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继续道,“楚洛自幼在家中,见过父母的医术,也亲眼见过父亲用这味方子给二哥止血过,并未编造,也没有编造的理由。楚洛并非宫中医女,方子也敲都是早前爹娘提起并都用过的,我不需用此事证明自己医术,只是希望在战场上受伤的人,能多几分生还机会。这几日在安置处帮衬,见过最多的便是流血不止,若是止血药有效,能救不少军中将士性命。既然如此,为何不试一试呢?”
楚洛言罢,谭源沉声开口,“楚洛,此事你不要再参合!”
谭源心中清楚,方子是楚洛给的,若是今日也是楚洛说服的军中用新的止血药,若是出了任何事情,担责任的人都是楚洛。
宁化即便口口声声说是要对军中负责,其实是怕自己担责,所以才会闹到祁玉这里来!
这件事情交由祁玉处理即可,她该给的方子也给了,此事不应当再涉足,被人家握住把柄!
楚洛转眸看他。
谭源还是同早前一样,不苟言笑,脸上意思笑意都没有。
见宁化开口,宁化脸色微缓。
楚洛看了看惠滔和赵素,又看了看祁玉,喉间重重咽了咽,也沉声道,“我觉得应当试一试,若试都不试,就不怕给这么多军中将士徒留遗憾吗?”
话音未落,谭源吼道,“楚洛,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楚洛噤声。
谭源厉声朝她斥来,同小时候一样,不容她半点反驳。
楚洛下意识怔了怔。
营帐中,一时安静无比。
就连宁化和惠滔、赵素几人都愣住,都不曾想谭源会如此朝楚洛吼过去。
而在帐中这悄无声息的安静中,祁玉忽然开口,“表嫂,你娘留下的方子吗?”
祁玉这声表嫂让众人忽然反应过来,楚洛是陛下亲封的秉笔侍书,是陛下身边人,是代陛下来北关犒赏三军的,而先前,无论是宁化的一番话,还是谭源的一番话,不仅都不合时宜,而且是冲撞陛下,当下,众人心中都忍不住颤了颤,知晓祁玉话中的意思……
只是,后半句又让众人懵住。
而楚洛先前被谭源一吼,有些愣,但祁玉问这句话的意思,许是只有祁玉和她两人知晓。
而早前,她背诵的娘亲册子上的那翻关于香囊的话,祁玉是听懂了的,楚洛忽然想,祁玉许是能明白……
楚洛点头,“是,是我娘留下来的方子,我爹用过……”
众目睽睽之下,祁玉颔首,而后朝宁化看去,“我用。”
此话一出,大帐中霎时寂静。
不仅宁化,就连惠滔和赵素几人都愣得合不拢嘴。这……先前是说找人试,却怎么也不会拿祁玉事,祁玉是一军主帅……
许是猜到众人心中的疑惑,祁玉凝声道,“我是一军主帅,我若亲自试过,大家还有疑虑吗?”
祁玉言罢,众人才反应过来祁玉的意思。
祁玉是信楚洛的,不仅信,还拿自己来堵军中旁人的嘴。
“祁玉,你疯了!”大帐中,除了谭源,似是没有旁人好开口。
谭源是东昌侯世子,也是一方驻军副帅,此次本是奉诏带兵入西关驻守,是因为北关出事,才携了南边一支驻军北上驰援,所以在大帐中,只有谭源的位置好开这个口!
其实即便是惠滔和赵素两人,也都是赞同谭源的。
而谭源言罢,祁玉却道,“我没疯!我只是比你们都更相信楚洛!我相信楚洛,也尊重楚洛,更尊重医学,尊重每一个救死扶伤的人,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她说的话不如军中的军医可靠!我特么信的是事实!你们之前不是问,时疫的香囊方子是哪位大家给的吗?我现在告诉你们,是楚洛给的!就是楚洛她娘亲开的方子,所以我信得过她,也信她说的是实话!你们不是担心会出问题吗,我不担心,我信得是科学!听不懂就算了!过来拔箭!”
祁玉最后吼了一声。
身侧旁的军医和大夫都抖了抖,纷纷上前,不敢再迟疑。
祁玉平日里治军严明,但奖罚分明,又极少会如此在军中吼人。
祁玉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不觉噤声。
祁玉背上还有箭伤在,本就不一样当久拖,当下,祁玉唤了旁人都出去,只留了宁化和惠滔在帐中。
大夫递了毛巾给他咬住,问他要不要去床榻上趴着的时候,祁玉拒绝。
营帐中,军医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说了句,“祁帅,冒犯了,开始了……”
祁玉颔首。
谭源和楚洛,赵素都在大帐外。
帐外天寒地冻,但没有人想走。
忽得,帐中一声闷哼既而是吃痛声传来,三人不由转身看向营帐中,楚洛只觉掌心都死死攥紧。
伤口应该很深,一次并未取完,闷哼声和吃痛声持续传来,不说楚洛,赵素都红了眼,只有谭源没有说话。
稍许,帐中失了声音,应当是人昏了过去。
……
良久,等宁化和惠滔出来的时候,宁化低声道,“箭□□了,也上药了,止血效果很好,祁帅没大事了,要静养几日……”
宁化言罢,楚洛心中重重松了口气,祁玉没事就好。
谭源目光滞住,依旧没有说话。
“我去同姑母说一声,免得他担心,”楚洛问道,“姑母什么时候可以来看祁玉?”
似是从这一幕后,宁化对待楚洛的态度也变化了几分,恭敬道,“让祁帅休息些时候的好,明晨最好。”
楚洛笑着道了声,“多谢。”
言罢,又冲众人颔了颔首,这才往大长公主帐中跑去,六子连忙跟上。
谭源看着楚洛远去背影,想起祁玉方才的话 —— 我没疯!我只是比你们都更相信楚洛!我相信楚洛,也尊重楚洛,更尊重医学,尊重每一个救死扶伤的人,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她说的话不如军中的军医可靠……
谭源忽然低头,也想起他方才朝楚洛吼去的一番外—— 楚洛,此事你不要再参合!……楚洛,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谭源眸间微沉,祁玉说的对,他从未尊重过她。
第114章 意义 一……
祁玉的事情过后, 军中很快都换了新的止血药。
早前巴尔在宋关集中的一波攻势并未拿下宋关之后,整个巴尔军中忽得没了动静。这两日的宋关虽然依旧紧张不敢懈怠,却还是难得的紧张中的略微舒缓。没有持续的伤患输入, 也渐渐有了各地的军医,大夫和医女来宋关支援, 宋关的医护压力陆续好转不少。
楚洛也终于不用像早前一样在安置处连轴转。
每日都会去看祁玉一次, 大长公主在帐中照看,母子二人难得有相处的时间, 楚洛每日只是去说说话, 呆的时间不久。
祁玉的伤势有些重,军医嘱咐在营帐中静养几日, 趴床上不要动弹的静养。
军中大事虽然还是会知悉到祁玉处, 但军中大小事宜眼下是谭源在代劳。祁玉同谭源早前在京中便是熟识, 之前又在宋关并肩战斗,祁玉信得过谭源, 这也是北关驻军都信服祁玉的缘由之一,祁玉相信旁人, 也会在战场上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信任的人,所以北关的驻军都愿意跟着祁玉一道出生入死。
大长公主一直在帐中照顾祁玉。
眼下宋关暂无危险, 祁玉也未催促大长公主走。
平日里,大长公主在京中, 祁玉在北关, 母子二人许久未见,祁玉静养时,反倒能同大长公主跟前撒娇。
知子莫若母,大长公主知晓他背上钻心得疼。
宋关条件不算好,大长公主也会亲手烧些祁玉小时候爱吃的菜。
祁玉也终日老娘老娘叫个不停……
早前祁玉亲身试药一事, 在军中很快就传遍,军中不少人都因为祁玉亲自为军中伤患试药一事红了眼眶,尤其是安置处的布。像祁玉这样敢以身试药的主帅,军中许是再找不出一个。只是听说祁帅伤得很重,军医嘱咐了在帐中静养,所以军中上下无人去打扰。除却祁玉试药,军中私下议论更多的便是楚洛。
楚洛之前一直在安置处帮忙,行事低调与旁的军医和大夫无异。不仅如此,而且细致,温和,与旁的军医和大夫相比,更会设身处地替布着想,手脚也轻,安置处不少受伤的士兵都是她处理和包扎的伤口,或是见她替旁人处理或包扎过伤口,对她印象很好,痊愈离开后,碰面了也会招呼,亲厚唤一声楚姑娘。后来宁军医和惠军医在安置处因为止血药的事起了争执,闹到祁帅跟前,军中才知晓楚洛哪里是别处来帮忙的医女,而早前替陛下来北关犒赏三军的秉笔侍书楚洛!
眼下,军中医护大多恢复正常,楚洛还是习惯每日去安置处看看,有时是嘱咐开窗通风换气,也会按照娘亲手册中记载的,用简易的手段消毒。
有了早前的止血手段,再加上通风和消毒,军中伤患感染的几率下降了不少。感染下降,恢复得便快。轻伤的布很快就痊愈,重伤的也有多数在陆续转轻,病重的部分因为感染降低,生还的概率大了不少。
军中,尤其是早前的伤患都对楚洛感激,便都唤得一声楚大人。
也同见到祁玉,赵素一般热忱,如同自己人。
军中医护虽够,但时有紧急处,楚洛又在,还是会帮忙做些简单的包扎。
谭源有一次到安置处探望过,正好远远见到楚洛,并未上前。刀剑无眼,安置处有不少断了手臂和腿的士兵,谭源远远听到楚洛在同一个断了手臂的士兵温和而认真道,我知道你心中很难过,也知道是为了保护父母妻儿,此事看似容易,却不简单,也很伟大……
谭源淡淡垂眸。
身后的副将慌张上前,“谭小将军。”
谭源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扰了跟前,两人离开安置处,副将拱手道,“谭小将军,叶将军传信,巴尔今晨再次发起攻势,人数众多,伤亡惨重怕是受不住埋伏点,巴尔应当很快会攻陷埋伏点,往宋关来!”
谭源眉头一皱,“通知祁玉了吗?”
副将点头,“已经通知祁帅了!”
谭源凌声道,“让祁玉好好在宋关呆着,点上人手,随我增援叶亭风!”
“是!”副将领命。
宋关是北关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宋关破,则巴尔铁骑就会兵临城下,届时北关就会人心惶惶。
要守住宋关,就需要将占线控制在宋关以外的埋伏点。
增援若快,能受得住,其他驰援的人马会陆续到北关和宋关,这一步不能迟疑。
楚洛是晌午听说谭源带兵去了埋伏要塞处驰援,听说这一波攻势,巴尔大军压下,比早前更甚。军中如临大敌,似是连空气中都充斥着紧张严肃的氛围,楚洛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楚大人,祁帅请您去一趟。”六子寻到楚洛。
楚洛脚下没做迟疑。
整个宋关,前两日的宁静似是忽然就被打破,又恢复了早前的凝重。
楚洛到大帐外的时候,正有一波一波的军中参谋在祁玉帐中进进出出,楚洛刚好听到祁玉恼道,“从宋关撤走?放屁!”
楚洛心中一滞。
有胆大的参军道,“此次伤亡太过惨重,谭小将军去增援,但同对方的人数相比根本受不住,死守宋关没有意义,在援军到来之前,实在不宜硬拼!不如退到北关,在北关戍守,北关比宋关牢固,宋关可弃!”
祁玉恼意道,“宋关受不住,巴尔大军打压,北关就能受得住?!等到大军压进北关的时候,你他妈是不是还要说死守北关没有意义,继续退守陶关?!大军压境,海奇的百姓怎么办,一同迁走?失国土,失人心?我宁肯战死宋关!”
祁玉情绪激动,军医连忙唤了旁人出来。
参军等人出了大帐,看了楚洛都纷纷拱手行礼而后离开。
其中一个参军还在低声道,“弃北关也不是不可行,北关本就贫瘠,人口也不多,他日等援军来,再夺回北关也不迟!”
另一个参军则反对。
赵素撩起帘栊,楚洛入内,赵素低声道,“大人,祁帅心情不是很好。”
楚洛应道,“我方才听到了。”
楚洛入营帐的时候,军医也被祁玉轰了出来,早前军医嘱咐祁玉这两日一定要趴在床榻上静养,但祁玉眼下业已起身,双手撑在沙盘前,目不转睛盯着营帐中的沙盘。听到脚步声,祁玉抬眸看她,他双手这般支撑着,背部的伤口处能好受些,不会太过吃痛。
军医被轰了出去,大帐中便只剩下了祁玉和楚洛。
祁玉收回目光,低声道,“赵路知率了驻军北上驰援,应当今明两日会到,宋关还算安全,趁这两日,楚洛,你带我母亲返京。”
在来的路上楚洛就有心理准备,祁玉让人叫她来帐中的许是让她同大长公主一道离开宋关的,刚才在大帐外又听到了祁玉同几个参军的话,楚洛心中其实已经猜到十之八.九,但听祁玉开口说起,楚洛眸间还是微微滞了滞,既而轻声问道,“不是说赵路知已经率军北上驰援,今明两日就会到吗?”
祁玉似是也并未准备瞒她,继续低声道,“方才你应该也听到了,即便赵路知来,宋关也很难撑得住,但我不准备从宋关撤军……后几日的宋关不比当下,表嫂,劳烦你带我娘先回京,旁的事就不要说与她听了,我信得过你……”
祁玉欲言又止,最后斟酌道,“请表嫂一路上照顾好我娘,我怕她担心……”
楚洛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只有宋关被破,血流成河,才会让大长公主担心到让人照顾好……
楚洛眸间氤氲,“那你呢,准备死守宋关,战死沙场吗?”
祁玉微怔,良久都未出声,许久之后,才沉声应道,“失了的国土容易收复,失了的人心和军心却不是。退了一个宋关,还会有北关,退了北关,便步步是退,即便日后北关再能收复,也是断壁残垣。若是死守都未死守过,怎么知道守不住!一人守不住,还有第二人来守,第二人守不坠有其他人,但身后的故土不能失!我见过在故土废墟上抱着亲人尸首痛哭流涕的人,也见过一个繁华的城市数千年的历史在朝夕间毁于一旦,这些都不是一个收复可以还回来的,留给后人的只有千疮百孔!宋关不能退,北关更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