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了最好的时节,但小白菜也有这时候种的。
应能养活。宋绘算了算时间,待吃上第一茬小白菜,现在的乱局也已结束, 她刚好可以收拾收拾去临安。
钟娘拿着洗干净、用香炉烘干的衣裳走进院子, 便瞧见宋绘蹲在覆了一层雪层的院里, 在还没出芽的菜地里放油渣饼。
她快步走过去, 轻声道:“娘子, 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就是, 哪须得你来。”
宋绘伸手抚掉碎雪, 垂着眸, 神色恬静, “不关紧要, 我觉得有趣罢。”
钟娘稍有些不快的扫了眼立在屋檐下躲雪的夏陶,继续着, “那也差不多该回屋了,雪下大了。”
宋绘拍了拍裙上的雪起身, 应了一声。
夏陶后知后觉的移着步子出来, 接过钟娘手里的衣筐。
钟娘陪着宋绘进了屋,边问着中午想吃的菜式。
宋绘想了想,将斗篷系带解了,答着:“想吃春卷。”
“中午只吃这大抵不顶饿。”
宋绘坐在矮塌边,翻着杂书玩,随口应着:“无事,反正晚间还要吃。”
两人正说着话,春瓷脸蛋红扑扑,神色激动的跑近内室, 在瞧见钟娘后慢下步子,规矩的朝宋绘福身请安。
钟娘瞥了春瓷一眼,继续和宋绘说着话,“娘子可先歇会儿,下午阵,耿护卫那边会抽调几人给屋顶除雪,到时定吵得人没法子歇。”
宋绘应下。
待钟娘走远,她偏头看向春瓷,“有什么高兴事儿?”
春瓷抿唇笑了笑,“娘子你猜。”似又觉着宋绘猜要花太多时间,自顾自的又讲到:“我去取炭时听见外院清扫的翠鸣讲外面都传着说大人是知道了袁小姐和人暗通款曲才一怒之下将人赶出去的,现袁小姐派人找上门来,想让大 人给她洗刷污名。”
春瓷讲着,抿唇幸灾乐祸藏不住,“娘子你说她是不是笨,来前也不打听清楚大人出城根本不在宅里,听着翠鸣讲,来传话的婢子知道这事直接哭出来了,说好多人堵在宅子附近,她根本没法子回去。”
宋绘也因着大家没个拘束的自由发挥有些意外,不过三夫之言本就会导致这个不能预料的、乱七八糟的后果,宋绘倒也不是很吃惊。
她翻了页书,接着看还没读完的内容。
春瓷收敛住放肆的笑,试探着问道:“娘子不觉着扬眉吐气吗?”
宋绘想了片刻,淡笑着应道:“还行。”
这事对宋绘而言,没什么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是顺着情况尽力做了引导而已,并非是什么游走在危险边缘表现了游刃有余,又或者紧急关头展现出算无遗策,她只是如着往常,在能力范围内做了些小事。
说赞美什么的过了些,不过宋绘到底还是被春瓷的好心情影响了,给自己中午加了道菜。
她先睡了会儿再起来吃饭,之后莫约辰时,耿平几个人拿着铲雪工具来了宋绘院里帮她清雪。
宋绘坐在塌上看书,听着雪簌簌落地的声音才发觉到顾愈离开绍南已二十来日了,他走时刚下第一场雪,但这时庭院池塘水面已结上了冰。
宋绘听着雪落声移到屋顶另一侧,推了窗户。
后院光秃秃的树枝被雪压弯,宅子彻彻底底甩脱掉秋日暮年沉郁感,进到冬天无边际白色的舒畅里。
希望明年是个好年,想到这儿,宋绘漫无目的的又想起另外一回事,骑马的话,梁普和绍南只需半日,但顾愈这也去得太久了些,像是被什么绊住一般...以着顾愈的身份出事应不至于...但今年到底是不比往年太平。
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寂静雪白的 院景里,跳一下叫两声,扇扇翅膀,啄自个儿羽毛,活活泼泼。
宋绘将目光往它们身上投了片刻,而后弯着眼笑,似被这样的野趣迷住了般,也不看书了,趴在窗台看它们蹦来蹦去。
钟娘见她开窗有说了句什么,宋绘没太放心思,大概应了一句。
这时,玩得正好的麻雀突然“呼啦”一下全散了,宋绘感觉到了什么...,然而不好形容,像只是她的错觉般。而后像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感,震天响的战鼓声自远方,撕裂空气后落在耳边。
耿平从屋顶跳下,惊定不疑的望了望远处,朝宋绘拱手,道:“娘子暂待在屋内,我派人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宋绘应下,嘱咐着让人小心。
耿平应是,“谢娘子关心,我会让他们谨慎些。”
耿平简单吩咐了几句,派了三个人出去打探情况。
人还未回来,宋绘先一步听见了频次急促的锣声和号声,绍南的士兵与外来的人在城内发生了剧烈冲突,喊打喊杀声像轰轰隆隆,不绝于耳。
随后,离着宋绘院落不远的街巷传出惊恐仓皇的呼喊尖叫声。
“别杀我!别杀我!”
“啊——,呜呜呜救我。”
有人在组织逃跑,也有人叫喊着钱财任取,在一片慌乱声里,四名穿着麻布短褂的壮汉误打误撞进到宋绘院里。
男子都拿着沾着血迹的大刀,身材高大壮硕,留着没太修葺的几绺长髯,看上去颇有凶悍气势。
他们本拿刀就要砍,余光瞥见坐在窗台边的宋绘,手上动作一顿,神色恍惚。
领头穿棕黄麻衣的男人先一步回神,他发出一声吸溜声,嘿笑,“都说绍南出美人儿,这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子就是不一般啊。”
他腹下胀痛,看着院里女眷和几个身板单薄的护卫,旁若无人和同伙商量起来,“这城门破了,守城的废物该逃也逃了,大局已定,这些 日子兄弟几个也辛苦,不如提前犒劳自己?”
他这话一出,其余三人一下便明了他的话意,同时嘿嘿笑起来。
“薛哥说得有理。”
“确实,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要是放着,等会定没我们兄弟几个的份。”
其中一尖嘴猴腮的男子看上去比其他三人弱势几分,他脸上挂着淫/笑,积极出着主意,“先将其余的人杀了,只留小娘子,到时我们兄弟几个轮流上。”
被叫薛哥的人用刀尖指了指同行另一人,“老三,你去将人解决了,我头个先上。”边说着,他解着裤腰带往宋绘方向走。
他脑海里正想着剥/宋绘衣裳的景象,听见自个儿兄弟的惨叫声,迟一步才反应过来那长相秀气的护卫有几分血性,竟趁老三不备,一剑刺中了他心窝子。
薛力顾不上和宋绘亲热,系好腰带,狞笑的看向耿平,“狗娘养的,敢杀我兄弟,活得不耐烦了你,妈/的,兄弟几个,抄家伙,一起上。”
第四十七章 雪地夜行。
在薛力的喝声下, 其余两人齐齐调转身形朝耿平几人冲过去,当先一人手持双锤,看上去格外凶狠。耿平身手矫捷地往旁一滚,避开这一正面交锋, 双/腿在墙上猛蹬从侧方奇攻。
对方本就在盛怒下, 警惕不足, 只来得及拉回双臂, 在耿平一击下被掀翻, 撞上院墙。
耿平稳住在反作用力下晃动的身形, 趁势再逼上, 一剑简单粗暴将人杀了。
几人只是普通山匪罢, 光有蛮力, 出手无章法, 内力更是一塌糊涂,看见老三身死, 薛力便知碰到硬茬,他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讨生活的, 在这时非但没什么怯意, 反倒被激起了几分凶性。
薛力阴沉着面色,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举起大刀,“啊呀呀呀——,接老子一刀!”
耿平跟着顾愈上过战场,倒不惧他这先声夺人,提上一口气,和薛力正面交锋起来。
院落中央,杀意凛冽。
在薛力的吼声中, 耿平剑走轻灵的和他对打,锵锵锵轰轰轰,泥尘四扬,血花飞溅,也不知两人过了多少招,耿平抓住薛力挥刀的空当,剑尖逼着他面上去,干脆利落了解他性命。
意外闯入宅里的人只剩两人,耿平等人更占数量优势,在几人围攻下,第三人很快就神色不甘的没了声息。
尖 嘴猴腮的男人一看形势不妙,做搏命状,而后狡猾的收刀翻上了墙,他看着倒在院里的几个兄弟,“我非找人来将你们都给砍了。”
院里护卫都杀出了几分凶性,闻言,“有本事就来,谁怕谁!”
猴腮男人打着嘴炮边从院墙顶上往下跳,“你们给我等着,别跑,谁跑谁是孙子!”
耿平叫住要追出去的属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走到窗边,道:“娘子,这城里莫约是不安全了,我等护送娘子离开。”
宋绘安静的看了他片刻,“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耿平想着,点头应下。宋绘关上窗,支着春瓷拿一套她的衣裳来,而后再叫着她去收拾些细软干粮。
或是因着生死威胁,大家手脚都麻利不少,半盏茶时间就各自准备好了。
宋绘换上了一身灰青色的袄子,头发编了两条松松垮垮的马尾垂在脸两旁,脸颊上抹着炭灰,灰不溜秋。
去打听情况的三人回来了,耿平将得来的消息简单给宋绘交代着,说是山匪不太恰当,这群人已投了庞统,更正确的讲法应是叛军。
这些年,大宁积弱并非只有外战频繁,它内政不力乃是主因。
各处都有起义,其中庞统在西南一带闹得一直非常厉害,宋绘是听过他不少为祸四方的传闻,但没想着这人胆大包天,竟敢和朝廷玩调虎离山,集结山匪攻打绍南城。
“现城北门已被破了,有钱有关系的人家在陆续从南门往外撤,如若我们要走的话最好跟上这群人。”耿平说到此处停了片刻,神色艰难起来,“但也有第二种选择。”
宋绘按捺下杂乱的情绪,轻声道:“讲。”
耿平深吸一口气,“娘子也可以待在宅里不走,县尉府还有些剩余兵力,只要他们能拖到外遣士兵回援,那绍南便会安全。”
绍南作为水路运的交通重地,商贸繁荣,向来有重兵把守,这回庞统钻了空子占了城,但应没法掌控太久局面,留下搏一个可能也是条出路。
宋绘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耿护卫觉着怎么比较好?”
耿平肃着表情摇头,“小的不敢妄言。”
宋绘瞧了一眼倒在地上、闭不上眼的薛力,无声移开脸,维着平静,“那你讲讲这两个各自不好的点,我来决定。”
“入了夜后很冷,娘子出城后莫约会受不住。”耿平顿了下,继续着:“留在城里的话,叛军做事没个约束,一旦城里士兵挡不住,之后的事也会...变得不好说,庞统这人对官绅富户从不手下留情。”
“是吗。”宋绘站在院里,安静看着天空升起数道烟柱,片刻后偏头看耿平,“走吧出城,再不走就晚了吧。 ”
她弯了弯眼,无声笑起来,“之后一路拜托耿护卫照看几分了。”
耿平只觉肩上一沉,表情郑重起来,拱手应声,“当做的。”
宋绘下了决定,众人从宅子偏门鱼贯而出。
街道场面混乱成一片,房屋店铺倒塌,繁华巷市成了废墟,拿着武器的人不忌着男女老少,随手屠戮,秩序尊卑之类的东西荡然无存。
也有自发组织起来的青壮年,他们虽在数量上占优,但是气势却被完全压住。
宋绘一行人在外撤途中遇到了一队,他们领头年轻人被一刀砍翻,没人敢上前施救,眼睁睁看着半身染血的年轻男人在地上拼命爬了一刻钟,被乱匪一脚踩住,接着一刀、再一刀,连续数回合,便失了气息。
乱匪将不能动弹的尸体踢到一边,将躲在房屋废墟里的妇人拖出来,“你这男人中看不中用啊,哥哥来让你快活快活。”
宋绘没有眨眼的看完,“顺手杀了吧。”
耿平应下,持剑上前。
这样的场景在绍南城各处发生着,宋绘不觉着能以一己之力挽什么狂澜,她看着脱困后软倒在尸体边哭喊的妇人,低声道:“继续走吧。”
武德巷在东南角,去往南门须得穿过裕翔街,他们刚走到街口便碰见一队由着武人镖师护着的富人家,几乎不须商议,耿平便领着队伍跟了上去。
正前方传来马蹄声,队伍停下来,同一时刻,宋绘听见一吊儿郎当的声音,“往哪儿跑啊李大富商,老弟我远道而来,怎么也没个欢迎程序。”
“庞统你有完没完。”圆脸富人根本不和他废话,大喝道:“兄弟们,闯过这关出了城,之前讲好的报酬翻倍给。”
两边人没发信号,十分有默契的同时吼着冲向对方,场面一下乱了起来。
耿平不想牵扯到这场争斗里,但这里是出城最快的路,耿平斟酌片刻后,朝着宋绘低声道:“娘子跟紧,我们冲出去。”
宋绘安静的点了下头。
想不被波及是不可能的,耿平踢飞冲上来的乱匪,而后在倒塌石柱上借力一蹬,由上至下竖劈,大力冲泻而下,杀出一条路来。
这边的空缺很快吸引住了庞统的注意,他握着大刀冲过来,和耿平战在一起。
庞统禀赋神力,有力拔垂杨柳的蛮力,耿平没个准备,被掀翻倒飞出去,撞上本就半折的房屋支撑木柱。
庞统嘿笑一声,正要上前,听见旁人紧张的唤了声娘子,偏头看过去。
宋绘跌坐在地上,被倒塌倾泻下来的瓦块砸了个正着,她额头出着血,新袄子脏兮兮,看上去十分狼狈。
尽管处境窘迫,她脸上却没什么惧色,杏仁状的眼眸盛着灵动的温顺,尖尖美人脸,惹人怜惜。
庞统一时间忘记迈步,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语气轻佻直白,“你 真好看,我...”他话还没讲完,一旁护卫便悍不畏死的持剑冲过去。
有人天生善战,庞统便属于此列,护卫拖不了他太久,耿平面色苍白回到宋绘边上,急急道:“娘子我们走。”宋绘按捺住恐惧感,安静起身。
“老大,那姓李的王八蛋跑了。”
庞统闻言,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宋绘逃走的方向,从人群中杀出,大喝道:“这狗往哪边走了?”
“东面。”
庞统挥手,“兄弟们,都给我追!”
之后一路,宋绘走得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