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方落,门外又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谢嫣闻声仰首去瞧,但见王氏提着食篮一脸喜意地跨入院中,身后还跟了个年岁不小的姑娘,肌肤隔着姑娘薄如晨雾的衣衫几近沁出蜜来。
王氏恭恭敬敬地打开食篮,取出浆饮饭蔬一一摆在井边,谄媚道:“大少爷既然旧疾痊愈,一直待在乡下也不合身份,老奴今早已托人给太师府捎口信,想必不出半月便有车驾来接大少爷回府……”
慕君尧握刀沉默不语,王氏眼疾手快拉过身后的姑娘,轻轻往他怀里推了一把:“大少爷身边只有嫣姑娘一个侍女,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老奴担心大少爷身边无人服侍就将自个儿的长女领了过来。香儿,还不快拜见大少爷!”
王香双颊通红,不胜娇羞盈盈一拜,“奴婢见过大少爷。”
慕君尧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感觉手腕一紧。
谢嫣捏住他的手腕,拼了命地使眼色。
大少爷!成败在此一举啊!
似是接收到她的暗示,慕君尧缓缓放开手中的刻刀,垂眸应下:“如此便多谢王大娘了。”
王氏喜不自胜:“大少爷且收拾收拾行李,不日可回太师府,老奴就不打扰大少爷休息。若您有什么要求,尽管使唤香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太师府+碧水成尧上线,挖墙脚持续升温。
第7章 嫡子逆袭手册(五)
末了又转身对谢嫣福福身子,王氏不紧不慢开口:“嫣姑娘在大少爷身边服侍多年,京城路远人生地不熟,老奴的香儿便托付与姑娘多多关照,还望姑娘上心。若香儿有难,老奴定是要向姑娘讨个说法的。”
谢嫣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她弦外之音。
王氏言谈之中隐隐提醒她们之间的约法三章,还明里暗里敲打谢嫣不可动王香一根毫毛,否则冤有头债有主,她王氏都会拼了一条命拉她下水。
谢嫣的目的就是为了令在田庄上一手遮天的王氏肯将慕君尧已然痊愈一事上报太师府,慕太师就算再不待见慕君尧,也绝不忍心放弃慕君尧这么一颗上等的棋子,定会遣人来田庄迎他回去。
王氏变得如此好说话与她们之间的交易密不可分,谢嫣自不会作死做出让王氏临时变卦的举动。
多王香一张嘴吃饭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太师府家大业大,她何必和一个女n号过不去。
谢嫣端着一碗凉浆递给慕君尧,擦干他额角的汗珠,眼睫垂在眼睑处留下一道青影,沉声道:“王大娘的恩情奴婢永不敢忘,必将香姑娘当做亲生姐妹看待。”
王氏这才放下心,寒暄几句退出小院。
王氏走后,王香目不转睛盯着慕君尧,目光炽热火辣。
备受目光煎熬的慕君尧唇角慢慢下撇,谢嫣看他这副吃了苍蝇的神情顿时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扭头招呼:“今个天好,香姑娘去将少爷房中的衣物拿出来晒晒灰罢。”
王香领了她的嘱咐欢天喜地进屋取出竹竿和衣衫,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谢嫣从屋里抱来昨夜顺出来的蔬果,掰开菜茎蹲在井边清洗,冷不丁听慕君尧冒了一句:“应付王氏母女于你而言是为难,若你无法忍受,不如我回绝了王氏,我们再另谋回京的出路……”
谢嫣一个前扑差点一头扎到井里,她费尽心机与王氏周旋都是为了慕君尧,谁知这小子太容易心软,如果对待什么人都如此圣母光辉泛滥,他们就算回去了也活不过第二天。
谢嫣觉得眼下很有必要给慕君尧上一节人生课塑造三观,她放下手里的白菜叶子,纤长的手反握住慕君尧宽大的掌心。
他的手掌不断在磐石与刻刀之间摩擦,即便有井水的浇灌也依旧滚烫。
“少爷的手修长灼热而奴婢的却纤瘦寒凉,可知世人并不与少爷品性相似皆是善者。少爷今日因奴婢心生恻隐,明日对待太师府里的恶奴若也这般以德报怨,是决然讨不了半分回报的。少爷是人上人,就需要有坚韧不拔的志气和深沉不移的城府,不为别的,只为少爷能顶天立地立足于这世间。”
慕君尧凝视谢嫣柔和的侧脸,她微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极为白净,鼻头挺翘,唇珠熠熠,焕发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生机。
她的掌心温凉,像极了当初娘弥留之际送给他的那块貔貅玉佩,羊脂质地,滑冷触感,渐渐稳住他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胸腔骤然被未名的涌流填满,他宛如抓住海面上最后一根稻草般握紧她的手,郑重道:“好。”
能有一人不在乎他此刻的落魄,不在乎日后跟随他的艰辛,不求回报倾心以待,慕君尧忍住眼里浮起的酸意,真的很好。
自打王氏托人向京城捎口信的这日起,谢嫣的伙食就改善了许多,往昔一勺粗米一碗水的饭食全部被王氏换成鸡鸭鱼肉,凡是田庄里应有尽有的都紧着给他们小院。
她第一天见到的那些小喽啰近日一个个都殷勤起来,时时刻刻“大少爷”长,“大少爷”短,慕君尧对此嗤之以鼻,但依然做足了表面功夫,叫谢嫣很是欣慰。
谢嫣身上的鞭伤果如郎中所说留下了疤,涂了多少药也不见好。
左右是个宿体,做完任务就得闪人,谢嫣懒得再计较,然而她的主子慕君尧撞见她身上的伤疤时却陡然沉默下来,古里古怪道:“等回了太师府,我定寻最好的太医将你的伤治好。”
谢嫣被他完全不切实际的话逗笑,“少爷这是折煞奴婢了,哪个做丫鬟的身上没有几道疤?嫣红不像京中的小姐们那般娇贵,少爷莫放在心上。”
太师府遣人来接慕君尧回去的日子定在本月十五,听起来颇是个团圆的黄道吉日。
谢嫣翻开面板资料仔细阅读这一天的事项,发现不仅是个良辰吉日,居然还是慕君尧君心暗许的定情日。
在这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日子里,贪玩溜出王府的云碧水在观花街街口邂逅乘坐马车的太师府嫡长子,衣衫破败的青年意志消沉瘫坐在马车里,脸色是病态的青白,双目空洞似傀儡,在百姓交头接耳的谈论声中麻木地渐行渐远。
这一幕一度给云碧水带来久不消散的心理阴影,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是个要死不活的窝病秧子,于是绞尽脑汁劝说安王夫妇退婚。最后王妃实在拗不过她,才同意带她前去太师府相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直接撞破了慕君尧的“□□”。
谢嫣“哟”了一声,这安王府郡主云碧水年纪尚小敢情还是个颜控,慕君尧的相貌比慕成尧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惊鸿一瞥间的那一眼想来是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田庄到太师府的路程大约十来天,路途遥远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充足。
注视着慕君尧憔悴的面容,谢嫣决心按照云碧水的审美将他从头到脚改头换面。
云碧水在太师府“巧遇”男主慕成尧的那日,偏爱紫色这种只有京城权贵才能着身的慕成尧破天荒穿了一袭白衣。
玉冠束发,白衣芳华,震得见惯了穿红戴绿世家公子的云碧水惊为天人。
谢嫣理解她这种天真活泼小姑娘的心思,云碧水从小被娇养,身边又围着那些烨然若神人的世家子,忽然出现一个疏离文雅的翩翩君子,就好比大鱼大肉里出现的一抹罕见的绿,是个贵女都会动心。
白衣的慕成尧在云碧水眼里单纯好不做作,同外面的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男色之毒深入骨髓,至此一代女主就此失足。
谢嫣执着刮刀对着屋内那块新换上的铜镜替慕君尧裁修鬓角和胡渣,金黄铜镜倒映出的男子面容英俊倜傥,指腹下的触感平滑,她眼角露出一丝笑纹:“如此便爽利多了,少爷的相貌随太太,是难得一见的好看。京城路上围观的百姓众多,不乏有安王府的下人,您务必谨慎。”
经她提醒,慕君尧才后知后觉回忆起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他对安王府小郡主一无所知,如今更是没有兴趣去打探这样一个从未谋面过的女子。
嫣红若有若无的淡淡体香萦绕于他的鼻尖,铜镜里的她微敛眉心,神情专注动人,细长的左手托住他略显杂乱的发丝,右手捏住木梳不厌其烦一遍遍穿插其中。
她的发梢偶尔落在他的肩上,两种墨色晕染交织,如同一株合生的并蒂莲花。触景生情,他脑海中忽然荡起“结发夫妻”这四个极尽旖旎的字眼,再抬首瞧她,心口处跳如擂鼓却不明何故。
十五那日,太师府的车驾如约而至,随行架势一如原世界看着很寒酸。
人靠衣装马靠鞍,谢嫣前几日唤王氏新做的衣袍也赶制出来。
田庄产的料子远不及京城,质感粗重不显飘逸,原主嫣红的女红十分出色,谢嫣宿在她身体上也承了这项天赋。她思索再三,最终在衣袖和衣摆褶皱处绣了丛丛青竹。
葱茏碧色在行走间若隐若现,清清冷冷,越发衬得慕君尧气质卓绝。
半路突逢大雨道路泥泞,初一驶入京郊,半空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细雨。
慕君尧坐在车舆里练字,雪白衣衫犹如皑皑冬雪,素净得能折出满城皇都姝色。他的气色在谢嫣的调养下恢复大半,只有唇色还沁出点点苍白。
驶入京城,车夫的鞭声渐缓,车队四周的百姓熙熙攘攘,一个不仔细就会撞到路人。
马匹艰难地在人烟中穿梭,马蹄经过观花街时,谢嫣的耳中再次响起系统的警铃。她掀开笭帘,隔着濛濛雨幕一眼就望住那人。
打扮成江湖人士的姑娘奋力踮起脚尖朝谢嫣这里看过来,脸颊边的半透明人物介绍框醒目出众。
姓名:云碧水
性别:女
年龄:17
属性:原世界女主
身份:安王府郡主
等了许久,终于等来她最想等到的人。谢嫣由衷地弯起唇瓣,扬手将帘子撩地更开,让慕君尧完完全全暴露在云碧水的视线里,她在帘子的阴影下对他耳语:“京城还是一年前的样子。”
慕君尧岑寂的五官总算有了生机,如乍雨初晴,他微翘嘴角凝视谢嫣,“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
谢嫣的瞳仁中瞬间映出持续攀升至“15%”的蓝色进度条。
作者有话要说: 要想生活过得去,身上总得带点绿,心疼慕男二一秒。
第8章 嫡子逆袭手册(六)
她这招“美男计”使得十分精准,原女主云碧水不出所料上钩。感情是有先来后到之分的,云碧水今日对慕君尧情窦初开,再面对慕成尧便不会轻易动摇。
慕君尧以竹冠束发,一袭晃目的白衣不染尘埃,领口处的青翠碧色只在马车颠簸中露出一点端倪。
他似黛山的背脊挺得笔直,面如冠玉,广袖如云,看向谢嫣的眼底微微噙着一丝淡薄如雨雾的笑意,饶是这些天习惯同慕君尧相处的谢嫣,都不自觉避开了他灼人的视线。
她分神朝淹没于人群中的云碧水瞧去,只见那容颜娇贵的姑娘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目,眼中盈满了惊艳与讶异。
京城拥挤摩肩接踵,路上同权贵相遇乃是常事。光在这条观花街,就碰到不少达官贵人家的车舆。不过那些贵人的官职皆不及太师府,依礼他们还需先行避让。一来二去的装腔作势让车夫烦不胜烦,车夫道一句“大少爷坐稳后”干脆跳下马车,牵引缰绳令辟小路。
一直在谢嫣视野中的云碧水也没闲着,她一身娇俏可爱的江湖打扮,见缝插针看见缝隙便一个猛子钻下去。行人不愿与这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有什么交集牵扯,个个避之如蛇蝎,倒是给了她机会,这位顶着主角光环的原女主很快追上了他们的车驾。
大约又行了两炷香的功夫,轩窗外的景致由喧闹的集市渐渐变成林立府邸,马匹发出一阵嘶鸣后安静下来。
谢嫣正在替慕君尧整理衣袍还未来得及出声,一道尖利的苍老女声霎时破空而过,趾高气昂斥令道:“府里的贱奴怎这般没有眼色?到了太师府还不快将长途跋涉的大少爷扶下来!若累着人可要把你们一个个发卖出去!”
这话虽是对着太师府里待命的下人说,但实是说与她这个唯一服侍慕君尧的贴身侍女听的。
敲打她之余,还警示慕君尧这个主子亦不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下人发卖出去,主子也需领罚。
初回此地便被人刁难,可想而知日后的腥风血雨。这座太师府对于慕君尧来说不再是家,只是一个害他的娘丢了性命的吃人牢笼。
谢嫣全然不在乎这些威胁,她掌心拢住慕君尧有些发凉的手,轻轻搓了搓,沉沉笑开:“日后在太师府里奴婢就依靠少爷了,少爷荣,奴婢就跟着荣,少爷辱,奴婢也跟着辱,荣辱与共福祸相依,嫣红绝不背弃少爷。”
小厮搬来杌子,谢嫣小心翼翼扶住慕君尧下了马车。
太师府的家眷下人掰着指头随便数一数至少有百十来号人,能在主子前说上话的婆子和一等丫鬟今日都整肃了神色衣着候在朱色府门前。
姹紫嫣红的颜色和着阶上那一对价值不菲的汉白玉石狮子,好似玉盘里盛着沙石,令谢嫣不免感到有些滑稽。
谢嫣眼风扫了蹲在角落里的云碧水一眼,这位郡主跟着他们一直走到太师府,这会子还缩在角落里偷眼望着慕君尧。
“大少爷一年不见,如今重逢气色真是好得很。”在众人簇拥中的方氏缓步而出,不足四十的方氏眉眼秀致,神态婉约,眉眼眉梢却染着傲气和算计,瞧着不甚顺眼。
她扬起纤白脖颈扭头询问身侧衣着艳丽的女子,“许姨娘,你之前进太师府门的时候,还不曾见过我们这名冠京城的大少爷吧?”
许氏二八年纪,年岁同慕君尧看上去并无什么差别,瞟了眼慕君尧掩唇娇笑:“太太忘了,妾身是过了时疫才进的府。太太亲口讨妾身入府,竟这么快就忘了?”
许氏原是许嬷嬷之女,因许嬷嬷陷害慕君尧有功,方氏赏她个脸面,亲自要许氏过来讨给年近知命的慕太师做了姨娘。
主母和小妾的一唱一和是谢嫣不足为奇的把戏,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还提及“瘟疫”这个慕君尧的痛脚,不为别的,就为给他立一个下马威。杀杀他的锐气,好让他看清太师府的当家主母究竟是谁。
慕君尧充耳不闻这些后宅妇人之间的暗流,行礼作揖:“见过太太。”
他洞若观火的清凌目光自方氏瞧不出年龄的面上流淌而过,半晌牵起嘴角,弯出一个得体谦和的笑:“许久不见太太,贵体可还安好?君尧患了恶疾让太太费神,是君尧的不是,还望您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