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看到院内人形高的木盆冒着热气,心念一动,靠近了一看,果然里面装着热水,还有一些洗过的残留物,木盆边上还搭着湿帕子。
既然院内无人,那想来季师弟时刚洗了澡去山下办什么事了吧。
沈玉便回转过身,关好了院门,回去自己的洞府。
在她走后,藏在屋内的白异犬跑了出来,溜到院门透过缝隙看到她进入洞府,这才放心地跑回去,跑过一段路程,猛地起跳落到木盆中,掀起一阵浪花后,脑袋冒出水面,身子正面朝上漂浮,上面两只脚随意地浮着,下面两只脚犹如木浆一样拍击水面游着身体。
沈玉回到洞府内,去了后院,清理了木屋子,又难得自己处理了灵草圃,然后才回到睡觉的地方收拾行李。
【玉儿,你可决定好了?】
萧宗主远远地传音与她。
沈玉身形一顿,回应道:
【决定了。】
萧宗主重重地叹息一声。
【既是如此,我便让容曦带些弟子陪你一道,免得那些天一剑宗的人欺负你孤身一人。】
·
季骁穿着天云宗外门弟子服饰,脸色苍白地从山门处走进,朝着落丹峰的方向前去。
途径广场,路过几名同门时,他们见他面色有异,身形看着疲惫,脚都抬不起来的虚弱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几人很是眼熟,正是当初连同那个姓谢的弟子一道欺压他的人。
季骁扫了一眼,却没有反应,继续走着。
那几人瞧了瞧,把手中的活交给路过的旁人,然后向季骁走去,身形迅速地挡在他身前。
“哟,这不是季师弟吗,看看你这样子,不知道该说你真不愧是废灵根呢,还是说你真不愧是个废物。”一人打开扇子道,笑了笑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我们修为都上了一个台阶,你在大师姐的照顾下却始终跟之前一个样。我都不想说你。”
另一人叹道:“你说你不是被子阳仙尊留下印记的不祥之人吗,也真是命大啊,昨夜出了那样的事,你居然都还活着,你这命都快比畜生还长了。”
季骁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反应,他脚下错开,却被这群人当作是害怕。
他们当下一乐,随着他脚错开又立马跟上,嘴里讥讽的话不停,然而季骁始终没有看向他们,好似将他们当作不存在,那原先的冷色也渐渐消散变成面无表情。
这几人心下恼怒,想起先前大家私下里讨论这季骁的话,高声道:“看你这方向,是要去找大师姐吧?别去了,我劝你还是早早的去找个能让你住下的地方吧,落丹峰今日一过就容不下你了!”
季骁继续绕开。
几人见他那张惨白的脸,只觉得是自己说得有效果,顿时心下得意。
他们一口一个季师弟,语气阴阳怪气道:“季师弟,你就歇歇吧!大师姐又漂亮,资质又好,人好修为高,哪能看得上你啊?”
“你看看你这么些年,跟在她屁.股后面,她理你了吗?没有!”
“就是啊,要我说大师姐压根就不会喜欢你!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她如今可是魔后,若是没有大师姐的许肯,那群魔修又怎会称她魔后!魔尊你知道吧?你跟魔尊比那你算个屁啊,就算那魔尊是魔修又如何,要是我啊就算选魔修也不会选你!废物一个……”
旁边人说话声音,刺得季骁心直抽得疼,身上伤口撕裂地痛处根本抵不上那股戾气,疯狂又暴虐的气息在脑中不断叫嚣着,他红着眼睛压了下来,猛地抬头怒吼:“闭嘴!”
几人见到他的模样,惊愕在原地,还真就没了声。
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快如闪电般划过,凭这几人的修为根本注意不到,只觉得面前这人是被戳中了心思而恼羞成怒,可他们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发抖着,有一人脑袋好似缺了一根筋,见他这模样还在说道:“你、你还敢吼我们,恼羞成怒了吧?我看你是知道大师姐今天就……”
他声音戛然而止,继而发出“呃”“呃”的挣扎声。
季骁像是看着蝼蚁一般,指间不断用力,一字一顿地道:“你懂什么。”
旁边几人惊恐地退开。
季骁一手扼住这人的喉咙,直到对方的脖子浮出了红印,眸中一动,忆起自己身处何地,才提起人甩到地上。
那人捂着喉咙不停地咳嗽,旁边几人连忙扶起他。
季骁上前一步,这几人便下意识后退三步。
他掠过几人身旁,阴冷的寒意自他周身袭来。
先前被掐住喉咙的那人像是不要命了,仍由嗓子扯得热痒,愤怒地说道:“你去吧!反正大师姐今日便要启程去魔焰谷,你看她理你吗!”
季骁身形一顿,忽地加快了脚步。
待他匆匆赶到沈玉的洞府时,见到的又是那熟悉的收拾行李的一幕,好似又要回到许久之前的那样,丢下他要离开。
因为他修为低,因为他是她的师弟,因为……
季骁紧盯着那个身影,心绪混乱。
师姐为什么要去魔焰谷?为什么?!魔焰谷那么浓的魔气,如今两方关系这么紧张,她说去就去,她到底在想什么!
……为了去找“他”?她是真的喜欢“那个人”?“那个人”就那么好吗?
他脑海中割裂一般,魔尊是魔尊,季骁是季骁,他心里异常的压抑,仿佛走进了死胡同。
沈玉抬起头,见怪不怪地喊道:“季师弟,你回来了。我刚才找你正想跟你说……”
她话语一顿,站起身来快步上前,抬手迫使季骁抬起头,就见他眼眶红红的,脸色很是不好,登时表情严肃道:“季骁,你生病了?”
沈玉一说完,就觉得季骁好像越来越不对劲,具体也说不上来,可她一望进他的眼里,心下就一颤。
还没等她细想,对方递给她一枚玉佩,声音微颤,像是在克制些什么。
“师姐,这个法宝,是我娘留给我的,或许能在路上助你一臂之力。”
“师姐,你是又要去找那个人了吗?”
沈玉还没来及反应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眼神一看到季骁递上来的物件,便再也挪不开。
“……”
这玉佩,怎么这么眼熟。
这眼熟的感觉让她心头一震,有些难以置信。
沈玉一把抓过季骁手中的玉佩,直愣愣地看着。
季骁见她接过,心情却依旧复杂,他嘴巴一张一合,艰难开口道:“师姐,你……”
沈玉蓦地出声打断他:“你等会儿!你先出去!”
季骁沉默地望着她。
沈玉磨了磨牙道:“待我确认一件事,等会儿找你好·好·说清楚!”
说完,她就将人推出门外,自己靠着院门转过身,死死地看着手中的玉佩。
诚然来说,这玉佩其实跟她梦中的样子有那么点差别,可她一看到它,脑海里就冒出一个声音在说:就是它,就是它!
沈玉忽然福至心灵,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木盒放到一旁桌上,打开盒子将金洵送给她的玉佩取了出来。
她拿出那块玉佩,就感觉手中像是有股无形的吸力,眨眼间,一左一右的两枚玉佩合为一体,上面一面是季骁的那块纹路,下面一面是金洵送的那块,而在两块玉佩合为一体后,上面这块的纹路更加清晰,甚至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了下半道清晰完整的纹路,里面的黑气也变得更加浓郁起来,如活物一般运转着。
这意味着什么?
沈玉捏着玉佩的手开始颤抖。
这意味着——!
她脑海中此时有一个小人站起来,像土拨鼠一样无声地尖叫。
啊????!!!!
这特么是什么鬼????
第112章 “生气。”
当事情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后, 过往的种种,或者说,曾经在魔尊身上感觉到的所有的不对劲, 都一一在沈玉的脑海中浮现。
虽然那些不对劲,在她当初怀疑过后又很快被打消了。
这一刻,沈玉突然觉得自己当时真是个天真的傻子, 居然就那样相信了魔尊是魔尊,季师弟就是季师弟,她这么聪慧的人当时怎么就那么简单相信了呢?一定是被某人高超的演技和美貌给哄骗了, 才让她这么轻易就信了是自己的错觉作怪!
该啊!沈玉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对着自己的手背骂道:“都怪你。”说着又打了几下。
季师弟真是藏得好深啊。平时看着那么乖巧单纯可怜一人——谁能想得到, 背后的身份居然就是那个冷漠无情剧情中杀人如麻的魔尊呢?
而且, 她当初带他回宗门时, 明明是个毫无修为的人,后来又测出废灵根, 也不知是何时入的魔、何时跟魔门扯上关系、何时成的魔尊……
沈玉脑子里回忆起跟魔尊相处的画面,突然想起来了, 曾经那魔尊说她声音很像一个人,那时候她声音并未伪装,难不成……像的就是她自己?这也恰恰能说明那魔尊果真是师弟。
说起来, 一开始魔尊对她并不在意,甚至于旁人一样,因为她的声音才变得另眼相待, 后来,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又跟她变得亲近和熟络起来,原以为是熟了之后成了朋友,现在看来……
是哪一天变得来着?
好像就是那只白色的巨型坐骑狂叫的那天之后, 白色的……白色的……
好家伙。
沈玉眼睛一眯,白异犬不正是除了变形以外其他啥都不会吗?也难怪那时候去给那坐骑送吃的那般乖巧,搞了半天跟他主人一样,都套了个马甲了!
沈玉一想到她被骗了那么久,就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更别提前不久她还被魔尊给困住动弹不得,若不是有天心石在她差点无法挣脱!那日的魔尊,那气压那气势那气质,阴沉可怖给人震得死死地,她都有一点点的心头一跳了,真怕那魔尊当场就给她……
就这样的人,结果居然就是她转头想去解释的季师弟?人格分裂都没你逼真!
等一下。
那天,她好像还被迫表白了?
靠!四舍五入不就是跟季师弟表白了?
他这些天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魔门那边还叫她魔后……那岂不是说?
……是她想得那样吗?
沈玉眼神再次放空,心中有个小人再次无声尖叫。
啊——?!!
等她终于平复了心情,良久之后,沈玉看了眼玉佩,反手就把玉佩给放回了乾坤袋里,冷笑了两声,深吸一口气才转身去拉开大门。
季骁一直站在门外等着,见门打开了,便抬起头看向沈玉。
沈玉一对上他的视线,刚平复了一会儿的心情,登时又燃起了火。
多无辜啊,多惹人怜爱啊。
真是她的好、师、弟。
再向下一看,看到他毫无血色、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知为何又有一股无名的火焰,与刚才的怒火融合,更旺盛了起来。
沈玉笑了下:“季师弟,你真是好辛苦啊。”
“?”季骁不解道,“师姐,我辛……”
沈玉又笑道:“等久了吧。”
她咬牙切齿地侧过了点身,心里有个小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蹂.躏季骁这张脸,看看这下面是不是还贴了层魔尊的皮。
她脑子里过了一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整人的东西出出气,一时短路,崩出去一句:“季师弟你帮我把后院的草给除了吧?”
为了圆这句话又补充道:“师姐今日就要离开宗门了,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不还要去找宗主谈事,一忙起来就只能交给你了。”
……漂亮。不愧是她。
季骁紧抿的嘴角压下了一点,欲言又止,却只是勉强地开口道:“好。”
沈玉看着他这张表情复杂的脸,心情莫名好了点,可心情好的同时还夹杂了那点别扭的火气。
这个火,到底是生气她一直欺骗,还是在生气……
季骁从她身边走过,熟练地去树坛后面拿了工具,再出来时,目光在沈玉腰下扫了一眼,眼神暗了暗,在沈玉关上门时,问了一句:“师姐,刚才的玉佩,你不戴吗?”
沈玉笑着说:“师弟送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收着才行啊,这戴在外面,万一不小心丢了呢?”
“……不会的。它是法宝,认了主就不会丢。”
沈玉凉凉道:“这年头可说不准啊。”
季骁又低声解释道:“可只有戴在外面,法宝才能有作用,这样才能……保护师姐。”
沈玉心尖一颤,莫名被戳中了什么,面上却硬生生地维持住那副冷淡的样子,嘴硬地说:“先收着,待需要时自会拿出来。”
季骁沉默了。
他分明感觉到师姐在生气,这气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既然生气了,那便要让师姐消气。再大的事,也抵不过她。
季骁拎着锄头,去到后院。师姐让他除草,他便除草。
可当他到了后院时,就看到了灵草圃周围已被清理过一圈的杂草,不过多数是有一处没一处,清理的不干净,有的还只割了一半。
沈玉也看到了,有些尴尬地看向了别处。
她的除草技术跟季师弟的相比,确实有那么点差别的。
季骁什么也没有说,从靠边的角落开始,为她重新除草。
在他抬起手的时候,沈玉眼尖地发现他手臂似是有些不受克制的微颤,这一颤很细微,大概在她看向他那一瞬间就被稳住了。
沈玉微微抬起眼,就见那个弯腰除草的人,这才刚开始额间就出了些不正常的薄汗,脸色更加惨白,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感觉似的——
不,他还是有感觉的。他感觉到了视线,下意识地侧过了身子,躲避了她的视线。
但他一声不吭。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