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约莫半个时辰,水已经冷了,江鹤走过去摸了摸药汤的温度,才点了点头,“可以了,到那玉床上躺下。”
沈彻此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浑身上下的经脉好似处处都堵塞着,而且冲涌着往他的双腿去,让他有种无法掌握的陌生感。
但既然都已经选择了相信,事到如今已无回头路,只能继续着往前。
沈彻刚躺下,小童就捧着个木盒子走近,林梦秋还揪着心的好奇,到底是何物,江鹤就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的宝贝。
却让林梦秋诧异的捂住了唇,那所谓的宝贝竟然是只蟾蜍,通体雪白眼睛似铜铃,看上去竟然不觉得恶心,反而有种战栗感。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蟾蜍被放到了沈彻的腿上,而后开始吐汁液。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药方?林梦秋既想相信又害怕他是在拿沈彻做药人,上前两步想要问问沈彻此刻的感受,若是不好,必须及时的阻止。
江鹤正满脸兴奋的盯着沈彻看,这法子确实是他刚从书中学会的,恰好沈彻就送上门来了,能给他练手他当然不会放过。
林梦秋想要阻止,那就是破坏他的试验,江鹤自然不会同意,见她要靠近,就伸手拉住了她,“你不许动,不然我便将你赶出谷去。”
挣扎间,林梦秋就用一直带在身边的簪子,划伤了江鹤的手。
江鹤捂着手掌往后退了半步,林梦秋也有些慌乱,她没想伤他的,只是一时情急。
她最关心的还是沈彻。
但没想到的是,江鹤被划伤却并未发怒,反而满脸失神的看着她手里的簪子。
愣了片刻,才红着眼夺过了那簪子,“这东西,你是从何而来的?”
林梦秋被他的样子给吓着了,但还是老实的道:“是我父亲所赠之物。”
她其实也不知道父亲当时为何会给她这个,毕竟八岁的小姑娘都喜欢珠花头绳,这样简单又锋利的簪子并不适合她。
但父亲平日都是两姐妹一视同仁,从无偏心,唯有这支簪子大姐姐没有,即便当时的她并不算喜欢,也还是很宝贝的收了起来。
等到她出事后,不知怎么的竟翻到了它,便将它一直不离身的带着。
“你父亲?林剑青,不对,那人并不姓林,你的耳后给我看看。”说是给他看,却是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拉过她的手臂,看到了她的耳后。
林梦秋的耳后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如此隐蔽之处,就连林梦秋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她能感觉到江鹤的手在发颤,停顿许久后,有些急迫的道:“你的生辰是几时?”
“是冬至后一日。”
江鹤手里的发簪瞬间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先是狂喜而后就开始哭。
从生辰到痣,每一处都与小妹寄回的家书中所述一模一样,那也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
她清楚明白的写了,冬至后临盆,产下一女,小名为秋。
江鹤捂着眼,哭着哭着就毫无形象的跌坐在了地上,“是你是你,真的是你,我该早些认出来的,你与她是如此的像。”
林梦秋有些无措,一边是夫君躺在玉床上或有生命之危,另一边则是江鹤让人难懂的言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辈,您这是怎么了?若是无事,可否先替我夫君除去那毒物。”
江鹤哭够了,终于赤着足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林梦秋自然是要挣扎的,可他的力道却重的让她挣不开。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不,不对,你不该喊我前辈,而是该喊我一声,舅父。”
第83章 她叫江玉儿
林梦秋彻底的愣住了, “前辈,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的母亲姓宋, 舅父皆在苏城,您是药王谷的后人,与我天南地北, 如何攀得上至亲。”
“你且等等。”
江鹤这会也顾不上什么蟾蜍了,交代了冬青让他将蟾蜍收好,就赤着足一阵风的跑了出去, 因为慌乱甚至还险些撞翻了屏风。
林梦秋的脑子一团乱麻,其实她是有些怀疑的, 她与宋氏长得不像,奶娘还安慰她, 说是女儿像父亲, 男女的骨骼略有不同, 别人都说她像林父,她也就信了。
而且她与弟弟林晏书长得极像, 每每有这样的念头,都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但前世的事,以及今生宋氏待她的态度,她都有过怀疑, 她真是宋氏所出吗?
若是真的, 为何她会如此狠心呢。
可突然出现个舅父, 她又觉得内心受到了冲击, 养她育她的林家,难道不是她真的家吗?
那她的生母又会是谁。
林梦秋觉得整件事都荒唐极了,她无所依仗像是河水中的一叶孤舟, 失去了方向,只能将自己缩在玉床前,好似离沈彻近一点,就能感觉到安心。
沈彻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艰难的撑着玉床想要坐起,他方才竟然感觉到了钻心蚀骨之疼。
不是别处,而是他这多年没有知觉的腿,感觉到了疼。故而即便再离谱的法子,他也不舍得喊停。
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从林梦秋失控的朝他奔来开始,他就后悔了,不该让她看见的。
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做她的光,做她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样子。
直到那句舅父,将沈彻从混沌中惊醒,看着林梦秋彷徨无措的样子,他朝着她伸出了手。
“秋儿,我在。”
就像当年她命悬一线时一样,沈彻永远都会在她的身后。
两人的目光相触,林梦秋那颗躁乱不安的心,瞬间就平静了下来,伸手缓慢的触碰到了他的指尖,而后十指紧扣。
不论发生什么,不论她到底是谁,沈彻都会在。
没过多久,江鹤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他的眼眶有些许发红,手里捧着个木匣子,看上去里面的东西对他很是重要。
“你打开看看。”
林梦秋依旧坐在玉床前没有动,看着江鹤的目光中透着戒备和质疑。
这让江鹤漏出了几分受伤的神情来,但这不怪林梦秋,不管是谁,突然冒出个人说是你舅父,想必都会有如此反应的。
“里面没有什么危险之物,只是一封家书,有关你的身世,你可以打开看看。”
林梦秋回头看了眼沈彻,江鹤急忙的道:“你放心,那蟾蜍的汁液对普通人有毒,可本就身中剧毒,此举是为了以毒攻毒,他不会有事的,我拿性命担保。”
“以毒攻毒?不是腿伤吗,我夫君怎会中毒?若真有毒,为何连文大夫都没能诊出。”
“这是种极为罕见的毒,应是从他生母体内延续的,时缓时急,与他本身的脾性有关,他越是嗜血愤怒,毒就会越深,直到完全癫狂不受控。”
有些曾经想不通的事,林梦秋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沈彻受伤之后会性情大变,为何最后会失控到疯魔,并不是他的本性真的如此嗜血。
而是他体内的毒,有人在不停刻意的刺激他,将他逼入绝境的深渊,逼着他疯魔。
不仅是要他死,还要将他彻底的毁掉。
若江鹤所言非虚,这毒是沈彻出身就带着的,说明那人不仅恨他,还恨他的母亲。
那个人到底是谁?用心如此之狠毒。
“若真是自小就带着的毒,那还有救吗?”这是林梦秋最为关心的事。
江鹤见林梦秋担心的脸色都变了,也跟着心疼,小妹是药王谷的明珠珍宝,她的女儿更该是千万宠爱着长大才是,看她难过,他这个舅父连心都揪起来了。
“有有有,秋丫头你放心,我药王谷不让死的人,便是阎王也收不走他。”
见她脸色没有那么糟糕,江鹤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试探着道;“盒子,你真的不打开看看吗?”
那种小心翼翼害怕被拒绝的神情,实在是与他的样貌不符,若是旁人看见了,定是要跌破下巴,这还是那个目中无人的江神医吗?
林梦秋眨着眼看着沈彻,见他点头,才慢慢的打开了木盒子。
盒子古朴精美,里面的东西却单薄的一片,她伸手去拿才发现下面还放着支簪子,这让林梦秋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那支簪子,与她日日带在身边的那支,竟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暗花略微有差别。
她的那支暗纹是荷花,盒子里的这支则是莲叶。
“这簪子是我母亲所绘,特命巧匠所制,世间再无相仿之物,我是兄长是叶,她是妹妹则是花。”
林梦秋的手有些发颤,她嘴上说着不信江鹤,可她的心已经有所偏移了,这两支簪子定是一对的,父亲也不可能将别处拾来之物赠与她。
而且,她看到这簪子时,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好似在告诉她,这本就该属于她。
这才能说得通,为何她有,大姐姐却没有,为何宋氏待大姐姐如掌中宝,待她却永远像隔了层薄纱。
不必江鹤说,林梦秋就打开了那封小心保存着的信笺。
信笺的外封上写着,吾兄亲启,署名是江玉儿。
光是看到已经变淡了的字迹,林梦秋的手指就微微的发着颤,不敢再停顿,直接的将其打开。
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不愿错过丝毫。
这是封再简单不过的家书了,写信时江玉儿刚诞下一个女儿,想要与至亲分享这份喜悦。
字里行间流露着她的欢喜与激动,甚至好几个字都模糊了。
“上苍垂怜,吾于冬至后日诞下了孩儿,念及吾与兄长秋日游山赏景,最是喜药王谷之秋色,为她取了小名为秋。吾愿孩儿若春花秋月,此生顺风顺水无病无灾。”
林梦秋不过是看着手中的单薄的信笺,都能感觉到江玉儿对她孩儿的那份爱。
不欲她如何成就大才,只愿吾儿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林梦秋的眼泪便砸了下来,落在信笺上,打湿了那个秋字。她的名字里带着秋,带着江玉儿对她孩儿最深切的爱。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不必再问了,她的心里已经信了江鹤的话。
她的生母不是宋氏,而是江鹤的妹妹,药王谷的后人,江玉儿。
林梦秋的眼眶已经红了,声音也透着些许鼻音,听着竟像是哭腔,“那她现在在哪里?”
这句母亲,她有些喊不出口,她喊了十多年宋氏母亲,突然知道她的生母另有其人,一时之间改不了称呼,只能用一个微弱的她来代替。
从她的信笺中可以看出,她很爱她的孩子,那种浓浓的爱意,正是林梦秋十多年来期盼却又得不到的。
可既然如此的爱她的孩子,为何不出现,还将她交给了宋氏。
江鹤闻言,激动的脸色顿时就凝住了,低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找了她十多年,都没有消息,但没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吧。”
面对林梦秋,他也不再隐瞒,将当年的事给说了。
江家乃医学世家,一直生活在药王谷中,不知是体质的原因,还是家族血脉的影响,每代都会生下一儿一女,可能是兄妹,也有可能是姐弟。
其中一人会被选为药王的传人,不分男女只看资质,男娶妻女招婿,江家的血脉从不断流。
到了江鹤这代便是兄妹,两人年纪相差三岁,他从小就十分的宠爱这个妹妹。
江玉儿自小就展现了惊人的医术天赋,但她虽然喜欢医术,却不想招婿,更不愿意一直待在谷内,她觉得这天地远比谷中所见的要大,她想要出去看看。
直到她及笄的那年,谷里来了个少年,是替父来求药的。他剑眉星目挺拔俊朗,不仅风度翩翩谈吐也极为儒雅,少女怀春的江玉儿与他不打不相识,两人很快便情意相投。
他们两自以为瞒得很好,但此事却被江鹤给撞见了,夏日夜半合欢树下,两人十指紧扣互道相思。
江鹤自然是生气,不仅是因为他捧在手心的妹妹被人骗走,更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沾不得。
江玉儿的天资聪慧她是下任谷主的最佳人选,而这人是不可能入赘留在谷中的。
还有她的病,江玉儿不足月出生,自小气血不足,从不间断的以天山雪莲为她滋养补身,但依旧比旁人要体柔娇弱,她的身子甚至不适合生养孩儿。
那也是兄妹二人头次争吵,他对江玉儿说了重话,为了个男子便要抛弃祖宗家业。
也是那时江玉儿对他哽咽着道:“兄长,人这一生,总得有什么让她奋不顾身的人或事,我现在找到了,我永不后悔。”
两人不欢而散,等隔日后悔对妹妹说了重话,想要去赔罪时,才发现她早已跟着那人离开了药王谷。
全家都为她担心不已,派人一座城一个镇的找,但很快,他们便自顾不暇了。
药王曾经医治过的一个病人,回到家中暴毙身亡,那人是江湖某帮派的堂主,他的手下之人觉得是药王被人收买,在救治过程中下了毒手。
便带着人放火烧毁了整个药王谷,江鹤当日正好上山采药,等他回到谷内看见的便是漫天的大火,以及无数具尸体。
从那之后,他才性情大变,不喜欢为人看诊。
那本被分成两半的医书,是药王谷的医典,每代人都在不停的编纂填充,当初父亲将其一分为二传给了他们兄妹。
江鹤一年一次看诊,非将死之人不救,也都是为了这个。
林梦秋恍然,原来江鹤是经历了至亲的惨死,而且还是因为曾经的病者。
难怪她会觉得江鹤这人十分的矛盾,既冷漠又古怪,说他毫无仁心,却又保留着善念。
如此来看,他的内心还是个温柔良善的人吧。
“那当年的那个少年,是谁?为何说是沾不得的人?”
说起他,江鹤的眼里升起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既欣赏又痛恨,“他姓苏,名弘文,苏国公府嫡出的三公子。”
当年的苏家权倾朝野,苏家人跺跺脚举国上下都要为之颤动,苏弘文少年意气,非但没染上纨绔之气,还文武双全俊朗非凡,自然引得江玉儿倾心相许。
反观药王谷,虽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却根本无法与朝堂重臣相提并论,更何况当时皇太后已是暮年,江家若还是如此占着内阁之位以及兵权,早晚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