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看不下去了。拦住小舅子,不至于不至于,知道的是这两个人来谈交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两口子结婚签字前闹变卦了呢!再有,檀越批评小舅子,“你怎么还和小孩子吵起来了,不像话!”
“我不是!”
“她不是。”
一对当事人一齐反驳。
檀越在家里对着赵孟晞时不时被问送命题,他老早习惯怎么哄女人了。尤其是小女人,眼前这个年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实实在在的小朋友。
人家姑娘见面三分笑,看得出来是个和煦的性子,偏偏这三分和煦在赵孟成开口没几句话里湮灭了。理由是他没和人家姑娘说清楚承租人另有其人。其实买主是谁又有何妨,妨碍的是,人家姑娘似乎认准了是你赵孟成才有今天这桩买卖。
有人硬是看不穿。或者他不想去看穿。赵孟晞说得对,她说赵孟成就是个老公子。
檀越让小舅子别说话,继而换了个颜面朝对面的女东家,“是这样的,房子我是赁给朋友的一个孩子住,她年后借读在S外,顺带着上我小舅子的课外辅导课。钱是我出,但是小姐的意思我也明白,您一直和赵老师洽谈的,冷不丁冒出个第三者,”檀越用词刁钻且刻意,他眼见着对面的女生意识里闪躲了下,“怪我们没和您说清楚。这样啊,还是我小舅子出面,一切手续由他同您签。我只是来看看房子。”
话音刚落,赵孟成斜乜檀越一眼,后者背着手,一副置身事外的烂好人脾气,“还是你出面,我不存在。”
急脾气遇上了慢条理,这是最最要命的。顾湘一个早上酝酿的好心情,如同像那炭炉子上煨的粥,没成想炭火上来了,一个盹,粥就全扑了。
她眼觉着赵某人对她的不耐烦溢于言表,因为她这顿小题大作的火。
可是他确实有所隐瞒啊!顾湘端着架子不无哀怨地继续瞪着他。一时无话。
倒是赵孟成,他就像陈桉说得那样,无可无不可,“怎么样,顾小姐,还租吗?”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可以问,我未必答。”某人骄傲如斯,两只手闲抄在西裤口袋里,说话间哈气见白,眉眼却依旧是好看的。好看的人就这点便利,一般人有点脾气是毛病,皮囊好的就是个性。
“先前你学生的事,赵老师信他们吗?”
“这和租你的房子有关?”赵孟成眉头略紧一紧,噎她一句不够,“顾小姐干哪行的,娱记?营销号?”
“……”顾湘气成个茄子。
檀越在边上也是摸不着头脑。这是唱哪出啊,今朝号头纸(*日历)上怕不是诸事不宜。好新鲜的事,他们家赵老师也有和女人磨牙的时候!
秉着“能不能过?不能过,离!”的原则,檀越来劝赵孟成,“要不我们别租了,我看你和人吵架,很是过意不去呢。”
话音刚落,大小鸡互啄总算休战了。
也是因为顾湘怕狗,隔壁家养了条人高马大的杜宾犬,卧在门庭的台阶上,黑黢警觉。有人干脆拿这个托词,逃也似地进屋了。
两个男人这才随后。
顾湘是到了玄关门口才开始翻钥匙的。一把光秃秃的钥匙,丢在女人的手袋里可想而知的渺小,尤其有人还在她身后两三步距离的样子,她有点急,越急越翻不到。
那人在她身后提醒她:“也许顾小姐要找的还不止钥匙。”
顾湘扭头看他,赵孟成干脆直说,“我怕就是进得了这道门,你又忘记带别的,比如房本、身份证、契约书……”
是的,谁正经办事的时候都不喜欢那种丢三落四的品行。
推己及人是我们每个人都该有具有的品质。顾湘谢谢他的提醒,她还不至于那么马虎,只是……,人容易健忘,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一种;重要的东西放在重要的地方,然后我们却把那重要的地方忘得一干二净是另一种。
顾湘转身下台阶,去院外泊停的车里取她的文件袋。再折回来的时候,她朝刚才质疑她的人扬扬手里的物证,心宽又得意,“赵老师说的都在里面,一个都不少。”仿佛刚才他俩的不对盘全然没存在过。
当事人觉得自己好险好险,不然今天就全搞砸了,印象分这东西下去了,多难补回来的呀!
赵老师乜一眼她,缺心少肺、嬉皮笑脸。
*
房屋全橡木地板铺就。上午十点的太阳,盖满了朝南的落地窗子,映在地板上,是琥珀色的光辉,窗帘没掩上的缘故。
顾湘自己脱了高跟鞋,胡乱套上双防尘脚套,却叫客人直接进来,“我约了保洁下午做全面清洁,你们直接进罢。”说着看一眼赵孟成身边的檀越,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怎么称呼。
“哦,我姓……”
“他姓施,单名一个主。”赵老师挟私报复的口吻,插话。
施主?!
“檀,我姓檀,檀木的那个檀。”
顾湘心领神会,随即介绍起这栋房子,他们看到的是西进,东边门市与这里不相通,房本上的平面图也可以看出格局。那边先前是一对自媒体情侣做SOHO用的,里面基本的办公条件都满足,“赵老师做教学工作室的话问题不大。”
再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她自己起草的协议书,甲乙双方约束的条件及租赁费用、支付方式及周期都罗列得一清二楚,“你们先看一下房子,住家处及门市处都可以随意参观。再看一下协议书,没有问题我们就签字;有问题可以再改,回头我再寄给你,双方各自签章。”
合约一式两份,很条理的契约书。不是网上down下来的那种,是字里行间看得出来是自己草拟的,双方约束的条约很公道也很接地气的措辞。檀越夸顾小姐说话做事很利索,该不是就是干房产这行的罢?
“不是。不是做房产的,但也不是娱记,没有营销号。”
噗嗤。女东家言一出,檀越就闷笑了声,看来有人真是遇到冤家了。
赵家郎舅二人,一人负责看条约,一人参观审视房子。
自然是赵孟成看条约,他站着,顾湘两手背在身后亦是站着。偌大一个屋子,她没有招呼他坐,他也就直直地站在离玄关不远处。看得出来,他是那种教养很好的人,尽管脾气差了些。眼下顾湘剔去高跟鞋,自顾自地比量着来人的身高,更是觉得他高,足足高出她二十公分的样子。
合约没问题后,二人才交换证件证明身份。顾湘捏着他的身份证细细端详,划出的重点:
1.大她八岁;
2.酷盖果然是酷盖,身份证照都能拍得这么……好看。
顾湘的身份证来年到期,而对方的该是更新过一次,证件上的照片大概正是顾湘眼下这个年纪。照片上的他还能看得出少年感的端正与倨傲,但是眼前的本尊却像陈年的酒,更耐人寻味。
“签吧。”
“什么?”顾湘被他的话喊回神。
赵孟成把她的证件、产权证一一递还回来,也摊手掌要回他自己的,“我说,签约。”
“哦。”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不多时,双方契约达成。
顾湘问他,“你家的孩子什么时候搬进来?”
“年后。”
“那你呢?”
“高三先开学,初七初八的样子。”某人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凝着眉头,但言语还算配合。
“好的。”顾湘满口应下。
赵孟成觑她一眼,仿佛在问,好什么?
“房屋所有的门窗我会找师傅过来检修一遍,入户门我要换锁,两处的钥匙我暂时都不能给到你。如果你家孩子提前在初七之前搬进来,赵老师可以提前联系我。”
赵孟成唔了一声,“支付宝给我。”他要转账给她。
“微信可以吗?”有人面不改色。
乙方赵老师没辙,退出支付宝,又改回微信。六个月的房租,在原先价格的基础上五五开,再加上一个月的押金,即便折后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顾湘同学又忍不住八卦魂了,“赵老师,您课外辅导费是不是很贵啊?”毕竟是S外国语学校哎。
赵某人这一次没有嫌她烦,而是,“你要报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打个对折。”
顾湘又被他气饱了一成。
言归正传,她翻出自己的二维码给他扫。
“滴”的一声,赵孟成扫过后才发现不是收钱码,而是名片码。
顾湘面无波澜,内心滚烫。是的,她是故意的,她故意给他扫名片码。反正已经被他拒绝过一次,再来一次也无妨,再说这一次她明明师出有名呀。
他们是正经的甲乙契约关系呀。
鼓舞人心的是,赵孟成这一次通过了,他申请添加对方为好友。
噢耶!
“真是个不错的房子,”那厢,檀越从楼上慢步下楼,一边下一边夸赞道,“保养得也好。”
伴随着脚步声笃笃下楼,顾湘收到了“好友”赵孟成转过来的租赁款。
一切悄无声息地进来。她随即点他的头像,到了个人栏,昵称就是简简单单的:zmc.
事了拂衣去。敲定好合约,一方一式,赵孟成并喊着他姐夫要走了。
顾湘落落大方地送他们到门口,她看着赵孟成把手里那份合约折了又折,然后塞到他大衣内侧的里袋中。
东家认真地与他们说再会,檀赵二人,只有檀先生回头了,和顾湘招招手,再会再会。
*
赵家郎舅二人坐进车里。
阖门声伴随着檀越的取笑声,“好了好了,这下孟晞那头的相亲不要去了。所以,拒绝那头也是因为这头?”
“什么这头那头?”
檀越依旧自顾自地逻辑,“不管,你既然这里面徇着私,那么这笔钱该你自己出!”
“呵!那这个合约我干脆给你老婆相相。”
“我不怕。你也知道孟晞那个性子,晓得你总算红鸾星动了,还不趿着个拖鞋来也要看看什么样的三头六臂呀!”
赵孟成坐在副驾上,才不给他们辖制的理由,指托太阳穴,一股子可笑不可笑的蔑视,“尽管去。她要来看谁有三个头六个膀子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是你说的。”
第8章 008. 长脚鹭鸶
庚子年正月初一,
叫醒顾湘的一不是例会、二不是梦想,是唐女士口中的“没出息”,大正月里头一天就睡过八点的人,最最没出息。
这些年这一日,唐女士都是这样要求顾湘的,其他的三百六十四天,我管你睡到几点,就今天不行。
况且外婆还在。
“顾湘快点起啊,我们等着你吃早饭,好意思的!”新年头一朝,顾湘就被针对了,这原是有缘故的。
唐文静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是老幺。爹妈都惯得很,如今剩老太太一个人了,子媳那边也就那样,好一阵歹一阵。今年又逢老太太83,老话说这上年纪的人逢一个3就是一个缺。要上姑娘家去跨跨这个“缺”。唐文静干脆就和兄嫂商量,由老太太上她这里住个半年罢。其他几个女儿也都各自有家庭有小辈,只有唐老幺还能顾得上老母亲了。
唐老太太挎着她的体己匣子来姑娘家准备过年的时候说,这子女啊,生多生少是一回事,到老了有人相到你才是正经的。二十年前,小姑娘要和女婿离婚的时候,唐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一味地赌咒说自己没福气,还过给了子女。唐母劝姑娘:不能离啊,离了你这辈子可就完了。女人不比男人啊,世道再怎么变,女人都强不到男人前头去。男人偷腥就好比那馋嘴的猫,改是改不掉的,但你真因为它出去馋了碗别人家的鱼汤饭就不要它了,又能保证下一只猫就能服服帖帖守着你?
唐文静没有同爹妈辩,她晓得各人有各人的眼界与局限,母亲说出这番话也不是没有她的道理。如果说婚姻是一场计时的投注,那么掐秒的那一刻止,无论你明面上的得失是多少,终归是庄家笑到最后,下场的散户没有真正的赢家。
因为你把时间押在那了。
唐文静与顾文远离婚没几年,他就发迹了。唐母为此更是扼腕般地嗐,我说什么的,你看看,我说让你忍下这口气你偏不听,现在人家翻身了,你呢,还不是踩你的缝纫机,开个不大不小的铺子,饿不死也活不像样!
搁唐母的论调,要是当年没和女婿离这个婚,现在的唐文静过得什么日子!还消起早贪黑地摸索?老母亲说到懊恨处,不免拿造化说事,说来说去,你就是没有享福的命!
昨晚除夕宴,顾文远不请自来,才有了以上唐母的唠叨经。
前姑爷晓得老太太来这里过年,开车送来了好些补品吃食,要说顾文远这个人,情场上的人品差是差了点,但待身边人是没话说,这些年因着和女儿的来往,不曾有一日慢待了唐家那些亲戚。前些年,舅老爷家的儿子买房子差些首付钱,绕过唐文静这层去管早没了关系的姑父借,后者也一口答应了。为此,唐文静说过他好多回,你拉不下脸要做好人我不管你,但你别口口声声因为我因为香香,我们娘俩都不会给你做什么担保,哪天他们还不上,也是你该!
该不该也就那样罢。顾文远没所谓,你晓得我没忘了你们母女就好。
老太太偏要留顾文远吃晚饭。饭桌上,说到了香香搬去夏蓉街小楼里去的事。
唐文静有些意外,一来香香只字没提这事;二来,终究女儿大了,晓得钱是个好东西了,同亲生父亲愈发的亲近了。
顾湘搁下筷子跟妈妈解释,她上班到昨晚,“一大早起来就帮着忙东忙西,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现在不是说了?”唐女士的话听起来免不得几分机锋。
顾湘在桌下狠踢顾文远一脚,就你嘴巴快。你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还替你瞒着呢!
别让我说出什么好歹来!
顾文远想不到那一层,老直男觉得女儿总算接受他这份礼物,该是桩值得庆贺的事。
“你裁缝铺的生意我看就关了吧,带外婆一起去那边住,那边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