
他甚至都不能上前去安慰,那些安慰的字眼,每一个都是反过来插在他身上的刀子,把他那颗被人糟践的心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鲜血淋漓,供人观赏。
那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毫不留情的践踏。
因为聂余的存在,就昭示着他聂国兴的愚蠢,和潘姿美的背叛。
聂国兴感觉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这种滋味比抓到妻子出轨时还让他痛苦万分。
因为他不能否认,自己对聂余有感情,有很深很深的感情,那是刻在骨髓里、十几年来从未怀疑过的“父子情”。
他愤怒潘姿美的欺骗和背叛,他能恨她,怨她,怪她,他却始终做不到把这些负面情绪带到聂余身上,他恼恨这么懦弱心软的自己,所以他用忽视和冷漠来面对聂余,他期望用这种抗拒把聂余推远,因为这是他能做到能远离聂余,又能小心维护自己尊严的唯一办法。
而现在,这个办法失效了。
两人都在回避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他们眼前。
——爸,你还要我吗?
他从聂余眼中看到了这句祈问。
他能完全感受到,自己的回答,对这个孩子而言至关重要。
聂国兴沉默不语。
聂余在等待中变得焦躁,随后不安,最后眼中光一下子熄灭了。
他声音沙哑得像划过砂纸:“我不想当我妈的儿子,我想当你的儿子。”我也只当你的儿子。
聂国兴双拳骤然紧握。
“我只姓聂,不姓别的。”聂余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执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只是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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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华鼎大厦坍塌的消息刷爆了网络,引得一片哗然。
新闻稿铺天盖发出,无数媒体记者围在还未竣工的华鼎大厦坍塌处,一张又一张的现场照流向网络,甚至还有航拍的视角,能完整拼凑出当时的惨状。
因当天暴雨,华鼎又位于规划的新区,施工处有严令禁止外人踏入的警示牌,因此当天并无行人受伤,伤亡的均是当天在室内做工的工人。
新闻稿一出,网上顿时骂声一片。
因为一场暴雨而导致施工大楼坍塌,大家都觉得这他妈就是个笑话。
一场雨就能让大楼坍塌,难道是纸做的不成?
讨论和怒骂犹如潮水袭来,势不可挡。
在巨大的舆论下,无数人对华鼎的建筑材料提出了质疑,无数媒体和潼陵市民聚众围在坍塌在大楼前,要求建筑工程施工管理部门重新检测华鼎的施工材料是否达标,甚至有一部人怀疑管理部门是否存在玩忽职守的情况。
毕竟华鼎不是一般的工程。
当初建立华鼎的项目一出,打着建设“潼陵标志建筑物”的旗号,新闻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宣传,在潼陵闹得沸沸扬扬。
可以说,众人之所以如此愤怒,一方面是因为期望过高,所以失望才来得那么强烈。另一方面是,这么大的工程,为何会如此轻易就发生坍塌?且不论在这次事件中伤亡的人,若没有这次的事件发生,日后这栋大厦如期建成,那市民的安全岂不是毫无保障?
新区的人流量有多大,根本不用想象。
若在人流量极大的时间段大夏坍塌,那简直就是灭顶的灾难。
潼陵人人人自危,心里一阵后怕。
这简直比豆腐渣工程还不如,事关自身安全,所有人都炸了,闹着要求有关部门彻查。
一时之间,兴泰地产备受质疑,彻底被卷入这场舆论的中心。
聂国兴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休息,每天被一大摊子事儿弄得焦头烂额,在洽谈的生意泡汤,已经签好的合同对方直接毁约,正在合作的朋友也委婉表示舆论对他不利,想要解除合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