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余声音冷冽:“有事快说,我很忙。”
他态度不耐,潘姿美有些不适,但她在聂余面前已经丧失了理直气壮。她抓着挎包,看着他:“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聂余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我们准备换一个地方生活,如果你跟我们……”
聂余的目光充满了嘲讽,打断她:“走?跟你们?”
“我们怎么了,我们是你的父母!”潘姿美受不了他的目光,突然吼道:“你不要傻了,你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帮他还账吗,那是一笔小数目吗!聂国兴不是你爸,你爸是……”
“闭嘴!!!”聂余一声怒吼。
潘姿美被吓得连退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你本来就不是他的……”
聂余面沉如水,目光阴鸷:“我让你,闭嘴。”
他说:“记住,从现在开始,我没妈了。我只有一个爸,他叫聂国兴。”
你滚吧。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被抓到出轨后,她拖着不肯离婚。后来华鼎出事,她又追着要他爸赶紧离婚。
但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确实什么都得到了。
她一身轻,不用作为聂国兴的妻子,和他一起承担账务。
聂余越过他,转身就走。
那什么狗屁血缘,谁要谁拿去。
他是聂余,从被冠上聂姓那天开始,他就只有一个父亲,他是聂国兴。
十几年的谎言下滋生出的亲情,或许并不能让人喜欢,也让人无法接受,但依旧纯粹。
这种感情,不是她潘姿美能体会的,因为她根本没有心。
-
一旦没有心思想别的,时间就过得格外的快。
日历翻飞,季节更迭,考试的成绩单摆在了眼前。
这学期,那旖和宁丹丹还有班长代表三中去参加了今年省内的数学竞赛,那旖拿到了省赛区第二名的名次。
第一名是他们班的班长,一个刷题狂魔。
遗憾错失一等奖,那旖并没有气馁,反而一直在鼓励接下来要去参加全国联赛的班长,希望他继续保持这种状态。
为了让生活变得充实,她用海量的试卷和大量背诵占据了自己全部的精力。
她也很忙,忙得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忙到没有时间去想谁,忙到被动戒网,不去翻阅几乎能背下来的聊天记录。
高二下学期分科,那旖选择了理科。
除了搬了一栋教学楼,在学校的日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特优班和平行班的体育课有时会重叠,就好比今天,那旖在操场看见了聂余。
他站在他们班最后一排,整个人的气质十分冷冽。
体育老师点完名,他就直接上了楼,很独。
今天天气有些不好,乌云罩顶,像是要下大雨。
他们班体育老师原本还在让他们跑一圈,一看天气,最后还是作罢。
解散后,宁丹丹拉着那旖去小卖部买完饮料回来,一路抱怨:“你说哪有男生送女生橘子的,他是不知道我喜欢吃薯片吗。”
那旖:“你们又好了?”
宁丹丹轻哼一声,扭捏道:“什么叫又好了,我们从来没好过。我就是不好意思拒绝,你知道的,我生日那天他也来了。”
“你拒绝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不好意思。”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
天空一片暗沉,浓密的乌云压在学校上空,让人倍感压抑。
穿过操场,宁丹丹看见了趴在教学楼阳台上的钟杰。她赶紧垂下脑袋,偷偷扯了扯那旖的衣袖:“妈惹,我感觉他在看我。你抬头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在看我。”
“……”那旖被她拽得只能抬头,却和来不及收回视线的聂余对上。
过于触不及防,大概是吓了一跳,聂余虚握在手心的橘子一个没抓稳,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落——
“砰”一声闷响。
橘子砸在坚硬的地面,汁水迸溅,四分五裂。
不过眨眼间,数道细小的水流便顺着地面蜿蜒而下。
一道骇人的闪电划破天空,片刻后,天空“轰隆”一声巨响。
一对偷偷躲在被禁止入内的华鼎大楼下亲热的情侣,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坠落的声音。
两人吓得第一时间分开,扭头望去。
天空恰时再次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黑沉的天。
十几步外,地上躺着一团破碎,和蜿蜒的红色血流。
几秒后,一声尖叫划破了骤降的雨幕。
“啊——”
第63章 “那旖,我喜欢你。”……
聂余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时, 他有一瞬间以为是雨声太大,自己听错了。
他爸怎么……可能。
他眼中满是茫然。
他爸的精神状态明明有在慢慢变好,他这两天甚至都没有喝那么多酒, 每天都有按时吃饭, 甚至开始和他说话,询问他的学习成绩。
他的心在悄悄治愈, 他明明在试着想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他是聂国兴啊?聂国兴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您是不是……打错了?”
“你是叫聂余吧?在三中读书?”
聂余沉默。
“如果是就没有打错。人现在在医院, 你过来一趟吧。”警察报了医院的地址, 说完就挂了电话。
聂余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 迟迟没有动作。半晌后, 他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抬起头,看着暴雨过后乌云散开的天空。
心脏在一瞬间, 骤然刺痛。
-
那旖匆匆赶到医院, 在停尸房外的走廊上找到了聂余。
他蹲在停尸房门口, 手里玩着一根烟, 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指尖。见到那旖, 他甚至第一时间把烟藏进衣兜里, 平静道:“医院不让抽, 我没抽。”
剧烈的奔跑, 那旖双腿又软又抖, 她几乎是半跪着蹲在他面前,声音发颤:“鲫鱼。”
聂余牵扯唇角,伸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我爸也不喜欢我抽烟,上次无意被他撞见过一次,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那时候我就知道, 他其实是愿意认我的,他还关心我。”
那旖的眼眶在瞬间发热。
聂余摩挲着她的脸颊,明明看着她,双目却无法聚焦,缓声道:“和一开始相比,他最近真的好了很多。那那,你知道吗,他一开始连饭都要我逼着他吃,整天就知道喝酒,把白天过成黑夜,把黑夜当成白天。你见过行尸走肉吗?”
他说:“我见过。”
那旖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叫他:“鲫鱼。”
“嗯。”聂余失焦的双眼终于落在她脸上,他顿了顿,轻轻拭抹她眼尾的水渍,“不要哭。你看,我都没哭。”
那旖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他。
聂余的身体有一瞬僵硬,片刻后,慢慢伏在了她细瘦的肩头。那旖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什么打湿,液体滚烫,似能灼化肌肤。
她满心难受,紧紧咬住双唇。
“他怎么能这样,他不可以这样,他不能不要我……”
他压抑的哭腔沙哑,露出从不在人前显露的脆弱,听得那旖泪眼滂沱。
“聂叔叔没有不要你,他最在乎的人从来都是你,就连出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也还是你。”那旖声音微哑:“我有东西给你,那是聂叔叔留给你的。”
在华鼎出事后,那旖曾经收到过一个包裹,对方指名道姓是寄给她的,但她自己从来没有在网上购物的习惯。
可地址,手机号码,包括收件人都是她的信息。
在打开包裹,看见里面的东西后,她也终于确信对方应该没有寄错人。
那是两套房产,一张银行卡,一张户口迁移,一张DNA亲子鉴定报告,另一封简短的信件。
两套房产,一套是临江大院的老房子,一套是聂家搬离大院后买的那栋小别墅,全都在聂余名下;银行卡里的余额不明;户口迁移,聂余的户口被迁到了一个陆姓人士的名下;DNA鉴定结果,明明白白显示了聂国兴和聂余并非父子关系。
最后那一封信件,只有一句话,希望那旖能在聂余十八岁生日那天把这些东西给他。
这些东西是他在华鼎出事的第一时间就给聂余准备好的。
是一条退路,干干净净的退路。
无论是那张DNA亲子鉴定报告,还是被迁移的户口,从法律和血缘上来讲,聂余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不用去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也不用顶着“杀人凶手兴泰老板聂国兴的儿子”的身份承受无端的指责。
他不用承受聂国兴赋予他的一切,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因为他,根本不是聂国兴的儿子。
聂余抓着那个文件袋,整个人已经彻底僵住。
那旖没能履行承诺,她提前把东西给了聂余,她想告诉他,聂叔叔从来都是爱他的。
无论是那套代表着聂家血缘的老房子,还是那栋他成长的小别墅,都是聂叔叔没有宣之于口的疼爱。他在用最后的一点微薄能力,想要护航他的人生,不希望他随他一起陷入泥潭。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呵护。
“你看。”那旖笑着,眼中却盈满泪,“在聂叔叔心中,你一直都是他的儿子。”
聂余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嘶声痛哭。
-
聂余把聂国兴带回了老城区,葬在了爷爷奶奶身边。
虽然只是新区和老城区的距离,但也是落地归根。
他相信他爸是想回去的,在下葬那一瞬间,他感受到风传来的愉悦。
他知道,他爸解脱了。
他不在乎失败,也不在乎别人的谩骂诋毁,让他扛不住、彻底压倒他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内疚。
他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华鼎出事,间接害了六个家庭。
他最终还是在日复一日中被愧疚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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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骇浪后,海面归于平静。
聂余没有再去打工,他每天像个普通的高中生,埋首在海量的题目中。除了性子变得有些独,生活和行为上并没有其他改变。
午休时间仍然会去篮球场打球,周末会去图书馆,会在那旖提议考同一个大学时,啃下她给的重点内容。
生活似乎已经彻底归于安定,他们都在为未来积极向上努力着。
高二结束的七月末,他们也迎来了十七岁的生日。
那天天气很好,相比去年的今天,好的简直有些晃眼。
大地被炙烤,连空气都是燥热的。
那旖乘坐去年那路公交车,在即将到站时,透过车窗看见了等在公交站的聂余。他穿着一件白t,右手食指勾着鸭舌帽,剃得短短的寸头张扬桀骜。
去年的生日计划被打断。
今年他们准备完成去年没有完成的计划——去游乐园。
曾经的新区游乐园,经过岁月的沉淀,如今也有了一些年头了。
这几年增加了许多游戏设施,人气不降反增,客流量极大。
排队买完票,聂余和那旖挤在一群几岁的小朋友中间买棉花糖。
“那年我明明在游乐园门口看见你了。”聂余把老板做好的棉花糖递给那旖,“但是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那旖默默接过。
“你故意躲我。”聂余瞅她,“太明显了。”
“……”
“但我那会儿傻,没发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旖小声嘀咕:“谁让你说话不算话。”
“你说要来找我玩,可你一直没有来。”
“……”
“我等了你好久。”
这下换聂余不说话了。
他们在游乐园里疯玩了一天。
聂余实现了小时候被年龄和身高限制的畅想,云霄飞车,跳楼机,海盗船……什么项目刺激,他就拉着那旖玩什么。
晚霞漫天时,他和那旖去坐了旋转木马,在一群小萝卜头里,两个高中生格外的显眼。
夜幕降临,星河漫天,摩天轮渐渐升空。
这是那旖第二次乘坐摩天轮,一次在三岁,一次在十七岁。
在离天空最近的那一瞬,聂余突然扭头看着她。
少年目光深邃,眼中流动着难懂的情绪,他背后映照着整点盛放的烟花,漂亮得晃人眼。
在那一瞬间,那旖觉得聂余似乎想说什么。
又或者,她想对他说什么。
但是太美了。
画面太美,气氛太温馨,时间过得尤为快。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远离天空,那股冲动也随着烟花的消逝而渐渐沉淀。
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摩天轮落地,他们离开了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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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
“想吃烧烤吗?”聂余转了转脑袋上的鸭舌帽,“我知道旁边有一家还不错的烧烤店。”
那旖想了想,点头:“好。”说着又抬头扫了他一眼。
聂余轻笑:“怎么了?今晚一直偷看我。”
“谁偷看你。”那旖下意识反驳了。
片刻后,忽道:“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聂余微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道:“你才怪,都偷看我几次了。今天生日,放肆一点,哥请你喝啤酒,敢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