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奴儿在‌库房里转了半天,看见下人们一箱一箱地往里搬东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在叮嘱他们仔细小心,见了林奴儿,连忙凑过来行了个礼,笑着道:“奴才见过王妃娘娘。”
林奴儿问道:“东西都点过了么?”
那管家姓张名镇,这会儿连忙答道:“都点过了,和礼单对得上,没有缺漏。”
林奴儿点点头,看着满屋的箱子,道:“都打开让我看看。”
张管家微愣,连忙应是,亲自拿了锁匙来,将箱子挨个开了锁,再命人打开,放眼望去,满目珠光宝色,黄金白银,珍珠玛瑙,各色玉器瓷器,险些闪瞎人的眼。
饶是林奴儿在重华宫里呆了一个月,也被震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值钱的东西。
“王妃娘娘,娘娘?”
张管家的声音唤回了林奴儿的神智,她轻咳一声,道:“都、都锁上吧。”
张管家不解道:“娘娘不拿一些出来用么?”
用?都用坏了怎么办?林奴儿道:“不必了。”
张管家只好又把箱子挨个锁上,林奴儿一伸手:“钥匙给我。”
东西自然要放在自己手里才安心,林奴儿拿着那一串黄铜钥匙,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正在这时,张管家又捧了几本厚厚的册子,笑着道:“王妃娘娘,这是王府的账册,请您过目。”
林奴儿一懵,道:“还有账册?”
那张管家笑眯眯道:“自然,娘娘有所不知,秦王府自前年年底便开始建了,直到今年五月正式落成,此后一直陆续增添用品器具和人手,这些都算在王府的开支里,奴才都原原本本,仔细写在账册里了,娘娘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奴才。”
林奴儿捧着一大摞账册,默默回了房间,顾梧正坐在榻上看礼单,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过来道:“奴儿,你回来了?”
他仔细观察林奴儿的表情,道:“你好像不高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林奴儿幽幽叹气道:“我只是觉得,做王妃真是不容易,还要看账本。”
这可比当年她在琼楼做的事情难多了,顾梧看她这般发愁,便道:“那就不看了。”
林奴儿道:“那怎么行?整个王府的吃穿用度,日用开销都在这里,若是不算清楚,难道以后咱们都喝西北风么?”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道:“还是要学着看账。”
字儿都没认全,就要看账本,林奴儿也觉得实在是为难自己,恰逢夏桃来禀,只说太子妃来了。
林奴儿立即放下手头的东西,迎了出去,太子妃正在花厅等候,见了她便站起身来,笑道:“听闻秦王与秦王妃今日乔迁新府,特意来登门道贺。”
林奴儿忙道:“嫂嫂客气了。”
太子妃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来,道:“礼物微薄,还望不要嫌弃。”
婢女捧着一个长长的卷轴,对着林奴儿打开来,露出里面的画像,一共三人,皆是高冠博带,手执法器,赫然是一幅道家尊者图。
林奴儿:……
太子妃道:“此乃道教三清图,原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如今赠与你。”
林奴儿笑起来,一双黑玉似的眸子弯成了新月,透着十二分的真诚,道:“多谢嫂嫂美意,我定然会好好珍藏。”
说着,便让小梨捧过那三清图,带下去收起来了。
林奴儿亲自替太子妃斟茶,两人说了一会话,太子妃道:“我方才看见你进来,似乎面有忧色,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
林奴儿略微讶异,没想到她这都能观察出来,便道:“如今我初管王府,从前也未有经验,怕做得不好,嫂嫂是太子正妃,掌管偌大一个东宫,不知能否指点我一二?”
闻言,太子妃道:“原来是这事,这有什么难的?”
林奴儿便充满期待地望着她,却听太子妃道:“管不来,便不去管它了。”
林奴儿迷茫:“啊?”
太子妃端起茶喝了一口,微笑道:“让人去管人,不要多加干涉,一切自然就都好了。”
林奴儿迟疑道:“嫂嫂的意思,是说让我不要管这些?”
太子妃道:“你上头可有刁难的长辈?可有苛刻的丈夫?”
林奴儿摇首,纯嘉皇后不在了,景仁帝也不会理这些,至于顾梧,更是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把他卖了还倒帮着数钱,怎么会苛刻与她?
太子妃含笑道:“那就是了,横竖整个王府是你的,随你折腾,你在这里住着,侍弄花草的继续侍弄花草,清扫庭院的继续清扫庭院,管库房的继续管库房,术业有专攻,让懂的人去做他能做的事情,顺其自然便可。”
说‌到这里,她又笑:“退一万步说,再怎么不济,背靠这棵大树,总不至于揭不开锅的,放心便是。”
林奴儿听着这一番如过来人的口吻说的话,有些震动,又有些了悟,太子妃又坐了坐,起身告别时,又叮嘱道:“实在不行,你便寻个由头去一趟皇宫,在乾清宫坐一坐便可。”
说完,太子妃便领着一干人款款离开了王府,留下林奴儿站在门口琢磨她的话,这意思是说,若是钱不够用,还能去皇宫里要?
……
泰和宫,今日天气极好,赵淑妃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怀中揽着一只猫儿,侧头看面前的琉璃缸,里面有一条拇指那么大的赤红鱼儿游来游去,不住地吐着泡泡,那猫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瞧,伸着爪子试图去捞它,每每都被那透明的琉璃挡住了,它喵喵叫起来。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宫人呼哧带喘地奔进来,禀道:“娘、娘娘……”
赵淑妃把手中的鱼食扔进缸里,慢条斯理地道:“出什么事情了?这么慌张,没规矩。”
那宫人脸色泛白,竭力保持平静,但是齿关仍旧有些发抖:“皇、皇上下旨了。”
赵淑妃的手倏然顿住,抬眼看她,道:“什么旨意?”
那宫婢道:“下旨立、立德妃为后。”
赵淑妃的目光顿时僵住,她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忽然手一拂,将那漂亮的琉璃缸哗啦一声扫落在地,发出巨响,所有人都齐齐跪了下来。
满地的琉璃碎片晶莹剔透,如同凝结的冰,一条红色的小鱼在其中拼命蹦跶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极其清晰。
赵淑妃一脚踩上去,发狠似地碾着,咬牙切齿道:“德、妃!”
第52章 因为你是你,所以才喜欢……
赵淑妃万万没想到, 自己的一番苦心经营,倒白白便宜了德妃,她当场发作了一番,把泰和宫里的东西砸了个七七八八, 便听宫人来禀, 说寿王和肃王来了。
“母妃!”
顾晁与顾栾得了消息, 立即动身入宫, 还未进殿, 顾晁就看见了满地的碎瓷裂盏, 宫人们跪了一地, 战战兢兢, 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赵淑妃的情绪还未平静, 她气得心口不住起伏, 脸色难看得吓人,眼中含着泪光, 顾晁见她这般,连忙上前扶住她, 道:“母妃, 您没事吧?”
赵淑妃浑身轻颤,深吸一口气,道:“输给付轻容,我也认了,谁叫她得皇上的宠呢?谁叫她是京师第一才女呢?我比不上她,可如今,她死了,这么些年,我兢兢业业, 勤勤恳恳,打理着六宫内务,半点不敢懈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还有个儿子——”
她如同魔怔了一般,伸出手轻抚顾晁的脸,手指冰冷,顾晁下意识一激灵,赵淑妃眼中透出不解和茫然,道:“我生你那一年,皇上才晋了我的位份,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付轻容,这我是知道的,没关系,付轻容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最后是德妃,区区一个德妃,六品小官之女,竟然也能骑在我的头上!为什么?!”
她眼中的茫然变为强烈的恨意,如发了疯一般,将多宝架上的珐琅美人瓶扫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尖声叫道:“为什么?到底还要我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比得过付轻容?!”
眼看她疯得越发厉害,锋利的瓷片割裂了她的手掌,鲜血汩汩而出,顾晁急了,连忙上前拦下她,道:“母妃,您冷静一些,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何至于此?”
“转圜?”赵淑妃冷笑一声,侧头看他:“还能如何转圜,圣旨都下了,明日便能昭告天下。”
她喃喃道:“如今所有人都要耻笑本宫了。”
顾晁却劝道:“事情还未尘埃落定,母妃万莫如此灰心,咱们要不要去一趟慈宁宫,见老祖宗一面?想必她会有办法,母妃,老祖宗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个德妃能力平平,也不见多么得父皇喜欢,哪里能跟您比?”
“对,对!”赵淑妃听了这一番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道:“本宫要去慈宁宫见老祖宗,老祖宗一定会帮我的!”
她说完,便立即命人来收拾仪容,将略微散乱的发髻重新挽好,换了衣裳,这才带着顾晁与顾栾往慈宁宫而去,求见太后。
待到了慈宁门,早有宫人在等候了,显然是太后猜到他们会来,也不必通禀,直接入了正殿,太后正在榻上坐着,赵淑妃上前唤了一声老祖宗,便扑簌簌落下泪来。
太后也很生气,拉着她的手,沉着脸道:“哀家也没想到,皇帝竟会在最后来这么一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淑妃只是哭道:“是臣妾没用,不得皇上的欢心,倒叫老祖宗白白花了心思,臣妾对不住老祖宗啊!”
太后连忙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到底是哀家疏忽了,本以为凭借你这些年在后宫的功劳,这后位会稳稳落在你这里,可是不知皇上吃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德妃做皇后,那德妃这些年吃斋念佛,哪里管得了六宫宫务啊?”
听了这话,赵淑妃哭得更伤心了,顾晁犹豫着问道:“老祖宗,那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君无戏言,事已至此,如今皇上一声不吭地连圣旨都下了,岂可再做更改?”
忽听顾栾道:“方才听母妃说起一句话,倒叫儿臣有个猜测。”
众人皆是望着他,赵淑妃也止了哭泣,含泪道:“什么?”
顾栾迟疑道:“论起功劳品德,东六宫西六宫,再没有比母妃更好的了,但是父皇最后为什么要立并不出众的德妃无后?”
赵淑妃追问道:“为何?”
顾栾吐出几个字:“因为,德、妃、无、嗣!”
这话如一道惊雷,轰然砸在众人的脑中,茅塞顿开,对,德妃无嗣,所以即便她做了皇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太子仍旧是顾璋,德妃的父亲只是一个六品小官,来日顾璋顺利登基了,也不会有外戚坐大。
景仁帝的意思很明显了,你们非要一个皇后,朕就给你们一个皇后,至于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太后思及此处,只觉得寒心不已,颤声道:“他以为哀家要谋些什么?”
老太后扪心自问,她从没有那种想法,即便她如今是太后,但景仁帝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绝无提拔自家人,分一杯羹的心思,可如今被顾栾说破,她再细思景仁帝此举,只觉得分外齿冷,一时间心都凉了大半。
赵淑妃也是愣住,很快便噙着泪剖白道:“老祖宗,臣妾冤枉啊,臣妾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顾晁也立即噗通跪下来,恳切道:“孙儿也绝无肖想储君之位的心思,老祖宗明鉴。”
老太后脸色铁青,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道:“哀家知道,皇帝他也不是在防你。”
她盯着面前的杯盏看,道:“他是在防哀家。”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微惊,眼皮子轻跳了一下。
……
秦王府的花厅。
林奴儿正将一个小碟子放在桌上,太子妃打量着碟子里的菜,长条形状,呈琥珀色,她疑惑道:“这是什么?腌萝卜?”
“这叫糖醋萝卜。”
林奴儿笑道:“嫂嫂要不要试试?”
太子妃听了,便伸筷子夹了一块,还没送入口中,萝卜就掉了,林奴儿见状,便把碟子朝她推了推:“再夹一块,无妨。”
太子妃夹第二块,没想到又掉了,她放下筷子,道:“不吃了。”
林奴儿面露疑惑,便看见她掐起指尖来,末了一本正经地道:“今日不宜吃萝卜。”
林奴儿:……
一只手从这边伸过来,把那一碟子糖醋萝卜都拿了过去,林奴儿顺着一看,却是顾梧,他吃着萝卜,夸道:“奴儿做得真好吃。”
太子妃盯着他看了半天,顾梧恍若未觉,倒是林奴儿觉得有些古怪,问太子妃道:“怎么了?”
太子妃又掐指算了一下,柳眉轻轻皱起来,表情不是很好,林奴儿好奇问道:“这回算的什么?”
太子妃道:“算出有人近日不大顺,或是即将要不顺。”
闻言,林奴儿拈起一块松子糖吃,一边问道:“是谁?”
太子妃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悠然道:“皇上。”
林奴儿险些把松子糖囫囵个吃下去,呛着嗓子眼,轻轻咳嗽起来,顾梧连忙替她抚背顺气,道:“奴儿你怎么了?”
林奴儿摆摆手:“我没事。”
然后她便盯着太子妃,道:“这、你不去宫里通禀一声么?”
太子妃讶异道:“为什么要通禀?”
这还用问为什么?林奴儿懵然:“自然因为他……他是太子的爹啊。”
他是皇帝,是你的公公啊!
太子妃微笑起来,道:“通禀了也无用,如皇上这般的身份,即便是要消灾避劫,也非易事,就像太子那样,消一灾,需得倾一国之力作为代价,哪里消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