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让他亲手切断他们之间最……
有人在轻轻擦拭她的脸, 俞乔猛地惊醒,睁眼便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
她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对方欢欣鼓舞地叫道:“师父!”
俞乔反应了片刻, 才想起来这个黝黑油亮的干瘦小子是谁, 她用手背蹭了下干涩的脸皮,蹭下一层盐晶。
“……”难怪她总觉得脸上皮肤刺得慌, 感情他拿海水给她擦脸?
尹九脸上残留着两条明显的泪痕, 扁着嘴道:“师父,我还以为我把你也克死了。”
这个“也”字就用得很妙,俞乔心里一紧, 便见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情绪紧绷太久, 骤然崩溃, 哭道:“我出生就没了娘, 三岁上又没了爹, 算命的说我命硬,哥哥姐姐把我当瘟神赶走, 我离开村子没多久, 家里就遭了山贼, 全死光了。”
尹九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刚拜了师, 师父就没了呜呜呜。”
俞乔:“……”她坐起身,认真道,“我现在把你逐出师门, 还来得及吗?”
尹九眼珠子一转,退后两步,跪到地上咚咚咚磕三个响头, 铿锵有力地喊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俞乔嘴角抽了抽,只觉自己未来一片黑暗,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转眸看了一眼四周,原本辽阔的龟岛,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倾覆。她昨夜扛到最后晕过去,还以为死定了。
俞乔四处找她的剑,尹九非常有眼色,立即抱来一个用他衣服布料裹住的包裹,俞乔手指颤了颤,伸手解开包裹。
折断的画影静静躺在灰衣上,流淌在剑刃之上的光华散尽,如今黯淡得比不上一块凡铁。
俞乔心里一阵抽痛,使劲咬住唇忍住眼底酸涩。
尹九昨夜昏昏沉沉间,中途有醒过来几次,他听到骇人的动静,手脚却动弹不得,那抹纤细的身影一直坚定不移地挡在他前方。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护着他,他们分明只是才见面的陌生人而已,尹九昨夜胡搅蛮缠想要拜师,只是想要揪住一个踏入修仙之途的机会。
如今,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拜入小师父门下。
看她这样伤心,他也觉得难过,“师父别难过,我认识一个手艺很好的铁匠,他一定可以修好师父的剑。”
俞乔低应了声,细细擦干净画影剑上的血污,将它收入储物芥子当中。
“师父,我在海滩上捡了一些贝壳,在火上烤着,你吃点吧。”
俞乔看看熄灭的火堆边,一摊黑乎乎的东西,摇摇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些人吃的食物塞给他,“我要打坐静修片刻,你自己去一边吃,别来打扰我。”
尹九连连点头,抱着吃食蹲到一旁,一边吃,一边用骨碌碌的眼睛盯着她。
俞乔盘膝打坐,闭眼内视,画影折断后,她体内的剑气入开闸洪流,倾泻而出,逆鳞消失在内府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灿如烈阳的龙珠。
龙息萦绕在内丹周围,形成朝霞一般的云霓,似有似无的龙影从内丹中游出,片刻后又隐入龙珠中。
俞乔自己的修为情况,她自然最是清楚,之前因她的剑气和妖气分庭抗礼,互相牵制,才能压住这股妖气,如今失去桎梏,被压抑多时的妖力在她经脉里循环,几乎要满溢出来,濒临突破。
她恐怕是快要化龙了。
记忆里好像有一段相似的时期,鲤鱼精初生逆鳞,要经历一番脱胎换骨的苦痛,她尾巴上的鳞片成片成片地脱落,就算化作人形,也再不复美颜。
鲤鱼精第一次不期待谢信芳的到来,她恢复了原形,潜藏进湖底的淤泥里。
她不想要那座催着她成长的庙宇,更不想要无时无刻往她身体里钻的香火信仰,岸上的祭祀活动,让她体内那股力量越发膨胀,压迫着她的五脏六腑,从内部绞碎她的经脉骨骼。
岸上男子还是那般温声安抚她,叫她忍一忍,熬过去就好了。
祭品被推入湖中,鲤鱼精看着祭品被捆绑住,挣扎呼救,最后沉入湖底。
祭祀的时候,湖面的雾气很浓,湖中光线晦暗,俞乔只能从这段乍然浮出的记忆里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就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她分辨着那团挣扎的影子,心里浮出一抹怪异的感觉。
魔域,落云城。
城主府直望可见的那家当地特色美食店,香飘万里,总能引来一些闻香而来的人,饭馆掌柜并不太乐意接待外城人,因为他们吃不惯,就要砸店。
魔域的人都是暴脾气,能直接动手就绝不多言,这家店每日三两回的干架,已是稀松平常。
掌柜的把惹事的家伙揍服了,抱出个算盘开始算账,鼻青脸肿的魔修蹲在店门口,只见她葱白似的指尖,拨动得算盘啪啪响,怒道:“那几张桌子分明是你烧成灰的!”
掌柜的身段妖娆,满面寒霜,冷笑一声,“你不拍桌子,我何至于烧了它?”
“你这是借机敲诈!”挑事的魔修不服气地站起身。
掌柜放下算盘,慢条斯理地挽袖摆,“本店每一处都镶嵌着留影珠,你若不服,我可将方才景象投映出来,照着结算。”
那魔修闻言面容一阵扭曲,刚刚他被人按在地上打,委实丢脸,店内还有这么多食客,他现在怎么可能当众再回顾一遍自己的丑样。
打也打不过,他恶狠狠地啐一口,“臭娘们,算你狠。”
掌柜扫一眼他吐在地上的唾沫,算盘一响,“清洁费,二十魔铢。”
魔修:“……”
系统兴致勃勃欣围观完这场闹剧,往回飘去,结果一头撞在宿主的胸口上,它光芒闪烁两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默默地缩进栏杆角落里。
姬长离站在二楼扶手处,伸出五指,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叮的连响,镶嵌在屋馆各处的留影珠全被暴力抠下,从四方汇集到他手边,约莫一数,有五十余颗。
掌柜悚然一惊,以为又是哪个闹事者,仰头望去时,正对上那人垂下的视线,她慌忙低下头,上方传来冷淡的嗓音,“这些珠子一直都镶嵌在店内么?”
“是、是的。”
姬长离神识囫囵扫过,神色微微一动,从中取出三枚留影珠,转身回到雅阁内,剩余浮在大堂上空的珠子簌簌落下,砸得大堂一片混乱。
有人爆出粗口,咒骂声叫道一半戛然而止,鲜血喷上桌面。
大堂里一片死寂,圆润的珠子缀着一条血痕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系统抖了抖,大魔头杀人杀得越来越顺手啦。
它磨磨蹭蹭地滚落地面,慢慢蠕动过去,从门缝里挤进雅阁,它触动到结界禁制,姬长离偏头看了它一眼。
系统顿时僵住,倏地从原地消失。
姬长离指尖点上留影珠,删去无关画面,直到那抹剑光出现落到地上。
三枚留影珠中的画面,从不同角度拼接出一个完整的景象。
“谢信芳,你很喜欢夺舍别人么?”画面里,俞乔对着“无鸢”说道。
系统听见俞乔的声音,光团重新出现,扑到影像中,“乔乔!是乔乔!”
姬长离伸手将它抓回来,面无波澜地继续往下看去。
“无鸢”说道:“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他的身体,我如果夺舍他,会立刻被你身边那位察觉。”姬长离仔细打量着影像中的无鸢。
现在回想,记忆里确实有几次,无鸢没有顶着他那双花里胡哨的鹿角,他用魂花掌控着别人的心,便自负地忽略了这些表象,才让人钻了空子。
系统悄悄留意着他,有些不解,他的宿主在看到这些画面时,内心竟然毫无波动。
它跟着姬长离去过东望,寻遍了那里每一个山谷,又去过洞庭、妖族的山山谷,甚至回去过太珩派,搜寻过御兽宗的每一寸角落。
踏遍了谢信芳遗留在修真界的所有痕迹。
每一个女主曾经去过和未来可能会去的地方,他们都去找过,这之后,大魔头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它以为他是漫无目的,后来才发现,已经走过的地界,他再没去第二次。
只有剧情需要的时候,他才会按照它的要求,回到魔域来。
系统觉得,要是走遍整个人间都找不到人,他可能会顺着漭荡深渊,沿着天河逆流而上,杀到天界去。
姬长离现在很少会对它动怒,也几乎从不捏它,系统检测不到他的情绪,反而更害怕他了。
留影珠里的景象一直在继续,系统听到俞乔笑着说,“如果能成全你们也挺好,反正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人留恋。”宿主的内心才剧烈波动了下。
乔乔要把谢信芳的小鲤鱼还给他。
谢信芳问道:“那么,我抹掉你的所有记忆和情感,只留下小鲤鱼的,也可以吗?”
俞乔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系统几乎想哭了,急道:“怎么办,若是这样,那就不是乔乔了。”那他们找了这么久,即便是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姬长离默不作声,只是撑着手臂盯着留影珠里的画面,幽深的眼眸中波澜不惊,除了刚刚心中那一丝波动,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后面的他不用看都能逆推出来,她在涿光山上等着他,只是想让他摘掉魂花。
让他亲手切断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第69章 男人嘛,拜拜就拜拜,下……
鸢尾城, 涿光山外第一大城,在姬长离空降魔域之前,魔域之中最有希望入主涿光山的, 便是这鸢尾城的城主。
不过那位魔尊只在魔域呆了短短一年, 便封山消失,之后十年行踪不定, 现如今整个魔域实际上早已掌握在无鸢手里。
十年间, 妖魔浊气沉淀入魔域之中,魔域早已今非昔比,虽仍不及修真界底蕴深厚, 但实力也堪与正道修士博弈周旋。
无鸢回到城主府, 在正厅上座看到姬长离时, 不见惊讶, 像是早知道他在此, 他走上前来, 躬身行了一个礼,“师尊。”
“我何时允许你这样称呼我的?”姬长离把玩着桌上的一支玉如意, 眼也不抬地说道。
无鸢沉默片刻, 改口道:“尊上。”
姬长离这才掀起眼睑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遗言先去交代了吧。”
无鸢又沉默了,他笔直站了会儿, 问道:“敢问尊上,属下是犯了什么罪过?”
姬长离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当初把你扔来魔域, 是因为你是魔族,我不想你死在我院子里,脏了我的地方。”
“不是我悉心策划, 也并没有打算利用你什么,”姬长离轻蔑地笑了声,“我要收服魔域,何需倚仗他人。”
被人道破心中想法,无鸢神色变了变,姬长离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他不愿记起的过往。
他那时年少轻狂,背着父母偷跑出山,闯入太珩派的地盘,被多名剑修追杀,误打误撞跑进他的洞府。
撞见洞府主人的时候,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对方却对他视若不见,无鸢才得以有个小角落可以躲藏。
但那时候他伤得很重,太珩山中充裕的灵气就像是慢.性.毒.药,不断侵蚀他的身体,无鸢蜷缩在角落里,绝望地等待自己一点一点死去。
他陷入昏沉,迷迷糊糊被人拎起后脖子,扔入传送阵中,在法阵的光芒下,最后的视野里只看对方低垂着头,用一块手帕擦手。
再醒来他就身处在魔域中了,体内团着一股精纯的魔气,陷在一群魑魅魍魉里。
无鸢不知道自己该感激他,还是记恨他,魔域实在不是个容易生存的地界,他在这处炼狱中挣扎的时候,无数次地产生过“还不如就死在太珩派”的念头。
好不容易爬上高位,然后,便再一次见到了他。
无鸢从那一刻开始,才明白,自己给人当了垫脚石。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是瞒不过姬长离的,他在朱沉二人叛乱时,见识过这位魔尊的魂花,不用猜都明白,他的心里想必也有一朵。
姬长离:“你心里就算转再多的小心思,我都无所谓。”
无鸢神情微僵,他并不觉得高兴,没人会因为被人这样轻视而感觉到高兴。
姬长离长眸微眯,身上漫出一股强势的威压,慢慢道:“但若不是你故意献身,又怎么会三番五次让人占据身体。”
无鸢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动弹不得,身体本能地暗暗发抖。
他在魔域中一步步厮杀着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产生这样恐惧的感觉了,就好像他还是当初那个走投无路的小魔,闯进那座洞府,即便主人视若无睹,他依然在对方的气息下瑟瑟发抖。
姬长离没让他坐,无鸢便规规矩矩地站着,回忆了片刻,“原来是因为那件事。”
那时候,他被人压制意识,夺走身体,第一次察觉到异常,是因为有一天他醒来后,嘴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无鸢隐约察觉这件事可能牵扯到姬长离身边的人,所以他毫不犹豫,选择了闭目塞听。
他不知道那人用他的身体去做了什么,他也不能知道,因为他一旦知道了,姬长离便能通过魂花感知到。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去深究过这件事。
如今听他提及此事,又想到这些年探听到的,他四处找人的传闻,无鸢很快串联起其中关联,向来冷淡的眉目舒展开,竟露出了些许笑意,“被一只你毫不在意的蝼蚁反咬一口,是什么滋味?”
姬长离没有说话,魔气从他身上倾泻而出,扼住无鸢的脖子,伸手折断那对显眼的鹿角。
鲜血淌了无鸢满脸,有忠心的手下前赴后继地冲来救他,都被姬长离当着他的面斩杀在当场。
尸体在城主府的正殿前越堆越高,血气冲天,无鸢眼里的笑意被一点点抽干,他撇下眼去,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尊上,你越是这般强大,肆无忌惮,惧怕你的人便越多,这十年你可知有多少人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你的行踪?”
“自长云之战后,魂花所带来的阴霾,就从没在这世间消散过。”
心念不得自由,比什么都让人害怕。
姬长离面无表情:“你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