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心想你死了。
结果皇帝没生气,也不冷不热道:“大殿这么大的地方,你可以换个干净的地儿跪着。”
靖小王爷挺讲道理,选了个偏远角落跪了。皇帝应是故意不叫他起来,他也不像秦淮那么老实,过了一会儿道:“陛下为什么摔东西?”
秦淮心想你是真不怕死,就听皇帝道:“因为生气。”
靖小王爷挺理解的道:“哦,那陛下再摔两个也行,我也喜欢这样。”
皇帝半天没再开口说话。
秦淮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的痛快,一个十一二岁明显缺心眼的孩子生气了喜欢摔东西,你自诩一代明君跟他如出一辙,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行为有多没君子风度吧?
那天靖小王爷在大殿里陪秦淮跪了很久,本来是秦淮耻辱又难捱的煎熬时候,有一个语出惊人不断找死的小王爷陪着,就变成了一段又恨又解恨的啼笑皆非的回忆。
至少,这段本来应是全黑的惨痛回忆,变得稍稍戏剧了一些,能让他回想起来不会全是痛苦,有了一点小色彩。
秦淮收回思绪,目光落在正阴沉沉看着他的少年身上,心想秦陆真是一点都没变。
如果是别的贵族子弟,就算在府里不受父亲重视偏爱,在外面的时候也不会表现出来,甚至还会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藏住自己的缺失。
但是秦陆不会,他这种阴沉沉的性格显然跟靖王夫妇的不关心有极大的关系,他想得到亲情却求不来,也明晃晃的告诉别人——
我爹娘不喜欢我,我长歪了,我脾气不是很好,最好不要惹我,否则重拳出击报复你。
比起笑里藏刀,还是这样纯粹的“恶”更让人心里踏实。
秦淮本来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性子,但他有顾虑有需要隐忍筹谋才能做成的事,已经被迫收敛起了自己本来的性情,棱角没有磨掉但是暂时必须藏起来。秦陆无欲无求,所以作天作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秦陆继续这样下去还是得不到好结局,不过秦淮也看明白了些过去藏在迷雾里的机巧,总不会一成不变。
曾经他错失了一些机会,判断错了一些事,但是现在不会了。
心思百转,秦淮脸上的笑容不变,叹息着将折扇在手心里点了点:“是我思虑不周。”
旁边指望着六皇子能替他讲点道理的京武侯嫡二子眼巴巴的看着秦淮,就见对方浅笑着询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
京武侯嫡二子义正言辞道:“殿下,靖小王爷想坐我的位置,可是还有三个空位呢?”
秦陆阴恻恻的斜睨了他一眼,仿佛他老子爹在看一个滚泥巴玩输了打小报告的逆子。
秦淮微笑着摇摇头:“我当是什么事。”迎着京武侯嫡二子期待的目光,他从善如流道,“既然靖小王爷想坐,就给他坐,不是还有三个空位吗。”
京武侯嫡二子张口结舌道:“……殿下?”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秦淮风流倜傥的摇着纸扇轻笑道:“既是同窗,谦和方是吾辈应该做的。”
靖小王爷阴冷的笑着点头,面貌艳丽,理所当然道:“你听到了。”
京武侯嫡二子咬牙:“……那就让与你。”
六皇子像是完全没看出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亲切平和道:“你兄长我上月还曾见过,他可好?”
京武侯只能由嫡长子继承,但现在的侯府主母是继室,两兄弟不是同母所出,他自然不愿意让兄长得了全部好处。
他心里明白这一趟是他最后的机会,抓住机会搭上六皇子这条船,他才能走的更远。秦淮看上去好说话,实则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刚刚提到长兄,已经算是在提醒他了。
这点小事儿,忍就忍了,完全没什么大不了。
他瞬间平复了心情,恭敬行礼道:“一切安好。”
倒是秦陆仍看着他的书童收拾书籍,见他转身要往旁边的空位平移,伸手一指道:“我不想跟你挨着坐。”
京武侯二子深吸口气,刚刚秦淮摆明了要拉拢靖小王爷,他还是哄着这位爷的好:“行,小王爷您坐。”
他转身朝着唯一单着的那处空位去了,剩下三个连成排挨着的位子。
秦陆满意了,他看也不看秦淮自顾自坐在中间的位置,秦淮在他右手边坐了下来。
夫子还不来,他觉着无聊,问秦淮道:“刚刚那人叫什么?”
秦淮脾气很好的笑笑:“北上广。”
秦陆:“这名字听着挺有发展前途。”
秦淮眼神暗了暗,面色不变:“我也觉得。”
夫子来了,段司钰的位子还空着。
贵为皇子的秦淮都准时坐在了位子上,混世魔王名头的靖小王爷秦陆也一脸不耐烦的开始给毛笔拔毛了,摄政王的一个区区庶子却第一天就迟到。老夫子捏了捏自己的山羊胡,心情不太愉快。
在座的都是贵族,老夫子却一视同仁,讲学时摇头晃脑,背着手在书舍里来回踱步,倒真是来认真上课的。
其他人都面上至少听得认真,被夫子点到的时候都尽量认真答了,秦淮更是得到了夫子赞许的眼神。
提问到秦陆头上时,老夫子跟面色阴郁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君子治国,何解?”
秦陆不动如山,面露讽刺道:“无解。”
夫子吹胡子瞪眼:“怎会无解?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此之谓,絜矩之道。”
秦淮面上点头,却偏头去看秦陆。少年面容俊秀阴郁,张口就道:“做得到的是君子,但君子做不了帝王。”
夫子:“一派胡言,当今圣上不算君子?”
秦陆一脸你是不是疯了,面无表情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爹是最后的活口。”
夫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秦陆继续满口大逆不道的大实话:“陛下本人并不忌讳,何必粉饰太平,历史是被胜利者书写的,往后皆是歌功颂德,帝王可以在不做好人的同时成为明君。我在’夸’圣上无心,血流成河才能江山稳固,你明明懂,不必满口圣贤,都是骗百姓的。”
北上广并一众王公子弟:这书舍里必定有陛下的耳目,明天还能看见靖小王爷出现在私塾里吗?他是真的到处找死啊。
秦淮神色变幻,晦暗不明。
有人敲门。
夫子如蒙大赦,当即道:“进来。”
咣当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段司钰月白长袍上沾着斑斑血迹,脸上带着红肿的巴掌印站在门外,温和歉疚道:“弟子来晚了。”
夫子本来想借机惩戒一下这位迟到的摄政王庶子,但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愣了一会儿,到底没能开口罚他,只张了张口道:“下不为例。”
段司钰走的很慢,他脊背挺得笔直,身形极好,面色不变走到唯一的空位上缓缓坐下来,低头平和的将月白袍子抚弄平整。
十来岁的少年面庞如玉,干净温柔。
他似乎不觉有什么窘迫丢人之处,神情自若,举止温和,甚至还有心情朝着坐在他身边的秦陆温文尔雅的笑笑。
靖小王爷一如既往的阴沉不友好,瞥了他一眼就扭过头去。
秦淮在段司钰出现的时候,整个人都下意识的紧绷起来。尽管很快就放松下来,但还是被秦陆注意到了。
他似乎对段司钰有很强烈的敌意。但是在原主留给秦陆的记忆中,他们两个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而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原主忽略了没注意到,秦淮对于段司钰,好像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哪里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晚安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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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遍地穿越者的书中反派5
夫子因被秦陆大逆不道的话堵得下不来台, 所以打死不再给秦陆语出惊人的机会,一早上都在刻意无视他。
靖小王爷原本就不爱听他叨叨,但又无聊, 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一左一右两个同窗身上。
他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 扭头敲了敲自己身后想打瞌睡的书童脑袋, 对方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在小王爷的示意下忙不迭的帮他研磨。
靖小王爷不做文章,他用上好的小羊毫笔,在夫子眼皮子底下写小纸条。
“啪嗒”一声, 被揉的皱皱巴巴的纸团子不怎么精准的砸到段司钰面前。
自进入书舍之后一直安安静静听学的段司钰微微一怔, 扭头去看秦陆, 靖小王爷看他坐的端正一副好学生模样一脸不耐烦, 用口型凶巴巴的无声道“快、拆”。
段司钰显然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不循规蹈矩的王公子弟, 他没说话,低头去展开那张被胡乱揉成的纸团。墨迹太新所以有点被晕开了,小王爷写的一手难以辨认的暴躁狂草, 段司钰不太确定的认了半天,才看出他到底写了什么。
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会下什么棋”。
意思很明显, 这听学小王爷听不进去, 想拉个人陪他消遣。
段司钰没带书童, 自己孤零零背着书袋来的,文雅的挽起袖子自己研了半天磨, 在那张破纸上写了几个字, 很有礼貌的用手捧着直接在夫子转身时递给了秦陆。
靖小王爷接过来一看脸顿时漆黑。对方言简意赅:未曾学过。
他瞪着段司钰,对方不再看他了,目不斜视看着夫子, 温和好学的很。
秦淮一直用余光注意着秦陆和段司钰的动作,大概能猜得出小王爷能干出什么事儿,撑着脑袋摇了摇折扇,眼神幽深。
一上午总算熬完,所有学子都到庭院里各自找了位置乘凉用膳。
秦淮走过来笑着跟秦陆在一处,靖小王爷不拦着他,只盯着自己一个人坐到池塘边的段司钰。
各家贵族王公子弟都带了精心准备的食盒,靖小王爷虽是爹不疼娘不爱,但至少衣食用度上从不亏欠,捏了块精致糕点往嘴里送。
段司钰格格不入,摄政王府不仅没派下人跟着他,吃的也没准备,他拿了本书安静读,神色平静温和,好像不觉窘迫。
所有同窗的目光都多少落在他身上,在场的每个人都出身尊贵,只有他是个异类,自然显眼又理所当然受到排斥。
这种排斥跟对秦陆的排斥不一样,靖小王爷是作天作地人厌狗嫌,但别人排斥他是惹不起但躲得起。段司钰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也可以说是鄙夷。
北上广殷勤的凑到六皇子秦淮跟前,厚着脸皮加入他们,换来靖小王爷一个阴恻恻的白眼。
“小王爷,您老看他做什么?”
秦陆微微眯起眼,抬起下巴朝着段司钰的方向斜睨过去:“他谁?”
北上广:“……”合着您跟他坐了一上午邻桌,都不知道人家是哪位。
他看了眼秦淮,发现六皇子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心思百转,堆起笑容道:“不值一提,虽说是摄政王府出身,但就是一个不受看重的庶子。”
秦陆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抬着下颚用下三白俯视他,不耐烦道:“我问他叫什么。”
北上广老实道:“段司钰。”
秦陆面色阴郁的评价:“哦,像个女的。”
北上广:“……”说真的,他长这么大没被打死,真的是多亏了会投胎。
靖小王爷拍拍手站了起来,书童自觉地拎着食盒跟着他,秦淮脸色微微一变,面带微笑道:“去哪?”
小王爷头也不回:“喂鱼。”
少年大步穿过凉亭,径直走到段司钰处,他坐在石椅上正在温书,神色平静温润如玉,只脸上还能看见点伤。
所有人都以为靖小王爷莫不是嘴臭心软去接济段司钰给他送点吃的,但是秦陆的行为不是常人能够推测并理解的。
段司钰明显不受摄政王待见今日连饭都没得吃,秦陆专门走到他面前,拿起一块糕点开口:“你真不会下棋?”
对方抬头,见秦陆清秀阴郁,神情认真。他回答:“没学过,但会一点。”
靖小王爷一点也不傻:“所以你就是不愿陪我下。”
他不高兴了,周围没东西摔,他就想了想,把那块糕点喂鱼了。小王爷报复都是能当场报完绝不等十年,他扔完阴恻恻一笑,又捏起一块来:“你下午陪我下棋,我就给你吃。”
段司钰面上看不出情绪变化,只温和的笑着道:“下午夫子应当有其他安排,许是不能。”
小王爷瞪大眼睛,气的把第二块糕点也扔到池子里了,水声扑腾,鱼儿越聚越多,很快就把糕点瓜分完了。
段司钰不为所动。
这一下上了倔脾气,靖小王爷的字典里没有服气二字,别人越不愿意,他就越要对着干,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会执着的追求爹娘注意力这么多年。
他开始转变思路,盯着段司钰脸上的伤看了一会儿,又捏起一块糕点道:“你陪我打发时间,我帮你解决伤你的人,糕点也给你。”
段司钰慢慢收起笑容,他端详着秦陆的表情,温和道:“你知道伤我的人是谁吗。”
靖小王爷面色不动,俊秀阴郁的脸上毫无变化,谁也不放在眼里:“无论是谁。”
不远处一直望着这个方向的六皇子捏紧了纸扇。
段司钰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接过了那块糕点,眼神幽深道:“一言为定。”
***
“小姐,您怎么了?”
柳抒怀从梦中惊醒,她满头都是冷汗,面色惨白,双手环住自己细瘦的脖颈,神经质的摩挲着。
她恍惚的喘了好久的气,发现自己身处何地之后,猛地扭头去看身边一脸担心紧张的婢女,张了张口惊疑不定道:“翠竹?”
“是,小姐。您做噩梦了吗?要不要奴婢吩咐厨房给您做一碗冰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