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只觉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就似全然换了一番天地。
不禁让人心中生出些许错愕。
祁玉微怔,忽然想起李彻这次不惜御驾亲征,更在极短的时间内,兴师动众调用了国内为数不少的驻军北上。若不是有巴尔进犯北关一事在先,动用这些数量的驻军,旁人看来,应当是讨伐攻城的;但有巴尔大举进犯北关在线,长风攻下也只是双方之间的‘礼尚往来’……
祁玉眸间微滞,仿佛猜到了些许端倪。
果真,再接下来时间里,李彻先后部署了攻占高兰后,继续北进坦洲,无牙,七盼几座城池……
这几座城池都在北关附近,而且,都是在巴尔国中不怎么起眼的地方,但却在巴尔东部零零散散连成一片,似广阔的漠北平原上的一片走廊……
祁玉微讶,李彻在下一盘大棋……
***
离开正厅的时候,祁玉有意留到最后。
两人从正厅出来,并肩踱步,祁玉问起,“楚洛怎么样了?”
祁玉早前听说楚洛在官邸晕倒,整个人都愣住。
听说楚洛晕倒吓坏了大监和官邸附近值守禁军和驻军,幸而当时官邸正有陛下随行的太医在,太医慌忙诊治,却诊出了楚洛的喜脉。
朝中早前一直担心李彻膝下没有子嗣,楚洛忽然有了身孕,周遭既欢喜,又重视,还万分紧张。从大长公主和太医,到大监,再到松石和路宝等人,没有一个敢松懈,龙嗣是国之根本的大事。
祁玉想起楚洛这些日子在北关,从海奇的时疫,中途被劫,后来到宋关,整日都在伤患安置处忙碌,有时候一日就阖眼不到两个时辰,却从未吭过一声……
李彻转眸看他,温声道,“太医说,所幸楚洛底子好,她和孩子都无大碍,只是要好好静养几日,最好卧床,又开了些安胎药,刚喝完药睡了。”
祁玉心中微澜,“原本答应你照顾好楚洛的,食言了……御驾亲征,是担心楚洛安危吧……”
李彻低头叹道,“还怕你做傻事。”
祁玉微愣。
李彻驻足,“你若是出事,朕要怎么同姑母交待?”
祁玉侧目,眼底微红,“我让老娘担心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北关驻军主帅,你若都在北关战死,长风别处的军心和民心何尝不散?”李彻看他。
祁玉噤声。
“精忠报国,爱民如子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只有愚忠……”李彻语气一直不重,却如鸿羽般飘落在他心底,“你要相信,你身后还有朕,还有长风……”
祁玉含泪颔首。
二人踱步到苑中,童贯正快步冲到跟前,拱手道,“陛下,祁帅,沃阳消息传来,谭小将军在敌军营帐中斩杀了巴尔主帅,巴尔大军群龙无首,长风援军至,巴尔军中已在后撤!”
童贯激动得双目通红。
李彻垂眸,“叶亭风呢?”
祁玉目光也死死盯着童贯。
第121章 害喜 正……
童贯顿了顿, 声音沉了下去,“叶大人……叶大人为了配合谭小将军,带人引开了巴尔营帐中的一支精锐, 直至谭小将军拿下沃阳巴尔大营,叶大人……叶大人他还尚未回来……”
祁玉似是不敢相信, 攥紧双手似是隐隐打着颤, 莫名想起宋关送别的时候,他叮嘱“此行危险, 务必多保重”, 叶亭风同他说,“与北关驻军一道并肩作战, 早已不惧生死, 无非一腔热血”。
祁玉哑声, “让人去寻了吗?”
童贯低头道,“谭小将军已经让人去沃阳四处寻了, 只是已经寻了整整一个日夜,人还未寻到, 眼下,谭小将军还留了人手在沃阳一带继续搜寻……军情紧急, 谭小将军怕北关和海奇城破,已经带兵连夜折回, 应当明后两日就能抵达海奇城……”
都是边关带兵之人, 祁玉自然知晓引开巴尔大营中一支精锐的危险程度,更清楚在失踪一整个日夜之后,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北关又不同别处,即便二月初春,也是天寒地冻, 何况沃阳还要在北关更北些,掩在巴尔和北关交界不远的崇山峻岭下,就算侥幸活下来,在冰天雪地中熬到驻军寻到他,也近乎不可能……
祁玉噤声,指尖都似掐紧肉里,双目猩红着,却低眉没有再作声。
李彻眸间微滞,沉声问道,“赵老将军呢?赵老将军处可有消息传回来?”
叶亭风和谭源去了沃阳,赵路知则是率军去了南枣和闵洋一带,两军自北关一道出发后,中途分开,剩下的路程前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应对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波巴尔士兵。
眼下,沃阳已经有消息传来,但赵老将军处却一直没有其他消息。
不应当才对。
除非,赵老将军也在南枣和闵洋一带中了埋伏……
李彻和祁玉的目光中,童贯低声,“陛下,暂无南枣和闵洋的消息传回来!”
李彻垂眸,没有应声。
祁玉想起宋关送别时候,分明还有叶亭风和赵老将军在,但眼下,有消息的不过谭源一人,眼泪在眸间打转,遂又朝着李彻拱手行礼,“陛下,末将先行告退。”
李彻颔首,祁玉转身离开。
李彻见祁玉仰首,又吸了吸鼻尖,应是不想眼泪落下来。
魏宁正好自苑外来,“陛下!”
童贯见来人是魏宁,自觉退开,魏宁上前,从袖间掏出一枚密函,低声朝李彻道,“阮相的消息。”
李彻接过,一面看,一面同魏宁一道折回屋中,临到屋中时,将密函在碳暖前点燃,对魏宁吩咐道,“让陶允明日率军,拿下高兰。”
“是!”魏宁应声。
***
楚洛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宿。
在北关的一段时日,似是一直或紧张或忙碌着,真正等到李彻到了北关,她心中才忽得放松下来。早前身体的困意和乏意就似报复性袭来,再加上服了安胎药,楚洛这一觉接连睡到寅时前后。
醒来的时候,李彻已在身边,同早前在成明殿时,他侧身揽着她,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耳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亦能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安稳。
他睡得很沉,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都全然没有察觉,不似平日。
楚洛忽然想起从北城门回官邸的马车上,大监同她说起,李彻为了早日抵达北关,夜以继日赶路,因为她在……
他应是在路上,一直不曾安稳阖眸过,直到北关……
楚洛没敢翻身吵醒他,只是想起今日他同她说起有孩子的欣喜,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腹间,轻声道,“爹爹来陪我们了……”
李彻未醒,只是整个人将她揽紧了些。
楚洛唇角微微勾了勾。
……
楚洛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楚洛伸手挡在眉间,只觉这一觉睡得极其久,又极其好,仿佛很久未曾这么踏实睡过一场,醒来的时候眉间都刻着慵懒。
北关尚有军情,李彻已经不在身侧。
楚洛撑手起身的时候,唤了一声路宝,路宝入内时,楚洛已经在穿衣。
路宝紧张,“小姐,慢些,奴婢来吧。”
楚洛莫名看她,叹道,“只是有身孕,又不是手脚不勤……”
路宝紧张,“昨日大长公主,太医和大监都逐一吩咐过了,小姐有身孕在,可千万马虎不得。茶烟姐姐和子桂不在,奴婢得时刻警醒着。小姐不知道,昨日小姐晕倒的时候,陛下有多紧张!”
楚洛微微愣住。
她昨日醒来的时候,李彻就一直守着她,也一直淡然温和,怕她担心,说得也都是温和的话,眼下才想起,她怀着身孕,忽然晕倒,即便没有早前北关的紧张气氛,李彻应当也是紧张的,只是怕她担心,才将早前的紧张都藏在心底……
她似是……又让他担心了……
楚洛淡淡垂眸,心里有些歉意。
晚些时候,松石送了早饭在屋中。
大监亲自在一侧伺候,屋中还有路宝在,楚洛实在有些不习惯。
晚些时候,太医过来请脉,一脸紧张将楚洛都有些吓倒。只是诊过脉象后,太医反而脸色舒缓,恭敬叮嘱了几句,这几日最好多卧床些时候,也可以适当在苑中散散步,但不要熬夜伤身,更不要劳神,若有困意就睡,安胎药接着服用。
楚洛从善如流。
太医一走,大长公主便来了屋中看楚洛。
其实大长公主昨日就来了两回,只是两回楚洛都歇着。大长公主怕吵醒了她,就在床边看了时候,其中有一次,李彻也在,大长公主笑盈盈说了些欣慰并着叮嘱的话,没有久待。
赴北关这一路,楚洛的性子也好,待人接物也好,都很讨大长公主喜欢。尤其是在海奇被巴尔劫持后,大长公主处处都听楚洛的,也信任楚洛,共患难后,两人已亲如姑侄。
大长公主惯来关心李彻,忽然听闻楚洛有了身孕,大长公主整个人都掩不住的喜悦,李彻后宫空置许久,朝中都纷纷担心皇室开枝散叶问题,楚洛腹中的孩子是李彻的第一个子嗣,楚洛入主东宫又只是时日问题,自然金贵。
大长公主握着楚洛的手,近乎将方才太医叮嘱的话又叮嘱一遍,大监和松石面面相觑,但楚洛还是耐性性子听完,又应声。
大长公主交待完,眼中的紧张似是才退了去,又叹道,“你这孩子,怎么糊涂到有没有身孕都不知晓,这一路又是折腾,又是操劳,实在让人后怕……好在这孩子同你们二人一样,是个沉稳的……你说,若是出个意外,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临行前,大长公主是拍着胸脯保证,她会照顾好楚洛,楚洛腹中的孩子真要有什么闪失,大长公主怕是要内疚许久。
眼下,大长公主说完,大监和松石都忍不住心中轻叹。
反倒是楚洛宽慰,“姑母你看,眼下不是好好的吗?祁玉如何了?”
她自然而然将话题岔开,大长公主的思绪果然落在祁玉身上,由得同楚洛亲厚又信任,也没有旁的隐瞒,“好是好,就是一身的伤!那件铠甲脱下来的时候,都分不清原本衣裳就是暗红色还是血迹,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了整整一个时辰,喊了一个时辰的痛,让人太医轻点……”
楚洛莞尔,宽慰道,“以祁玉的性子,太医包扎的时候还有力气喊痛,便是没有什么大碍,应当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就能好。”
楚洛这句话同太医说的如出一致,也说到了大长公主心里。
大长公主又叹道,“了之同我说了许多宋关的事,楚洛,辛苦你了……”
“力所能及罢了。”楚洛轻声。
大长公主伸手,如同亲厚长辈一般,揽她在怀中,也轻声道,“姑母才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被劫持后,姑母还不知晓能不能再见到了之,如今,能亲眼见到他拼死守住北关,虽然一身伤,但眼中信念尚在,希望尚存,就是最大的福报。”
楚洛笑笑,“姑母人好,运气便好。”
大长公主笑道,“承你吉言,早前,我总希望他早些回京中去,安安稳稳得守着我和他父亲,在京中寻个好差事,好姑娘,早些成亲,好让我早些抱大孙子。可真等到了北关一趟,见了北关不易,他同北关驻军一道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又觉得是他身为一个好男儿应当做的事情。反倒,也不想强求他在回京。他若是喜欢在北关,便在北关吧,除了冷些,似是也没有旁的……还有人给他送烤红薯,比在京中得人心……”
楚洛忍俊,遂又想起早前祁玉同她说起的一袭话。
祁玉终究还是守住了北关,没有见到城破时,血流成河的悲壮场景……
这于祁玉而言,是弥补了心中最大的遗憾,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
大长公主走后,楚洛又在屋中静养了些时候,实在有些枯燥,翻了翻书册,又有大监和松石一道陪同着在官邸苑中走走。太医嘱咐过可以适当散步,她这两日都抽空在官邸中散步。
官邸中仍有来来往往北关驻军,见了她都亲切招呼,也遇到惠滔等人,都亲厚又恭敬行礼。不知从何时起,楚洛已在北关驻军心中有极高威望,同行的其他驻军也会寻了一侧的北关驻军,好奇打探,北关驻军都自豪说起楚洛。
不过短短三两日,官邸中进进出出的驻军见了楚洛都恭敬执礼,楚洛不知缘由,只是旁人招呼,大都会和善笑笑。
旁人亦觉她和善亲厚。
往后的几日,楚洛都听太医的话,卧床休息得多,精神虽好了不少,但楚洛一直害喜害得厉害,每日里吃下去的东西,有不少都会吐出来。太医来看过,也束手无策,孕吐之事因人而异,大多数到四个月左右会好转,也有的人会到六个月,但有的,直到临盆前都孕吐严重。
楚洛胃口不怎么好,便尤其喜欢吃酸的。
松石寻了不少酸枣,果脯来。
楚洛能吃不少。
李彻有一次尝过一个酸枣,险些酸掉牙齿,楚洛却觉刚刚好……
等到第六日上头,赵素来了苑中,激动道,“大人!叶大人回来了!”
楚洛手中的书册落地,以为听错。
赵素笑道,“叶大人是同檫木捆丁一道回来的,伤了腿,眼下还一瘸一拐,方才去了正厅中见陛下和祁帅,陛下让末将来问一声,大人可要去正厅见见?”
她怎么忘了,檫木是同亭风哥哥一道去的,他一定熟悉沃阳一带的,是檫木将叶亭风带回来的。
苑外,檫木捆丁正一脸怨气朝六子道,“他要是好好听我的话,就不会踩空,滚下去,将自己的腿给摔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