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少年低低咳了一声,慢吞吞道:“长老们陪着我下山,不就是为了在最后一段日子,看看能否寻找到别的生机。”
“我与那一尾锦鲤一见如故,焉知她不是我最后的机缘?”
俞乔:“……”
好家伙,“一见如故”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朋友,你“一见如故”可有问过我的意见?
劝说的人拗不过,彼此低声商量了一番,最终让却一步,说道:“既然如此,请少宗主即刻启程回御兽宗,禀明宗主后,再行契约也不迟。虽然外面尚有风暴未停,但我们三人合力,必能保少主安然无恙。”
“不用了。”少宗主说着从座上起身,看动作是褪下外衫,又拉开领口。
他面前三人身躯都是齐齐一震,连俞乔都能听到他们陡然粗重的呼吸声。
什么情况?俞乔趴到水膜上,瞪圆了眼睛,思想不受控制地往着海棠市滑坡。
当然呢,外面并没有朝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那三人看样子纯粹是被气的,那名被唤作吴若的长老气得举着手抖了半天,眼看着要撅过去。
“她妖气暴走,我只有立即结契,才能帮她压制妖气。”少年拉好衣襟,慢慢坐回去,语气还是亦如之前平和温吞,说出的话却叫人气得吐血,“我叫你们前来,也只是想告知你们一声罢了。”
——言外之意,并不需要你们许可。
“胡闹!”吴若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面前这人是宗主独子,他能跳起来打爆他的头,也顾不上那些虚礼,连名带姓地骂道,“谢留,我看你是被那小妖精迷昏了头!”
俞乔张张嘴,嘴里吐出一串泡泡。
小妖精有话要讲!
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眼一闭一睁,就迷昏了御兽宗的少宗主,万人迷女主都没她这么有能耐。
御兽宗的宗主谢朋亦她还有点印象,少宗主是个什么角色来着?
吴若骂完,谢留也没有解释,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
隔着屏风,俞乔都能感觉到吴若杀气腾腾的目光,这真是无妄之灾,有本事你瞪你家少主去啊!
“少宗主不爱护自己身体,那我也无话可说。”吴若说完,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外间另两人也叹息一声,告辞离开,这里终于安静下去,俞乔透过屏风,看见谢留慢慢从座上起身,朝着内间走来。
俞乔瞪着一双潋滟的杏子眼,目光不避不让地与绕过屏风而来的人对上。
如她所料,谢留的确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他只穿着素色中衣,脸色白得同衣服是一个颜色,眼眸和封冻的湖一般,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寂静。
他对俞乔笑了笑,薄唇毫无血色,微微一扬,是个极浅淡的笑,“你都听见了?”
俞乔点点头。
谢留从桌上取来伤药,慢条斯理地褪下衣衫,少年人白皙单薄的胸膛上,一道指节长的刀口透着浓艳的血色,还未全然愈合。
难怪那些个长老要浑身一震了。
谢留见她盯着自己的伤看,便温声解释道:“契约灵兽,需要取双方的心头血相融,再画下结契符咒,方成。”
又是心头血,邪魔妖兽补身体需要吃纯阳之人的心脏和精血。正道修士契约灵兽,也需要心头血。
这个作者是不是对心脏有什么执念?挖心头血听着就好痛的啊。
等等,双方?那她也被剖心了?
俞乔双手拉开领口查看,只听对方说道:“放心,你的已经愈合了,我因身体缘故,受了伤总是好得慢些。”
你扒拉开美少女的衣服挖心头血,你还有理了?
俞乔气急败坏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带着禁灵镯,她现在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人鱼,神念传音也没法用,又还没学会如何在水中说话,真是憋死她了。
谢留心领神会,手指轻点,给她开了一个小口。
俞乔猛地扎过去,本想趁机从水泡中冲出去,哪知她刚挤出个脑袋,水膜的破口就啵一声,套在她脖子上,扎得结结实实,手指都抠不开。
谢留忍俊不禁,笑道:“你现在没有灵力,离开水,你会干死的。”
俞乔:“……”
她咬了咬牙,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挖出一团芦荟胶一样的伤药涂到心口,口吐芬芳道:“你是不是有病!结契难道你一个人就说了算,我算什么?我他妈都不认识你,就被你扒开衣服掏心,堂堂御兽宗,正道名门,难道就是这么契约灵兽的?你这不是契约,你是强抢,就尼玛强盗做派,装个屁。”
谢留听她骂完了,才歉意道:“我做的确实不妥,但当时你妖气失控,稍有差错就可能爆体而亡,我匆忙结契,只是想救你。”
“更何况,如今外面灵气暴.乱,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风暴,尸骨无存,只有城邦一级的大阵才能堪堪抵挡住,在这座无方城中,无主的妖,任何人都可诛杀。”
俞乔怀疑地看着她。
谢留一脸坦然,披上衣服走到她面前,神情郑重道:“我诚心与你结契,定会好好待你,你现在不信我也无妨,日久见人心,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俞乔嘲讽道:“你活得了那么久吗?”
谢留微微一笑,“我尽量活久一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说得天花乱坠,俞乔每个字都心存怀疑,“为什么?我不信你真的就是平白无故非要契约我。”
“我说了,我觉得你是我的机缘。”
俞乔:机缘你大爷!
*
朱雀塔倒了之后,另外三座镇魔塔眼看着也摇摇欲坠,离崩塌不远了,天地间的清浊之气要达成新的平衡,且有一段时日。
无方城外,一群逃难的普通百姓被放入城中,城根脚下已是铺满了难民草席。
姬长离坐在城楼上,脚下人群里悲喜交加的情绪,闻着甚是美味。
系统蹲在他肩上,非常体贴地建议道:“宿主,要先吃点开胃菜吗?”
姬长离看着一对老夫妻抱着年幼的孙女跌跌撞撞跑进城门,他们心中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刚一定下来,又想起路途中失去的儿女,他们的喜悦中又漫上浓得化不开的悲切。
他食七情六欲,也不是什么人的都吃。
“怎么,你会捡路边的蝼蚁来吃?”
系统早就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不好好说话,好声好气地回答道:“人家只是一个智能系统,不吃饭的。也对,宿主才吃了没多久,现在应该是不饿的。”
姬长离从城楼飞下,在满城飘荡的杂乱情绪中,慢慢朝城中走去。
东都,整片大陆的交通枢纽之处,连通九州四海,这座无方城昔日繁荣得很,如今被城邦大阵护佑着,风暴在头顶肆虐,除了外城因为大量涌入的难民而混乱了些,内城依然一派歌舞升平。
姬长离在夜色之中,迈步进入城主府中,任务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叮——“东都无方”剧情已开启。】
系统高兴地在他身周上下翻飞,“乔乔也回到剧情线上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这个世界就还有救!”它的KPI也还有救,嘤嘤嘤。
“她在哪里?”姬长离随口问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啦。”
姬长离毫不理会它的卖关子,一点情趣都没有,“我现在就要知道。”
系统啧了一声,最终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不情不愿道:“女主正和男二在一起呢。”
【叮——检测到宿主副线任务严重滞后,请务必引起重视,保持主线、副线任务同步进行,相辅相成,本系统人性化辅助程序时刻为您准备着,好感度跌破-100/100,辅助程序将自动开启。】
系统:“……”
它被捏,就会叫。
第22章 我们妖精永不为奴.jp……
按照现世的标准,无方城说得上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旅游城市,道路四通八达,往来商客如云,产业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太阳照不见的角落,滋生的黑暗产业也不少。
据谢留推断,俞乔被体内灵妖二气撕得晕过去后,极有可能正好被妖牙子一类的修士捡到,被卖入无方城的地下黑市,又碰巧被谢留撞见,就将她买下来了。
水泡在阳光下,像一颗圆滚滚的透明琥珀,里面封着一条尾鳍漂亮鲜艳的鲛人,她浓云似的长发如水中黛蓝的海藻,水的波动打散了投入的阳光,在她眼眸里投下万千星河一样的光采。
俞乔从水膜中挤出脸,问道:“你去地下黑市做什么?”
“我外出游历,寻求机缘,自然是什么地方都要去转转。”谢留手里捧着汤婆子,纤细的手指半掩在绣着银线暗纹的月白袖口边,指节白惨惨的,毫无血色。
现下才不过是夏末秋初,高悬的太阳温度依旧灼热,而他却俨然已是过冬的打扮。
他不是生来资质就差的废材,十岁之前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只不过后来遭遇意外,伤了根基,才会变成如今这般病弱的模样。
从云端跌落谷底,按理来说,总该有些忿忿不平怨天尤人的情绪,但在谢留身上却看不到。
他淡如清风,倒叫别人扼腕叹息。
三位长老生了一晚上气,又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一大早便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守着他们精贵的少宗主,生怕俞乔这条草莽水精对谢留不利。
吴若看俞乔的目光充满敌意,脸上仿佛时时刻刻都写着几个大字:勾引少主的无耻小妖精!
俞乔:“……”
她在心里琢磨一下,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上翘了翘,对谢留说道:“我觉得你可能走岔了,我不是治愈系,救不了你。”说着龇出一口尖牙,凶巴巴地吼一声,“契约我你完蛋了,你绝对死得更快,说不定明天就凉了。”
谢留还没说什么,吴若先气得暴跳如雷,怒喝道:“放肆!你胡说什么!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俞乔吓得一哆嗦,浓而翘的眼睫垂下去,开始她的表演:“原来这就是御兽宗少宗主灵兽的待遇,随便什么人都能责骂威胁,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嘤嘤嘤,被人强制结契就算了,还要被人割掉舌头……”
吴若气得满脸涨红,又被她哭得有些手足无措,眉毛快拧成结:“你以后说话当心点,好好伺候少主,你的舌头就还保得住。”
俞乔杏眼圆睁,一脸天真地问道:“那吴若长老教教我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
吴若当真以为她想改正,正打算好好教教她,哪知他还没开,俞乔已经连珠炮一般径直说道:“是不该说少宗主死得快么?可他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也不是我说一说就会实现的,我是鱼妖又不是乌鸦妖,说话没那么灵的。我说少宗主今天死,难道他今天就会死了吗?我说他明天死,难道他明天就不会死吗?所以说少宗主死不死的……”
吴若跳起来拔剑,“臭丫头,你给我闭嘴!”
俞乔扁嘴,委委屈屈。
谢留一把拉住吴若,就撑在他的手臂上,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三位长老面面相觑。
他笑过了,微微喘口气,苍白如纸的脸上都笑得晕出一点红,瞧着气色竟然好些了。
“吴长老,她就是故意气你呢,跟她认真,你才输了。”
吴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俞乔扬扬眉,挑衅般地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她的脸庞细腻,在阳光下莹莹如珍珠,眼睛弯若豆角,嘴角的弧度带着灼目的少年意气。
吴若一下子呆了,他想到御兽宗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兽,心里竟然一瞬闪过荒谬的妥协,这样鲜活明朗的一个人,留在少主身边,或许真是好的。
谢留喝口茶润润嗓子,说道:“小乔,吴长老他们常年与灵兽为伴,性子直来直去,你别欺负他们。”
俞乔翻个白眼,你谁啊?口气还真挺自来熟。
我们妖精永不为奴.jpg
俞乔好端端地做了二十来年的人,就算穿书后变成半妖,也半点都没想过受制于人,去做人家呼来喝去的灵兽。
她想解契。
但解除契约并不容易,同样需要剖出双方的心头血相融,再辅以解契符咒,对双方都会有极大的耗损。以谢留如今的身体情况,万万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开胸手术。
她一说解契,吴若等人就阴沉着脸,恨不能指着她的鼻子骂:就知道你这小妖精想害我们少主!
强行结契的是他们,嫌弃她的也是他们,不准解契的还是他们,一窝子的不可理喻。
不论谢留嘴里的话有几分真切,到底他确实帮自己梳理过体内剑气妖气对冲,让她不至于那么难受,俞乔承他的情,也不好非要为了解契不顾他的身体情况。
俞乔只好好声好气地与人协商,“这我就必须得说,你们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人体内的血和灵力是一个道理,灵力循环从丹田出发,最后回归丹田,血液循环亦是如此,血液从心脏流出,在人体血管中循环一周,又会回到心脏,所以我就算从手指尖上滴一滴血,这滴血也是经过心脏的,算不算你们说的心头血?”
谢留托腮沉吟了片刻,嘴角含笑,说道:“你这样的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闻,确有几分道理。”
吴若三位长老听到她这一番理论,既觉得荒谬,又觉得有道理,嘀嘀咕咕一阵,到底还是想要尝试看看。
如果让少宗主与这条半妖斩断联系,自然是最好的。
吴若说道:“少宗主,我们御兽宗与灵兽结契,向来都秉承着你情我愿的原则,少主此前是为了救她才结契,俞姑娘如今这般不情愿,还是想办法解除得好。”
他身旁那秋水长老也帮腔道:“强扭的瓜不甜,少宗主,我御兽宗万万没有强留灵兽的道理。”
第三人接口:“按俞姑娘的道理,指尖血若是有用,不妨试一试。”
俞乔面无表情地瞥这三位中年大叔,呵呵,看不顺眼的时候,就叫人家小妖精,顺了你们心意,就叫俞姑娘,真真还有两副面孔呢。
三位长老齐齐掩唇干咳,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