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这不可能是沈彻吩咐的,她也还是忍不住欣喜,就算这粥晚了一日,也不是她亲手熬的了,但也还是弥补了一些昨日的遗憾。
沈彻从书卷后露出了清明的眼,看着身旁人像是偷吃了蜜糖一般的高兴,不以为然的哼笑了声。
就当是承她手指上水泡的情,哄哄她吧。
他手里的是大理寺刚送来的案子,但沈彻今日躲懒没空搭理他,看完两页便随手的丢在了桌上。
正要伸手去拿碗筷,眼前就出现了那双白玉般的手,上面的水泡已经扁了,但依旧很丑,看得他又是皱眉。她的丫鬟也不知干什么吃的,任由这伤口如此也不处理,正想发作就听她献宝般的道。
“爷,您尝尝,这米粥熬的香醇软糯,小厨房熬了定有一两个时辰,喝了之后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沈彻想着那水泡,很想问一句,是她熬的好还是今日这个好,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淡淡的嗯了声,接过了瓷碗,她都不在意,与他何干。
米粥熬得稠糊糊的,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米油,又用砂锅一直温着,还未入口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竟真是被勾起了一丝食欲。
沈彻原本只想尝一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半碗下肚,米粥早已入了肚,还真像她所说的暖洋洋热乎乎。
米粥开了胃,桌上的其他小菜也瞧着顺眼了许多,用到最后,基本上的碟子也都空了。
他对吃食本没什么讲究,在战场上粮草不足时,便是发硬的米面都得嚼下去,偏生厨子都以为他的胃口刁钻,想尽了办法的给他找新鲜玩意。
如今一比,那些太过华丽的菜肴,竟还不如这一碗米粥来的合他胃口。
这顿早膳吃得顺心,他的眉眼也不如往日那般的锋利,外头还下着雨,用过膳后他也就没急着回书房,坐着看剩下未完的卷宗。
他吃得舒心,林梦秋自然更高兴,见他没有急着走,去煮了茶亲自奉上。
“爷,喝口茶润润嗓。”
沈彻看她手指已经上了膏药,也没有去接,只让她放在桌上。
林梦秋见他无暇分心,便乖乖的坐在他对面,开始核对昨日账房送来的采买册子,如今对牌和钥匙在她这,她不点头账房是不能支银子的。
屋外是淅沥的雨声,屋内则是两人的对坐着的翻书声,明明做着毫不相干的事情,画面却意外的和谐。
等沈彻看完,再抬头就见林梦秋一副为难的要抓脑袋的模样。
管家实则并不难,只是事情繁琐,更何况还是南阳王府这样大的门楣,好在林梦秋学东西快,小半月下来已经基本能得出一套自己的心得来。
唯一这看核对账目让她有些头疼,她的算术从小就不好,小的时候还总闹笑话,什么算筹什么二五进一,没有一样是搞得明白的,好在林家姑娘不需要精通算术之道,她才能心安理得的丢掷一旁。
如今她管家,账簿虽有账房先生不必她操心,但她总得负责最后的核对吧,否则他们在里头动个手脚,贪墨了银两她都不知,还要为他们数钱。
沈彻头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为难的神色,觉得有趣,她不是聪明绝顶,学什么都快吗,什么东西能为难成这样?
“拿来。”
林梦秋本就抓耳挠腮的不知该怎么办,见沈彻伸手还愣了一下,才乖乖的递了过去,她还顺便说了自己是如何将对牌和钥匙拿回来的事。
府上发生什么,自然有阿四日日向他禀告,这事他也早就知晓,但阿四不如她讲的绘声绘色,他也破天荒的夸了个‘还不错’,足够林梦秋兴奋的红了脸。
他手里的案宗正好是桩贪腐的案子,但他接触的账簿可比她的难上百倍,就这东西,在他眼里这可比三字文还要简单。
“这也值得你如此为难?”
他可不是嘲笑,而是真的好奇,像这种再简单不过的数术,他六岁的时候就能一眼看出是否有问题。
可林梦秋却被难的耷拉着小脑袋,像是被雨淋过的娇花,恹恹的好不可怜,被他笑话就更是难过,“李管事教了我好多遍,可我就是不会,爷,我是不是不适合管家。”
她的声音低沉,与平日全然不同,好似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可偏偏沈彻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要哭。
这人还真是,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瞎哭。
“过来,哪里不懂。”
林梦秋傻着眼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还是沈彻不耐的点了点桌面,她才明白,他这是要教她。
这会也不难过了,漂亮的杏眼又恢复了光亮,她也不觉得丢人,赶紧站到他身边,指着她看不懂的地方认真的求问。
她的态度诚恳,让人说不出半句嘲笑的话来,沈彻凝神看了她手指的地方,想了个最为容易理解的方法,仔细的说了一遍。
原本怎么都学不懂的林梦秋,居然开窍了,她听得无比的认真,自然没发现,身旁的人嘴角也一直上扬着。
*
前院正屋,沈少仪刚踏进屋内,脚边就被砸了一个茶盏,茶水四溅,鼻息间满是淡淡的茶香。
“是谁惹了母亲如此不快?儿子这便来为母亲出气。”
舒嫔的案子破了,人人都道沈彻厉害,将他如此破案的过程传遍了全京城,陈蓉自然也知道了舒嫔所中的毒,根本就不是什么鬼兔耳风。
这兔耳风不过是个养阴清肺的草药,哪里来的奇毒!
可她被骗的团团转,各种乱七八糟的草药吃了一通,本是没什么毛病,这会是真的吃出了病来。
一整日不是头疼就是气虚,连着数日下不了床,竟分不清是真的病了,还是被气的。
沈少仪进来,邱妈妈就明白的将人都撤下,屋内只留他们母子二人。
“还能有谁?自然是那对狗男女,不仅夺了我的管家之权,还害得我夜不能寐日日头疼欲裂。”
“母亲可得保重身子,我与三弟可都指望着您了。”
“说的倒是好听,若真担心就该赶紧想想办法,替我将对牌和钥匙拿回来。”
沈少仪也不傻,上次在林梦秋那吃瘪后,就知道这人不好对付便许久未曾在她面前露面,看陈氏如此失态,撇了撇嘴没有正面接她的话。
“儿子还在想办法,母亲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们二人称心如意的。”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若是在家中失势,你以为你能好得到哪里去?这些年若不是有我替你兜着,你早被那些欠债的人讨到家中来了,前几日你是不是又去喝花酒闹了事?我可全给你瞒着,若被你大哥和祖母知道,你可小心身上的皮。”
沈少仪被她威胁,虽然生气,但他还需靠着她,只能伏低做小。
而后便听陈氏恶狠狠的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必须给我将对牌夺回来,你可别忘了,你生母是怎么死的,你就放任这对狗男女逍遥自在?”
听到母亲的死,沈少仪的眼里闪过一丝的狠戾,面色微变言语也变得凌厉起来。
“母亲放心,不就是对牌吗,这事其实简单的很,只要林梦媛出事,那对牌和钥匙不就自然的回来了吗……”
第41章 吃醋
起初林梦秋还能听得认真, 可慢慢的就被身旁人的气息所扰乱,一时没忍住走起了神。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沈彻俊美的侧脸, 以及他凌厉的眉骨,分明的棱角,每一笔都像是上天的馈赠。
真是再没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尤其是他身上透着的冷冽暗香, 迷的她只想靠得更近一点,时间要是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让她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做仰望他的星辰。
“这页的账你算与我听。”
沈彻的手指点着书页,半晌没有听到有人回应, 这才拧着眉偏头去看,就见林梦秋愣愣的在看着他发呆。
从小到大, 他学什么都是最快的, 多少人求他指点一二, 他都未曾浪费过这时间,今日难得好心情, 没想她居然还不认真的走神。
沈彻半眯着眼,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
林梦秋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又低头看看他指着的那页账簿, “啊?爷, 你说什么。”
沈彻眉头拧的更深, 顿了顿也不回她的话, 而且冷声道:“手伸出来。”
这句她听见了,非常乖的把手掌伸了过去,手背朝上又白又嫩。
“反过来。”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林梦秋丝毫没有犹豫的说一步做一步,将掌心毫无保留的递到了他的眼前。
啪的一声清脆的排击声响起,林梦秋瞪圆了眼下意识的将发麻的手掌给抽了回来,疼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好疼。”她可怜巴巴的软声道。
“再伸过来。”
呜呜呜,好疼啊。
可他板着脸面无表情,林梦秋也意识到是因为她方才的走神,他才会生气的,可这也不怪她啊,还不是因为夫君太好看,才让她一时入了迷。
但错了便是错了,她也不觉得挨这手板子有何委屈的。
故而知道会疼,也还是吸着鼻子颤颤巍巍的将发红的手掌递了过去。
巴掌依旧是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清脆的声音在房中回荡,林梦秋整个人一缩,浑身发颤,眼眶险些要红了,好疼。
可就算是再疼,她也还是咬着牙没有让泪掉下来,半句求软的话也没有,这回甚至连手都不敢缩回来,就这么发颤的伸着。
沈彻看着她发红的掌心,皱了皱眉。
疼也不知道躲,真是个蠢人。
他就像是个严厉的先生,她则是那走神的学子,杏眼一眨最后落下一掌,沈彻才放开她的手,指着方才问过的地方又问了一次。
“这页的账你算一遍。”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已经疼得有些麻了,最后一下竟然只是听着响,却一点都不疼。
这回林梦秋不敢再胡思乱想了,收起脑子里那些绮丽的思想,乖乖的跪坐挺直身子,磕磕绊绊的开始核算。
看着她重新认真起来,沈彻才勾了勾唇展眉轻笑,这还差不多。
等林梦秋算完,将册子递上去给沈彻审批时,突然听见他嗤笑着指着她的字道。
“你的字是跟谁学的?毫无笔锋软绵无力,甚至连稚子都不如,之前不都说你是苏州才女,如今一见,才知传闻不可尽信。”
林梦秋方才还觉得算的脑子一团乱,听到他的这句话瞬间就清醒了,姐姐确是认真的跟着女先生学了好几年的字。
可她开蒙的晚,喜欢看许多闲书,先生教导时她总有千奇百怪的想法,总会将先生给问倒。
与姐姐的安静沉稳相比,先生自然更加的偏爱姐姐,她觉得无趣便更爱读书识字,在练笔上便稍显懈怠。
这所谓的苏州才女自然是姐姐,可不是她这个半吊子。
林梦秋握着笔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她该怎么把这话给圆回去?
“妾身不过是跟着先生习过几年字,才女万不敢当,这都是女儿家间客套的话,爷可不能当真了。”
她说的很是认真,话语连贯流畅,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彻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的脸笑,等她编完忐忑不安的停下后,他才淡淡的道:“是吗?”
林梦秋被他这么看了一眼,心已经跳到了嗓子口,她总觉得沈彻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应该,她瞒的很好,其他人也不会露馅,只能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
既然撒了第一个谎,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的继续往下编更多的谎言来圆它。
她连连点头,眼睛不眨的继续道:“是真的,妾身到了京中处处都不习惯,不得已才将笔墨功夫闲置了,说起来实在是愧对先生。”
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指在不安的扯着衣袖,眼睑低垂着,就是不敢正视他。
若不是沈彻已经知道她不是林梦媛,或许还真就信了。他之前竟然一直没发现,她都是在骗他,真是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沈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纸笔,许久才道:“那倒是我错怪了你。”
林梦秋以为他信了,正要把提着的心落下,就听他勾了勾唇又道。
“既是觉得羞愧,便将手上功夫重新捡起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苏州才女的真实水平。”
林梦秋:……
除非是再给她五年,不然就算是天天练,她的这一手狗爬般的字也不可能赶上林梦媛的,她现在承认错误还有机会吗?
“爷,不是妾身不想写,只是妾身未曾将字帖从家中带来,等下次得空了,回娘家时再带来,您看可好。”她还在垂死挣扎的拖延。
“你平时临谁的字比较多?”
林梦秋不明白怎么话题跳的这么快,就下意识的说了个前朝女词人的名讳,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不对,这位女词人身世坎坷,她的字并不是婉约柔美的派系,反倒带了些笔走龙蛇的洒脱随性。
果然沈彻的眉峰微挑,露出了个讶异的神色,“倒是未曾看出来,你会喜欢她的字。”
糟了糟了,姐姐的字小巧秀美,柔中带着细腻,平日常临的自然是这类书法大家的字,这与她所说的大相径庭。
这回恐怕是要被发现了,林梦秋的手心脚心都在冒汗,心在砰砰砰的乱跳,正想着要是沈彻继续问,她是不是该立刻装头疼躺下。
就见沈彻只是疑惑的问了句,就跳过了这个话题,“既是能临她的字,那也能临得了这个。”
说着他转身从书架上摸出了一本没有署名的字帖,丢在了她的怀中。
林梦秋赶紧手忙脚乱的接住,翻看一下,里面的用笔是她从未见过的浑厚遒劲,字透纸背挥洒自如。
这不像是她曾见过的任何一位大家之笔,反倒有些像……
林梦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沈彻,“爷,这是您的字吗?”
沈彻既没说是也没否认,却让林梦秋更加的确信,这就是他的字,而且是他少年时的字,不仅矫若游龙,还有股要冲出纸张的风发意气。
原本还想再找理由的林梦秋,一看到这字眼睛都直了,只要是沈彻的字,她一定认真学,唯独怕把他的字给临丑了。
当然,沈彻也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直接拍板把事情给定了下来。
她不是很喜欢骗吗,那就看她如何接下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