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岁见
时间:2021-01-12 09:42:28

  “甜。”云泥看着他,“特别甜。”
  他没怎么怀疑,低头将橘瓣上的白丝弄干净,抬手丢进嘴里刚咬开,整个人倏地一僵。
  云泥坐在一旁问:“甜吗?”
  李清潭酸的牙根都有些泛软,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点头说:“确实很甜。”
  男孩爷爷听到他们两的对话,笑着应和了句:“都是自己种的橘子,没打过农药,刚烘出来,肯定甜。”
  说完,他又从袋子里拿出好五六个橘子放在桌上:“来,这些给你们带着路上吃。”
  “……”
  李清潭不好意思拒绝老人家的好意,手里拿着那个剥开的橘子,扯了一半放到云泥手里,“多吃几个。”
  “……”云泥过了好半天,才有些僵硬地说:“谢谢。”
  他笑了声,低头扯着橘瓣上的白丝,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很白,手背上有很清晰的青筋脉络。
  云泥看了会,收回视线时又吃了一瓣橘子,仔细嚼了两下,咽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酸了。
  列车在抵达铜城东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在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车厢里都是起身拿行李的人。
  李清潭和云泥坐在位上没有动,等到人下得差不多了才走。
  坐在他们对面的爷孙俩也在这一站下车,李清潭帮老人家拎着不轻的尼龙袋,另只手抓着云泥的胳膊,等到出站才松开。
  在出站口和爷孙俩分开,云泥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一个能看见长江的地方。”李清潭揉着被勒红的掌心,“走吧,先过去坐公交。”
  从火车站这趟公交不直达目的地,中途两个人又下来换乘另一趟公交,等到地方已经过了五点半。
  街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是个和庐城截然不同的城市,虽然同在一个省,但也有很明显的地域差别。
  云泥跟在李清潭身后从公交车上下来,站在路边时,隐约能听见从远处江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走吧。”李清潭走下台阶,一边扶着她肩膀,一边来路面上来往的车辆。
  他们马路走了几分钟,又绕进一旁的小道,一直走到可以直接触碰到江水的岸边。
  那时候天色将沉,夕阳半垂在西边,云朵被染上瑰丽的色彩,金色的余晖笼罩着波涛泛滥的江水。
  岸滩上有许多破旧的船只轮廓,在风吹日晒里已经掉漆生锈,附近是高丛的芦苇,有垂钓的老人坐在那儿。
  李清潭在一旁的空地处找到一艘还算干净的废船,撑着船面一跃坐了上去,又云泥伸出手,“上来,我拉你。”
  她没有犹豫,掌心交握的瞬间,察觉到他的力道,顺着也爬了上去。
  两个人并肩坐在那儿,看着夕阳余晖,轮船来往。
  这是云泥这几天来少有的安静时刻,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去管那些难听的言语,更不用去面对无知旁观者的指责。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在这一方美景面前,都是可以被原谅和抹平的存在。
  ……
  夕阳快要沉没进江水里了,余光微弱,坐在石头上垂钓的老人也收杆满载而归。
  云泥摸着船面上凸起的地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洲村。”李清潭捡起一旁的石子往远处的江水里丢:“今天太晚了,不然还可以坐轮渡去对面的太阳岛。”
  “我还没有坐过轮渡。”云泥看着宽阔的江面,试图想象出江对岸太阳岛的样子。
  他笑了下,转头看着她:“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过来的。”
  云泥扭头对上他的视线,一秒两秒,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停住。
  江上开始起风了。
  李清潭从船面上跳下去,问她:“要不要走走?”
  云泥点点头说好。
  他伸手过来扶她,她借着他的力量往下蹦,脚踩到柔软的泥土,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那是很近的距离,近到藏在胸膛之下的两颗心也好像被勾着,快要触碰到一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李清潭握了握她的手,有点凉,脱了外套披在她肩上,“走吧。”
  他穿着一件短袖,走在靠近江水的那一侧。
  云泥手抓着外套,不让它往下滑。走了一会,她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
  李清潭踩着石子,“我外婆家就住在我们刚刚来的那个街上,我小时候来这儿住过几个夏天。”
  “这里风景挺好看的。”
  “夏天会更好看。”李清潭指了下旁边的芦苇丛:“夏天天黑的时候,那里会飞出来很多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云泥也见过萤火虫,但都是在电视里,她听着李清潭的描述,脑海里想象出那个画面,小声感叹了一句:“那一定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他低头看了她一会,欲言又止:“今年夏天……”
  云泥被他的停顿引起注意,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什么?”
  “今年夏天,我们再来看一次日落吧。”李清潭说出这个突兀的约定后,像是觉得不太合适,但又无法撤回,只能再添一句假设性的话:“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沉默的那几秒,云泥想起之前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的一句话。
  ——约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它只能留给重要的人和值得的事。
  她不知道李清潭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这个听起来就很美好的约定。
  “好啊。”她笑着说。
  看见她露出一天下来难得轻松的笑容,李清潭也跟着笑了下:“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高考结束,我们挑个时间再来一次。”
  提到高考,云泥难免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孙念念,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几分。
  李清潭没有错过她那一秒的变化,但没有多问,等快要走出岸滩,看见路边有卖小吃的摊子。
  他回头问云泥:“你有没有钱?”
  云泥从口袋翻出一张五十的递给他:“你要买东西?”
  “你不饿吗?”李清潭轻挑了下眉尖,“你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还好。”
  李清潭带她走到一家摊子前,“铜城的铁板年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年糕,今天带你尝一下。”
  他要了两份。
  年糕的切得很薄,出锅后撒上酱料和芝麻,外脆里嫩,云泥吃了两块,笑说:“是挺好吃的。”
  “那你多吃点。”李清潭把自己盒子里的年糕夹了三分之一放进她的盒子里。
  他们坐在离江岸不远的地方,江水翻涌拍打岸边的动静还很清晰,河面上货轮鸣着长笛缓慢行驶着。
  吃得差不多了,李清潭放下手里的竹签,把刚刚找回的零钱还给她:“谢谢学姐请客。”
  云泥哑然失笑,伸手接了过来。
  他拿纸巾擦着手,“作为回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云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兴致讲故事,但此刻良辰美景正好,她并没有拒绝。
  李清潭安静了会才说道:“从前有一个小男孩……”
  千篇一律又十分熟悉的故事开头,让云泥下意识以为那个小男孩就是李清潭本人。
  她扭头看着他,江面上吹来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
  那个男孩在六岁之前一直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而他的爸爸就像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只有很少的时间能陪在他身边,没空陪他玩陪他吃饭看动画,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
  他上了幼儿园,学校组织亲子活动,别人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他却因为爸爸不能出席而无法参加这样的活动。
  他和小伙伴打架,对方可以被爸爸抱在怀里,和妈妈撒娇,而他只能站在妈妈身旁,看着她鞠躬道歉的身影。
  小男孩不止一次问过妈妈,为什么我们不能和爸爸住在一起生活,可每一次妈妈都只会说对不起,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可还没等到小男孩长大,妈妈却在外出给他买蛋糕的路上出车祸意外离世,他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偏偏在这时候,不能一起生活的爸爸出现了,将他接去了一个新的城市,他重新拥有了一个不仅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哥哥姐姐的家庭。
  但在那个家庭,没有人喜欢小男孩。
  小男孩也不喜欢那个地方,他想自己的妈妈,想念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可也是因为他,妈妈才会出车祸,爸爸才没有办法将他接回自己的家庭,假的妈妈也因为他的出现才会一直生病。
  ……
  “……他的人生就像哥哥所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李清潭回头看着云泥:“可是这一切真的都是他的错吗?他们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吗?”
  他低笑一声,自问自答:“从来没有。”
  云泥怔住,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故事里的小男孩真的就是李清潭。
  她抿了抿唇,“如果给了男孩选择的机会,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但人是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的出生的,做错事的也不是他。”
  “可是所有人都在骂他。”
  “那是不负责任的迁怒。”云泥声音渐沉:“没有一个孩子会希望自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可是他出生了,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是啊,那是他的错吗?”李清潭回头看着她,眼神是安静的也是温柔的:“那你又有什么错呢?”
  她怔住。
  “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有罪,人的三观是没有定义标准的。”李清潭自始至终都那样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将她心里的阴霾清除:“小男孩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第30章 他好像一直都是她生活里的意外
  远处的江面上驶过一艘庞大的货轮, 发出一阵沉闷而持续的汽笛声,江水泛滥汹涌,水声哗然。
  不知道坐了多久, 江岸附近散步的人陆陆续续少去, 不远处路边的小摊也准备要收摊。
  李清潭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蹭到的灰, “走吧, 回家了。”
  “嗯。”夜里江边的气温比别处要低很多, 云泥脱下外套递给他:“你穿着吧, 我不是很冷了。”
  李清潭顺着她递衣服的姿势握了握她的手, 还是有些凉,他没有接:“不用, 等会坐车就不冷了。”
  从铜城回庐城的火车只有一趟, 这个点早就没有车次, 但是路边有很多小面包车等着载客。
  李清潭包了一辆看起来还不算顶破旧的红色面包车, 车子内部改造过, 原来是七座的, 现在甚至可以挤到十几个人。
  云泥扶着车门坐了进去, 李清潭跟着坐在她身旁。
  两排座位之间的缝隙小得可怜, 腿都抻不开, 他脚在座位底下动了动,将前边一排靠椅往前踢了下。
  司机察觉到,回头说:“你可别把我车子弄坏了。”
  李清潭笑:“你这车也不差我这两脚了。”
  司机是个爽朗的中年人,闻言也跟着笑:“本来还能撑两年,你这一脚下去,能撑到年底都算好的了。”
  “您别忽悠我了,我刚可没用力啊。”李清潭说着又问云泥:“你要不要睡一会?”
  “睡吧。”司机接话:“从这儿开车到庐城要大个小时呢。”
  李清潭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 脑袋枕过去搭在胳膊上,脸朝着她这一侧,看起来比她要困得多。
  云泥将窗户最后一道细缝关严实,“我不困,你睡吧。”
  他确实很困了,从昨天得到消息起就没合过眼,加上刚从藏区出来,高反的余症还没清除。一路上胆战心惊,到她家楼下却又不敢贸然敲门,一宿没睡和这一天的奔波已经让他有些扛不住了。
  李清潭摸出手机敲了几个字递到她面前。
  -我睡一会,你要是困了就喊我起来。
  人生地不熟,加上又是大半夜,两个要都完全睡过去,不可能说没有一点危险。
  云泥点了点头,“你睡,到了我叫你。”
  李清潭没二话,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倒头就睡着了,微沉的呼吸声在略显安静的车厢格外清晰。
  她盯着他的睡着的样子看了会,想到如果早上一开门没有看见他,也没有这一趟意外而难忘的出行。
  那这一天,她会怎么度过呢。
  从医院出来,她也许会在街上走很久,就像昨天从学校里跑出来之后一样,漫无目的的走着。
  然后呢。
  她想不到了。
  也许没有任何变化,也许会更差,总而言之不会是现在这样,能把所有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他好像一直都是她生活里的意外,而在她每一次的退缩和逃避中,这个意外又会变成意想不到的惊喜。
  ……
  快到云泥家小区的时候,李清潭被车子一个颠簸给颠醒了,刚想抬一下脚,被突如其来的麻痹感刺痛,忍不住轻“嘶”了声。
  云泥那会要困不困的,听见他的动静,问了句:“怎么了?”
  “脚麻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不同于平时的清澈干净,在这么近的距离和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听起来有点让人耳热。
  她不动声色地往窗户边挪了挪。
  车子很快在小区门口停下,夜晚光线昏暗,空气积攒了一天的灰霾,这会被晚雾冲淡了几分。接近零点,老城区的夜宵摊收的早,只有一家卖馄饨的还在营业,明亮的光从玻璃柜门照到马路边上。
  李清潭穿着短袖,黑色外套拿在手里,从车里下来时,右脚还没完全缓过来,欠着脚站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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