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柏原还太小, 阿姜又是野猫,秦陆跟何念一起去宠物医院给阿姜检查身体并打了全套的疫苗。
宠物店都有专业给小动物洗澡的,阿姜被工作人员仔仔细细的洗白白抱着出来的时候,何念都有些认不出它来。
白色的毛发蓬松又柔软,没了打结和在巷子里沾上的泥和灰尘,倒是有了一点家猫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秦陆注入的那一丝魔气, 阿姜好像比之前更能听懂别人对它的说的话,行动上也显得更聪明了一些,也更通人性。
秦陆没有跟何念说一些客套的类似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的话,而是笑着把可爱的小侄子举起来凑到他跟前:“这是何念哥哥。”
小柏原有一点腼腆,但是小孩子对陌生人有着跟小动物一样敏锐的直觉,他感觉的到这个哥哥有一点紧张无措,于是鼓起勇气朝他伸出胳膊:“哥哥。”
何念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小心翼翼的跟带着奶香味的小孩子拥抱了一下,弯起眼睛:“嗯。”
何念正式在秦陆家住了下来。
他会做饭但称不上擅长,秦陆教了他几个简单的菜,然后告诉他白天可以带小柏原去找邻居奶奶聊聊天,不然老太太会寂寞。
何念每天跟懂事可爱的小柏原待在一起,林奶奶是个很和蔼的长辈,秦陆是他名义上的老师,也像是年长他几岁的哥哥。
这样平静又美好的生活像是在世外桃源,然而其实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略显无趣的平凡。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发觉这种平淡如水是最珍贵而难得的日子。
早上秦陆很早就出门,会在上班之前做好早餐留在桌上。何念会看看书等酣睡的小柏原醒来,小孩子揉着眼睛用软糯糯的声音叫他哥哥,何念替他换上白天活动穿的小衣服,抱他去洗漱完了一起吃早餐。
小区里有不少同龄的孩子,小柏原虽然有点认生,但时间久了也能相处的很好,何念就坐到秋千上看着柏原跟其他的小朋友跑来跑去。
即使没有问过,但小柏原的父母从未出现过,何念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或许他跟小小的柏原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从秦陆那里汲取到温暖,渐渐能试着重新拥抱生活中美好的一面。
秦陆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他的年纪也不大,却似乎从来不会为生活上的任何事感到迷茫。他永远是平和而理性的,所有的困难放到他面前都可以笑着面对,内心的强大是最难得的,而他让人联想到无坚不摧。
何念看到了秦陆给他整理的各科学习资料,就安静的放置在不起眼的书架上,秦陆也没有刻意跟他说过让他去看。
但是何念还是看了。一看就是秦陆特意为他准备的,从高一到现在的内容都很齐全,甚至还有详解。
是秦陆的字迹,他只是数学老师,但是每一科的内容都很详实,何念不知道他是去找其他任课老师要的材料,还是他本来就优秀到每一门都精通。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让他感受到秦陆的认真。
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不会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我为你做了什么,但你能清晰的感受到。
他不想辜负这样的心意。
何念从行李箱里找到了很久没有见过光的校服,出了很久的神。
手机提示音响起,除了万北没有人会给他发消息。
他点开看完内容之后愣住了。
***
范宇最近过得很不好。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某一天开始他每晚都会做恐怖的噩梦,被吓醒后再睡着还是会接着梦到,反复循环。
那梦境太过真实,范宇几乎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现实。
在梦中他被疾驰而来的车子撞飞出去,狠狠的砸在地上,然后眼看着那辆车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浑身都痛,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折断一般,有血顺着伤口缓慢又迅速地流失,眼前被头上落下来的血液模糊了视野,但他动弹不得。
透过血色他看到马路边上站了一个人,他想呼救却叫不出声,那个人就冷漠的看着他,甚至事不关己的笑了起来。
他心里痛骂着瞪大眼想要看清那个人,对方朝他凑近了些,范宇顿时魂飞魄散。
是何念的母亲。
他看到女人朝他满怀恶意的笑了一下,然后又流出血泪,平静的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范宇浑身都痛,他又痛又恐惧,阴冷顺着他的脊背传到头皮,他控制不住的战栗着。
那一天,他好像就是这样饶有兴味的看着何念的母亲在痛苦中挣扎,然后转过身,充满快意的走了。
他甚至有一种凌驾于旁人生命之上的快感。
看啊,我不救你,你就得死。
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害得你。
范宇从未像现在这般后悔过。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良知上没有受到任何谴责,直到他开始不停的经历这种痛苦,他一次次在生死的边缘线上挣扎,而被他漠视的人也漠视他,就这样一遍遍重来。
他开始害怕睡着,整夜整夜的拼命维持清醒,但是身体太过疲惫的时候他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陷入深度的睡眠。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不止梦里在痛,醒来以后也像全身被碾过一样发了疯的痛。可是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去医院做检查一切正常,医生说是他的心理作用。
于是他开始在梦里拼命默念,救救我,原谅我。
你救救我。
当时我没有救你,甚至还把这当做炫耀,是不对的。
现在我知道了。
是我做了错事。
你原谅我,我以后一定做个好人。
我会跟何念道歉,余生都为此忏悔。
开始他只是存着恨意在假意恳求,可是没有用。他为了逃避痛苦开始努力反思,直到他真心实意的明白自己真的做错了,痛苦戛然而止。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所有痛楚都在一瞬间退却了。
这种事即使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只会认为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臆想出来的,但是范宇很清楚不是。在受到惩罚前,他压根就没有任何悔过之心,甚至还洋洋得意的把这件事拿出去说。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自己臆想因果报应的。
范宇发了很久的呆。他本以为是何念的母亲化成厉鬼要来报复他,却发现对方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要让他痛苦,只是想要一个真心的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结果比对方只是来折磨他复仇更让他难受。
范宇的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觉得范宇好像变了。
往好的方向。
***
潘正晓最近像是被衰神附体,走到哪都倒大霉。
路上踩狗屎这种都是小事,本来一直好好的井盖偏偏他踩上去的时候就松了,掉进去的时候小臂和大腿都被刮伤了一大片,并且平常经常有人经过的街上整整两天都没人来。
手机坏了,他在满是污水的下水道里又疼又气又饿的待了两天,才有人发现他把他弄了上来。
潘正晓被送到了医院里,他不缺钱,住的是设施最好的病房。
诺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潘正晓本来不怕独处,但是邪门的事情还没有停止。
他总听到有人敲房间的门,腿上有伤潘正晓走不了路,以为是护士就喊了两声让她自己进来。
进来的的确是个女人,但却没见过,脸色惨白,浑身是血。
潘正晓头皮发麻,他惊恐的看着那个女人僵硬的朝他笑了一下,歪头盯着他缓缓道:“你为什么不救我?”
见了鬼了。
潘正晓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没见过的女人应该就是被他撞死的那个,他哆嗦着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我一定是在做梦。醒过来就好了,快醒,快醒。”
手臂上传来清晰的痛感,潘正晓眼睛闭上又睁开,却发现女人静静的盯着他站在床前,并没有消失。
“滚啊!别来找我,我赔过钱了,赶紧投胎去吧!”潘正晓语无伦次,他朝着女人扔了手边的水杯,玻璃制品穿过女人的身体落到地面上,一点都没有碰到她。
女人惨笑了一声:“钱买不了我的命。我的儿子怎么办,他没有了母亲。”
“谁要你的钱?”
潘正晓看着她越走越近,浓稠的血在她身后淌了一地。
她平静的看着他:“你倒是可以现在就烧了你的钱,留着给你自己到阴间花。”
潘正晓挥拳想打,拳头却从女人身上穿了过去,碰不到对方。
他以为女人应该也碰不到他,却紧接着感受到女人冰冷的手落在他脖颈上的黏腻触感,是颜色已经有些发黑的血。
潘正晓被活活掐死的瞬间,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眼惊恐的发现自己还活着,还在病房里。
天黑着,他一刻也不敢再待,拼命的按着呼叫铃,想要出院。
有人敲门。
他呼喊着让护士进来,然而他很快惊恐的发现进来的人很熟悉。
脸色惨白满身鲜血的女人咧开嘴笑着看他。
潘正晓这次是从楼上摔下去的。
摔死的瞬间,他再次从梦中醒来。
梦中梦不断的循环,他每一次醒来都是下一个梦境的开始。
清晨的第一束光来临的时候,终于彻底醒来的潘正晓连滚带爬的出了这间病房。
“我不住院了,我要回家。”
回到家的潘正晓乘电梯上楼,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一个倒垂的脑袋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
女人染着血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上,他惊恐的大叫了一声。
电梯停了。
故障的灯管一瞬间熄灭,他感受到有双冰凉的手轻柔的覆上他的脖颈。
下一刻他被拧断了脖子。
潘正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电梯门正在关闭。
女人偏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潘正晓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到那一天他喝了点酒,朋友劝他找个代驾,他却一意孤行,不耐烦的摆手:“我经常喝了酒再开车,根本没事,这又不是第一回 了。”
每个周末组局结束后他都不管喝了多少酒,照样自己开车,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次了。
然后潘正晓眼看着一个女人被自己撞飞了出去。
那个人重重的摔在地面上又滚出去好几米远,潘正晓即使喝了酒,撞人之后酒也醒了。他皱着眉骂了一句“真晦气”,周围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但是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跟没事人一样的径直走了,就笑了笑一踩油门直接走了。
查不到就好了,不然还得赔钱。
这是当时潘正晓心里的唯一想法。
后来过了几个月,警察找到了他,他出了些钱让家属同意不追究,就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现在报应来了。
潘正晓看着女人朝他走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
秦陆最近回家的时间比之前晚了些,何念给他打下手处理一下食材,两人一起做了三菜一汤,跟小柏原一起吃晚饭。
阿姜窝在秦陆专门给它买的猫架上,已经吃完了一盒猫罐头。
何念有些出神,秦陆见他心不在焉,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何念犹豫了一下,低头道,“有人跟我道歉,说他以前做了不好的事,希望我原谅。”
他没有跟秦陆说过自己的事,所以只是模糊的一语带过。
秦陆点点头:“道歉是应该的。”他夹了一块肉放到何念碗里,笑了一下,“但也不是道歉了就一定要选择原谅。”
何念惊讶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秦陆。
他的眼眶猛地泛红,用力的咬紧了牙。
秦陆静静的看着他,眼神很温暖,“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你做出的任何决定,只要无愧于心,就不用为此难过。”
“你的人生为自己而活,所有的选择权取决于你,不需要让外界影响你。”
“没有人可以做到绝对理性,人正是因为能够拥有感情而显得珍贵。而在感情上,没有对错,与道德无关。”
即使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也有不原谅的权利。
因为伤害不因悔恨而消失。
何念以为是自己不够善良,才会不愿意原谅。但他现在明白这是自己的事,不必为了别人幡然醒悟良心难安的道歉,而陷进两难的泥沼里。
有温热的东西落在桌面上,何念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秦陆,弯起眼睛笑起来:“我不原谅。”
“嗯。”秦陆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睛明亮的笑着道:“菜要凉了,你看看小柏原都吃的比你快。”
被点到名字夸奖的小柏原笑的很可爱,他听不太懂小叔叔和哥哥在说什么,但是这一句他还是明白的,鼓着腮帮子拍手道:“哥哥慢。”
何念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小朋友的脸颊:“小原最厉害。”
“嗯!”小柏原用油乎乎的小嘴巴在何念脸上亲了一下,“哥哥别哭。”
何念愣愣的用手胡乱抹了两下,低头笑:“知道啦。”
阿姜从猫架子上跳下来,小心的收起爪子扒着何念的裤脚爬上去窝在他腿上,小脑袋安抚的在他怀里蹭了蹭。
“阿姜,我没事的。”何念伸手给它慢慢的顺着毛,阿姜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小耳朵动啊动。
“喵。”
那就好。
秦陆体内的魔气运转着,他悄悄收回了一缕,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
恶魔的能力在这种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比如给某些做了坏事的人施一个小小的咒。
他自己心里的黑暗就能吞没他。
给阿姜顺毛的何念抬起头,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光。
“老师,我想回学校了。”
***
“哎,你们看校门口那个人,是不是何念啊?”
今天有风,曾可妮正霸占着窗边的位置吹着自然风凉快凉快,往下看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她之所以注意到对方倒不是何念太显眼,而是他旁边的人是秦陆,穿着衬衫的老师在一片校服里自然明显的很,捎带着何念也一眼就被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