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语凝这副陷入深思的模样谢嫣一看便知她又想起了聂尘,浏览剧情无数遍,谢嫣仍是不能理解她为何对一个渣男如此惦念痴迷。
在周国时,聂尘没有能力保护她还曾想着丢下她独自逃跑,为了自己的复国私欲,聂尘更是逼她打掉期盼许久的孩子,说服她和亲惑乱殷祇。
于君于父于夫,聂尘都极不称职。
也不知纪语凝到底是喜欢当初对她一笑时万花齐放的太子聂尘,还是想麻痹自己去逃避他对她已无情的事实。
唯有让纪语凝看透聂尘的为人,早日解开对殷祇的心结才是促使她喜欢上殷祇的捷径。
谢嫣瞧着远处开得烂漫的木槿,语有所指道:“盛宠不是一厢情愿之事,陛下既喜欢你,本宫又何必凑上去降了自己的身份?陛下独宠你本宫忍得了,陛下为你不入后宫本宫亦咽得下这口气。但倘若他有一日为了你伤及无辜伤及太后,本宫就是拼了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本宫不知你是如何来的我们大宣,除去和亲周国示好之策千千万,你们主子独独选了最不能长久的和亲,妄想靠一个女子拴住一个国家,本宫不知这到底是自不量力还是太过舍得。”
灵未打着团扇在不远处的步辇边候着谢嫣,谢嫣话已至此,纪语凝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太子妃不会不通透她如今在聂尘心中的地位。
若她还执迷不悟,妄求聂尘这个渣男回心转意,谢嫣不会看在原女主的份上对聂尘手下留情。
纪语凝在谢嫣的一句“太过舍得”的震颤里恍惚迷茫地回了朝阳殿,她赤足在殿中站了半晌,而后腹部的伤口开始作痛才摸索着坐在贵妃小榻上等御医前来换药。
缚在伤口处的绷带还未解下,楚楚迫不及待从里殿的罗床上跳下来,揪住她袖子逼问:“那暴君可升你阶品了?”
楚楚实则是聂尘前段时日最宠爱的宠姬,聂尘劝说她和亲宣国,纪语凝以身边无人照顾而楚楚宫女出身定能照料好她为由,将她一并带了过来。
楚楚哭闹了一夜,聂尘便从她殿中披衣而起去了楚楚房里哄她。
那晚纪语凝刚落了胎,大夏天气血不足盖着厚被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眼睁睁看他去了另外一个姬妾的偏殿。
聂尘无数次对她说,得妻若此夫复何求,能娶到才貌双全的纪语凝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可是如今她第一次怀疑,这于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气还是劫数。
她将她遭遇的所有不幸全部怪罪到殷祇头上,可殷祇除了灭了大周之外,在宫里诸事上没有半分对不起她。
纪语凝拨开楚楚的手,冷淡道:“没有,在宫里遇见了皇贵妃。”
“没有?!那你如何向殿下交代?纪语凝你是不是过了几天好日子越发不清楚自己姓甚名谁了?”
楚楚平日就爱教唆挖苦她,纪语凝刚刚吃了谢嫣一顿教训,眼下内心痛苦纠结,逢楚楚不知轻重撞上来,纪语凝立刻暗了脸色将她推搡到地上。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管在大周还是宣国,你都是宫女,本宫才是你的主子!”
聂尘喜欢楚楚娇蛮不谙世事的模样,日日将她宠上了天,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不要忘了身份的应是你纪语凝才对,你以为殷祇流水一样往你宫里送那些玩意便是对你情根深重?若他得知你是大周曾经的太子妃,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你恶心透了?”
楚楚的话如一把尖利匕首狠狠剖入她心口,大周对女子名节看得极其重要。一女不可侍二夫,虽然殷祇未近过她的身,可或许在聂尘眼里,她已经不配再做他的太子妃。
纪语凝洗漱完披着一头湿发木然躺在床榻上,耦合色的床帐流淌出粼粼波纹,一双手蓦然横伸进来缓缓将床帐撩开。
她日思夜想的那人披着一身月华立在她身侧,身子瘦削得有些脱形,黛青色的胡须已悄然爬上他的下颔。
纪语凝双目湿润就要爬起来,聂尘却不悦道:“太子妃你今夜对楚楚撒了气?”
她堪堪收回伸到半空的手,却又听他道:“这一个月来,殷祇可曾宠幸过你?太子妃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
她渴望他的亲近,渴望见到他坚毅俊美的面容,然而他趁着殷祇昏睡的功夫潜入朝阳殿与她相见,不曾问她今夜受了多重的伤,也不愿听她解释与楚楚的口舌之争。
她为他以身涉险,而他回报给她的唯有满眼的失望与漠然。
疲惫与困乏铺天盖地朝纪语凝席卷而来,聂尘在她身边续道:“皇贵妃陆嫣然此女不简单,竟然能出手制住孤的刺客,她在宫里一日你就需提防她一日。”
纪语凝累得连眼皮都难以睁开,她张开手挡住床帐外刺眼的光亮,有些倦怠道:“语凝谨遵殿下懿旨。”
聂尘看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也不逼她太狠,临走前不忘补充一句:“这次行刺赵余已经找到了替死鬼,下次若还有计划,孤会提前亲口告知于你……楚楚她年少性子又单纯,你不要同她计较。”
楚楚年纪小又怎么,陆嫣然年方十八就已是一宫之主皇贵妃,她心性九曲玲珑连她也不可及。
他们从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伉俪变成了如今两两对坐无言以对的怨侣,自聂尘将她送来宣国的那刻,或许注定他们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纪语凝看着聂尘消失在灯烛中的背影,终是忍不住低低哭出声来。
谢嫣第二日向太后请安后照旧捧着汤药去了清安殿,她挡住拎起食盒的灵未,由束喜引着入内。
为不给殷祇留口舌,谢嫣今日特地选出件素净宫裙,外头罩了件遮风的缃色菱纹披风,颇低调地立在殷祇桌案前。
殷祇一只手肘撑在黄花梨木扶椅上,头微微偏向一侧已经睡着。
桌案上散乱着堆积如山的书籍奏本,谢嫣对这个世界的政务一窍不通,她没有自作主张帮他整理,只将他手边的毛笔拿远了些,免得墨水沾到他手掌污了纸张。
听束喜说殷祇昨夜醉酒醒来才是三更天,草草洗漱宽衣上了朝,下朝后一头扎进御书房处理奏章,连膳食都顾不上用。
谢嫣不打扰他小憩,命束喜将药膳带下去温着,她自己自行从多宝格上取下一本经卷打发时光。
原主陆嫣然的个头十分高挑,谢嫣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就能瞥见多宝格的顶格。
顶格处摆了枚精致的描金海棠漆盒,漆盒上镶了红玛瑙,看上去倒很像姑娘家珍藏的脂粉盒。
谢嫣怀疑这玩意是纪语凝的,于是强忍住踮脚翻动盒子的冲动,捏着经书坐在一边的罗床上。
谢嫣一目十行扫完手里手抄的经书,经卷上写了什么佛偈她并没有多少印象。
翻完一本她直起身子舒展脉络,正对上殷祇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谢嫣将经书放回多宝格,兴致缺缺道:“臣妾进来的时候陛下还在浅眠,就没有叫醒陛下……不过臣妾想着实在也没必要,陛下瞧我不顺眼若是醒来见不到臣妾兴许今晚还能多吃两碗饭。”
“昨夜……”
谢嫣打断他:“陛下昨夜喝醉记不得许多细节,是纪贵妃不顾自己安危救的陛下,纪贵妃身子娇弱更是中了刺客一刀。陛下福泽深厚避过此劫,只可惜连累你心心念念的纪贵妃也受了回难。”
她扭头叫束喜端汤进来,束喜将汤搁在桌案上,谢嫣往将药碗往他跟前推了推,“这是药膳,陛下请用。”
谢嫣换下太后遣太医院抓的壮·阳药,给他顿了盅药膳。
殷祇垂眼瞧着手边热气腾腾的药汁端起一口饮尽,喝到滴不出水珠他才缓缓放下。
谢嫣见他喝完收拾了食盒便要告辞,殷祇张口正欲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允了谢嫣的跪安。
扮成舞姬的刺客醒后,几次三番咬舌自尽皆被狱卒救了回来。久而久之,刺客拗不过拦着不让她死的狱卒,终是松口承认背后的主谋究竟为何人。
刺客被人领到太后的长生殿,谢嫣彼时靠在美人靠里斜眼打量她。
聂尘果然够渣,不仅哄骗纪语凝为他的复国大计献身他人,甚至连手下养着的刺客都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
能招来这么多女子为他卖命,谢嫣也是服气聂种马头顶这颗盛久不衰的红鸾星。
大理寺丞的神色有些讳莫如深,偷瞄了谢嫣和太后一眼,恭恭敬敬禀报:“刺客招出她背后的主子出自陆家……”
太后不为所动如同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道:“陆家的谁?为何要刺杀陛下?”
“我陆家为大宣卖命几十载,陆家的女儿皆是皇妃皇后之属,陆家的男儿上阵杀敌不在话下。本宫的父亲数年前战亡在与周国一战的疆场上,族里男丁凋零衰败不复昔日盛景。难不成还要将这盆脏水朝本宫和母后身上泼?”
谢嫣双膝一弯跪下,即便是下跪她也是傲然不屈的,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为打消陛下疑虑,臣妾自请禁足直至陛下查清此事。”
殷祇端起茶盏定定瞧了谢嫣须臾,她一脸的坦然自得,他却毫无预兆地将手中茶盏连杯子带盖砸在大理寺丞皂靴边,音色凛然地掷下几个字:“太后与皇贵妃是忠烈之后,绝无可能做出违逆之事,给孤重新审!”
“可是陛下……”
“违抗孤旨意之人,斩。”
殷祇丢下几个字向草草太后跪安,头也不回漠然离开长生殿。
大理寺几位朝臣面面相觑,此事陛下开了口便甚是棘手。陛下明里暗里要保的就是太后和皇贵妃,他们大理寺不能依着刺客口供定罪,只能顺从君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找个牢里的死囚拖出去顶了这桩事。
谢嫣被灵未使力扶起来,灵未揉着她酸麻的膝盖恼羞成怒道:“自打安城公主入宫以来,我们娘娘就日日得不到安生,克娘娘克成这样她什么时候才能回他们周国?”
送去和亲的公主没有被打包退还回去的道理,灵未说的也是气话,谢嫣一边替急火攻心的太后按揉穴位,一边回她:“本宫倒希望她能早日对陛下上心,留在这里陪着他也好,本宫可没那耐心留给陛下磋磨。”
灵未破颜一笑:“陛下免了娘娘的牢狱之灾,可娘娘就是爱在背后说陛下的不是。”
“阿嫣,”太后拉着谢嫣的手让她挨着她坐下,太后原先还算乌黑的青丝不知何时变得斑驳,她看着面前这个让她最是挂心的侄女,闭眼规劝她道:“你要学会讨阿祇的欢心,倘若日后哀家命薄陪不了你多久,面对今日的事你又该如何?”
“母后总是爱胡思乱想,我陆嫣然活在世上近二十年不曾惧怕过什么,世间万物变幻无常,君心更是莫测。与其拿一辈子去赌一个帝王的专宠,倒不如信自己来得稳妥。陛下心思深重又多疑,阿嫣心直口快虽惹他不喜却也不遭他猜忌。”
身为后妃,不招惹陛下猜忌才是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
太后紧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她抬起皱纹隐隐的手掌抚上谢嫣簪了凤钗的发顶:“哀家的小阿嫣终于长大了……”
任务完成度始终停在3%上,天气已至冬季,纪语凝和殷祇的感情线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纪语凝初冬时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殷祇曾经去朝阳殿看望过几次,只不过次次去的时候都会死命拖着谢嫣一起前往。
谢嫣一逢冬天床气极大,殷祇午时闯入梧桐殿叫她起来,她抱着汤婆子死活不肯从榻上挪开。
她睁开一只眼,朦朦胧胧对着站在她床前的高大影子耍脾气:“老娘不起来!不管你怎么叫就是不起来!”
谢嫣缩进被子里,周身霎时被暖气包围,一只手冷不丁掀开她被衾。谢嫣浑身骤然一冷,双手摸索着就要去寻被子,一双冰凉的手猛然袭上她双脸。
他的手掌极大,却避着掌心粗糙的茧子小心翼翼不刮到她的脸颊。
“原来皇贵妃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人掀被子……”
谢嫣揪起迎枕往殷祇头上狂砸,砸着砸着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又要倒下,她抱住迎枕窝在床榻一角再也不愿动弹。
殷祇拿她没法子,替她掖好被角嘱咐灵未不要叫醒她,独自回了清安殿。
殷祇一直不提送聂尘回周国,满朝文武百官也纷纷故作不记得。
朝阳殿那里终于有宫女发现端倪,于是寻到灵未求她给谢嫣传话。
“娘娘安排在朝阳殿的几个宫女递了话过来,说纪贵妃与一个男子时常在朝阳殿里私会,此举不异于秽乱宫闱。娘娘,我们需不需将此事告知陛下?”
能和纪语凝在宫里私会的只有聂尘一个人,原男主坚持不懈在殷祇头上动土,谢嫣不会就此放过这个机会,果断阻止灵未:“宫妃和外人往来若令旁人得知定会笑话陛下,陛下近日忙于政务怎能浪费心思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灵未连忙称是。
聂尘在偏殿素来闭门不出
,一旦出了殿门他便会被过往的宫人指指点点,他能忍得一时屈辱向殷祇俯首称臣,并不意味着他亦能受得住比他低贱之人的羞辱。
宫里渐渐有流言蜚语传出来,聂尘在偏僻的偏殿也有所耳闻,当即与纪语凝商定在赵余迁居的鸿胪寺驿站会面。
鸿胪寺守卫森严,但纪语凝打着病重的幌子扮成使臣的书童混入驿站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嫣雇马车暗中跟过他们几次,聂尘是三人之中最警觉的,凡见到有人或者马匹靠近尾随,不论是不是过路的路人及朝中勋贵皆会更改路线。
谢嫣前几次吃了亏,最后一次终于让她在鸿胪寺附近一家酒楼里意外捉到三人的身影。
赵余还需早日回鸿胪寺,于是付了银两向剩下来的聂尘、纪语凝告辞。
纪语凝做妇人打扮,额头上裹着农妇们常带的头巾,她身上穿着不显身段的碎花袄子,脸上的肌肤用姜汁水涂成了蜡黄色。
聂尘慎重道:“开春后是宣国一年一度的春猎,殷祇每年都会带着臣子将士前去,你切勿忘了求他带你一同前往。”
纪语凝怏怏不快端起被子抿了口水:“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去了又有何用?”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人以诱饵诱殷祇深入树林深处,待他分不清方向迷路之际,你用匕首刺中他要害脱身,我会前来接应你。殷祇一死,我们的复国大计也算完成了十之七八,日后再同赵余周旋即可。语凝,成败在此一举你莫要手软。”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叫她语凝,从前在大周东宫花前月下之时,他也未这般叫过她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