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莹艰难止住泪水,抽噎着道:“不是大人亲口所言,莹儿绝不轻信大人与神医有染。您且应莹儿一句,您是有苦衷,是神医胁迫的你,您才忍辱负重委身于他的……对不对?”
段斐然的面皮闻言绷了绷,他侧过脸冲陆莹凉凉地笑,指尖轻柔捻过谢嫣湿润唇珠:“嫣嫣,你说你是不是要应一应她,到底谁才是你的正宫?”
陆莹今夜委实吓住了谢嫣,哪怕昨夜始得知段斐然的第二人格,乃是魔教教主,都不比今日来得触目惊心。
谢嫣怎么也琢磨不透,她平日所作所为与庄贺也无甚差别,更多时候往来于湖心小筑。陆莹没看上与她朝夕相处的庄贺,却看上没把的她,实在是令人费解。
谢嫣能猜出定是庄贺那小子,觉出段斐然床上那人有些不对味,才顷刻转头告诉的陆莹。
相处数月,她亦知晓陆莹心性纯善,绝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娇小姐。再瞒着她,说些敷衍诛心之言,对她来说未免有些残忍,这事既是她惹下,也该由她与陆莹说清楚。
她信陆莹不会恶意将此言告之旁人——纵使无意告知,也无甚影响,谢嫣估摸她那个时候已完成任务,脱离世界。
谢嫣三言两语哄得段斐然出去,他退至门外,贴心替谢嫣阖上门扉候着。
屋内烛火烧得暖融融的,谢嫣宽下官服扬手披在陆莹单薄双肩上,倾身与她席地而坐。
“……傻丫头。”
十七岁的姑娘死死捏住肩头衣衫,眼含热泪扑进她怀里,动情呼唤:“大人、大人,莹儿想嫁与大人,为大人生儿育女……”
谢嫣忍俊不禁拍着她肩膀,又放缓了语调:“陆莹,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莹儿明白大人的难言之隐,”陆莹一个挺身自她怀里直起身子,蓄满两丛火焰的眸子紧紧盯住谢嫣,“待我们成亲,抱来几个孤儿养在膝下就好,大人你这是……”
谢嫣敞开前襟,指着前胸层层叠叠的束胸,“我同你一样,是个姑娘家。”
陆莹睁开慌乱间闭上的眼眸,她一动不动瞪着谢嫣那微有起伏的胸口,目光飞快掠过她肩上垫起的软枕、玲珑精致的锁骨:“…………”
穿上衣服明明是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怎的脱了衣服,竟成个体态比她还要柔美的姑娘?
陆莹伸手大着胆子触了触谢嫣胸口,而后惊得抽回手腕:“大人你真是个姑娘?”
谢嫣掩好衣衫,托腮淡笑道:“幼年家道中落,一个人无处可去,便混进六扇门做了捕快混口饭吃,故而我从不近女色,从不与人聚众搓澡。”
“……”
陆莹顾不得深想,扯住她衣袖震惊不已:“可……这是欺君之罪啊!”
“所以我也打算趁乱诈死于此处。”
陆莹双颊又酸又僵,她誓要长相厮守的心上人,摇身一变,忽然变作一个比她还秀美的女郎,此等奇事不论搁在谁头上,都无法令人轻易释怀。
陆莹对“晏大人”倾注太多情念,她的命是“他”不顾一切救下,她活下去的信念,也是靠着“他”再度燃起。
他给予她太多温暖,以至于陆莹义无反顾就已爱慕上这样一个男子。
这几日陆莹替“他”织绣的腰带还未绣完,却陡然得知她实则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她以前并不理解三堂兄的情意,今日她得以亲身尝试,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才知这滋味孤苦寂寥堪比自饮鸩酒。
明明知道酒里有毒,还要孤注一掷仰头饮下。
偏偏陆莹又狠不下心,将这一切委屈怒意全部撒到她头上。
她爱慕上她,本非晏宁之错。
他们非亲非故,晏宁肯豁出命屡屡救下她,已是对她仁至义尽,她又有何底气斥责她。
陆莹稳住浮动心绪,移开目光沉沉问她:“你家中亲眷呢?他们可应允你与段神医之事?”
“除开哥哥,其余亲族全被奸人灭口……至于我哥哥,他是应允的。”
陆莹心中一痛,“我不是故意要勾你伤心,晏宁这个名字,应该也是假的吧?”
“对不住,瞒了你这么久。”谢嫣歉意开口。
“无妨,”陆莹疲惫不堪靠在绘满海棠春鸭的丝绢屏风上,她无心思量谢嫣是怎么与那段斐然日久生情的,只摸来一个针线篓子,“你只管留下来便是,朝廷那里,我自会交代,如此……就当是陆莹报的恩,晏大……姑娘不必客气。”
谢嫣见她神态疲累,也不做多言,替她合好门扇,又唤来侍女叮嘱几句,才放下心与她辞别。
陆莹自一堆丝线里抽出一把金剪子,她扶起烛台打开柜子寻出那根腰带,对准腰带中央的鸳鸯纹样,一剪子就要绞下去。
刀口方挨上缎带一角,她忽然失去力气扔开剪子,抱着肩头披搭的衣袍低低抽泣起来。
衣袍上还残留着她的冷香,袖口处的华贵云纹轻轻擦过陆莹额头,研磨出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刺痛。
再给她几日功夫就好,再给她几日功夫……她就能彻彻底底忘了她。
谢嫣听闻屋内传来的压抑低泣声,徐徐叹了口气,随段斐然一同前往湖心小筑。
白月清澈如水,树影摇曳婆娑,谢嫣裹紧段斐然的外袍,低头闷闷行走。
段斐然清清嗓子,他打量她凝重面容,故作轻松抱起谢嫣转了个圈:“男女通吃!”
谢嫣猝不及防被他抱起兜了个圈,她晕头转向一把拽下他两颗蒜头鼻佯怒:“臭不要脸!”
语毕又相顾而望,谢嫣与他对视半晌,终是开怀大笑。
段斐然接连半个多月,均日夜颠倒待在藏书阁里翻阅古籍。
岳青言如今只能终日卧床不起,连翻个身都需人服侍。
武林盟的人为岳青言中毒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再无心思打探宁云笙处境,段斐然担心自己惹这大舅子浑身不痛快,遂私自开锁将他从地牢放出。
宁云笙宿在段斐然屋里无事可做,便照着段斐然的嘱咐,小心翼翼替谢嫣治脑伤。
岳无涯闻讯特意携部下来此,岳青言虽非他最宠爱的子嗣,却是他最看好的练武奇才。他耗费无数心血培养他教导他,若因毒发葬送短暂一生,才是追悔莫及。
段斐然迫于此等威压,终琢磨出一张应对的药方。
此毒乃是由魔教浇灌了人血的圣花制成,血人内力越是高深,毒力则越发霸道。
譬如岳青言身中的毒,毒性最是强劲,他配出的解药不能根治,只能替他续命十载,除非日日生啖人血滋养,否则十载一过,便会暴毙而亡。
岳无涯不动声色听入耳中,心事重重敲着茶碗道:“据说,我那爱徒慕容筝,便是神医当年亲手从西域救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这两天就会结束掉,后面三个世界都会轻轻松松甜起来
→_→毕竟十个世界缘分都要尽了,再虐就太没良心
表怕,结局he有真包子
第127章 神医追妻纲要(十七)
段斐然卷起医书的手腕一顿, 他着药童往茶壶里多添几成茶水,不甚耐烦晃动纸页:“当初她被几个胡人关在笼子里, 我看她可怜就将她带回谷中教养, 鬼知道是不是。岳盟主手下非要说段念儿那丫头是……那就依着你们。”
岳无涯自袖袋摸出枚羊脂玉环珮,环珮通体晶莹剔透, 质地宛如凝玉, 经阳光微微一照,由里至外都透着层朦胧雪光。
环珮中央镶嵌着块金龙令, 下角拴了血红玛瑙璎珞,岳无涯将那枚环珮推到段斐然手边,沉声望着屋内陈设呷了口茶:“这点小礼不成敬意,算是在下答谢神医这么多年来, 对筝儿的养育之恩, 还望神医看在此物份上, 倾力救下吾儿性命。”
即便有求于人,岳无涯神态也丝毫不见卑微, 果真是久居高位,连应有的人情礼数都尽数拋诸脑后。
段斐然瞟了眼手边那枚金龙令, 不动声色又推了回去, “金龙令乃是盟主亲信佩戴的信物,段某不过一介卑贱游民, 实在没有随盟主远赴中原的胆气。段某久居神玄谷,早已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万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施施然拉开桌上置放的药箱, 食指勾带出一个算盘。
段斐然沾了点唾沫,盘腿坐在胡床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道:“似岳盟主手里这枚环珮,分别由金石、玛瑙、羊脂玉所造。此物成色甚好,若搁去当铺典当,大概会得个几千两银票回来。但段某养段念儿这些年,不仅好吃好喝供着她,每日还另备药膳给她养身子,这么多年下来,开销早已抵了您这块玉。再则,岳少主身边的侍从弄坏段某惊心布下的机关,又打砸竹苑诸多摆设……啧,令公子中了这毒,又连累段某散尽各类名贵药材替他续命……这总共不多不少……三万两黄金罢……”
岳无涯被他这一手堵了个措手不及,出武林盟前,府中早有门客提点过他。
说段斐然嗜财如命,能用钱财解决的事,尽量别与他争执。只因此人乃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刺儿头,软硬皆不吃,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能吓得住他。
岳无涯叱咤风云大半辈子,从来就只有他给旁人下套的道理,何曾容忍他人如此勒索算计!
武林盟虽地下钱庄、金矿银矿无数,明面上是掩人耳目供人挥霍,但私下实则都是用作招军买马的彩头。
三万两白银咬咬牙也就忍了!可三万两黄金是多大一笔数量!足够他训练出一支精兵,彻底灭了拜月教!
哪怕事先做了与他争辩的准备,可平白遭人落井下石,敲了一大笔,岳无涯覆手武林多年,岂能咽得下这口冤枉气!
他重重撴下茶盏,脸上已堆叠几分怒气:“三万两?嗬,莫非神医谷中的药竟价值千金?”
段斐然十分坦然:“盟主此言差矣,解毒的药引百年才得来一朵,实属有市无价,段某是看盟主的份上,才赔本卖了价钱,盟主怎因不识货,就怪罪段某趁火打劫?”
岳无涯被他绕得头疼:“本盟主……”
“盟主舍不得这点小钱,那就领着令公子回去罢,反正这药只能续命十载,且这十载中还不能习武,武林盟里武功高强的高手数不胜数。魔教用以养花的血人大多是些犯事教众,只要内力高过他们,岳盟主随便叫来几人豁个口子,都足以支撑令公子活下去……”
岳无涯沉郁目光,阴晴不定落在段斐然手心上托着的算盘里。
他闻言垂首敲点桌案,拧眉比对两种后路得失。
这第一种便是低声下气恳求段斐然去治,药力只够撑过十年,且这十年里还不能习武修炼,昼夜只能在府里养着。
此法只够延寿,青言那孩子寄托他太多期望,若择第一个法子,不但需要散尽万金,这十年过下来只怕连个废人都不如。
这第二种对策则显得轻松得多,养圣花的血人往往内力一般,武林盟人才济济,随便叫一个堂主庄主出来,都能压得住毒性替青言续命。
岳无涯甚至为此想得更深,青言中此毒,娶妻生子多少容易受挫,将慕容筝接回去也好,慕容氏的玉阴经只可慕容氏嫡出女子修炼,慕容家子嗣稀薄,近两代只出了慕容筝这么一个女儿。
若将她带回去给青言做正妻,他也好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将慕容氏家财秘籍攥在手心。
待率军踏平魔教,寻回解药解了青言的毒,便从此高枕无忧。
岳无涯紫棠色面皮再度恢复以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他敛下眼底精光,收回那枚金龙令,居高临下振袖拱手答:“本盟主思量再三,自认神医之言颇有道理,明日收拾齐整,就带着犬子回中原,这些日子有劳神医费心照看。”
段斐然将医书卷成一团,往袖袋胡乱一塞,甩着两只衣袖潇潇洒洒寒暄:“段某除替岳少主去了之前的毒,再无旁的功劳,生老病死由天,岳盟主不必这般客气。”
岳无涯眼珠子转了转,又矜傲道:“筝儿既然是本盟主座下爱徒,神医就再没有拘着她,留她在神玄谷伺候病患的理由。明日启程回去,本盟主亦执意带她回去。”
段斐然叼起一根草含在齿间,他淡笑跨出门外:“此事是盟主家务事,段念儿已经及笄,与段某孤身相处总有些不合时宜,是该随盟主回她应回的地方。”
岳无涯松开茶盏,斟满茶水的瓷杯霎时裂成无数碎片,枯黄色的水珠争先恐后自缝隙里迸溅而出,岳无涯眸光晦暗难辨:“多谢神医海涵。”
“段某素来小气。”段斐然突地折回正堂,他毫不避讳对着一脸莫名的岳无涯,拈起一片碎瓷。
本就不出众的五官,眼下深深挤成一团,瞧上去又苦又憋屈,“这杯盏还是师父多年前,好不容易自大家那里得来的秘色瓷,盟主畅快之余捏碎它,可知它耗费多少……”
岳无涯平生最是厌弃这种锱铢必较之人,倘若武林盟里桩桩件件都需计较,那他这盟主之位谈何稳固。
老神医英明一世,名声全折在这厮手里!
他忍无可忍拂袖离去:“我赔你!赔你还不行么!”
段斐然回到湖心小筑的那一刻,系统面板上的剧情进度恰好从“80%”上升至“85%”。
谢嫣默默看他先是支开宁云笙,又弯腰挨着床沿坐下来:“嫣嫣你今后不必再避着武林盟那群人,岳无涯心疼银子,不愿留岳青言在神玄谷治毒,明日早些时辰就启程回中原,顺手带走段念儿。”
“带走……段念儿?”
“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段念儿那丫头,乃是岳无涯亲信慕容氏之女……她这身世待在谷里迟早会出事,与其日后夜长梦多,倒不如赏个人情让他们带她回去。”
谢嫣深明慕容筝留在谷中的不利之处,宁海杀她亲爹,慕容氏又反过来屠灭宁府满门,故而她与慕容筝之间实是仇人。
再深想下去,当初掳走她的人乃魔教左护法,她也间接因此流落他乡数载,偏巧左护法如今正是魔教教主段斐然左右臂膀,慕容筝一旦得知真相,保不准会做出什么破格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