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到祖母这里来。”她朝裴元惜招手。
宣平侯道:“母亲,今天是元惜的十五岁生辰,理应要行及笄礼。”
沈氏倒抽气,她就知道侯爷是来撒气的。他这是在恼自己先前的欺骗,他这是在故意给她和元君难堪。
康氏的脸色也有些变化,递给儿子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先前还羡慕裴元君的贵女们有些替她抱不平,嫡女们向来看上不庶女。嫡出一般会大办及笄礼,邀请宾朋上门观礼,但庶出的一般也就是在府上自己简单办一办。
“侯爷,三娘身体还弱着,妾身已经吩咐下去等她养好精神,我们再办一场。”沈氏温言说着,贤惠得体。
康氏附和,“元君先办,下午再给三娘办。既然你把三娘带来了,正好让她观个礼。来,三娘坐到祖母这边。”
说着,她身边的云嬷嬷去扶裴元惜,想把裴元惜带到康氏的身边。宣平侯制止云嬷嬷的,对康氏道:“母亲,先给元惜办。”
这下沈氏的脸色大变,宾客们也都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哪有先给庶女办,再给嫡女办的,没有这个道理啊。
康氏面色一沉,“侯爷,你糊涂了。”
宣平侯深吸一口气,环顾众人,“我没有糊涂,元惜比元君早出生半个时辰,自然是要先给元惜办。”
沈氏瞬间面无血色,“侯爷,你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自己的嫡妻,突然觉得她也有些可怜,“元惜为长,长幼有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么么哒~
第28章 嫡庶
一言出口,震惊四座。
且不说完全不知情由的宾客有多吃惊,仅说康氏林氏顾氏等人都是惊得心突突直跳。她们都是内宅的妇人,什么阴私没有听过。
康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愕到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氏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事情不去想那便可以自欺欺人。她真的没有怀疑过吗?她是怀疑过的。
正是因为怀疑过,在听到宣平侯这句话后她才没有晕过去。四肢百骸寸寸发冷,明明是暑气深重的天,她却觉得一下子入了冬。
“长幼有序?侯爷你说元惜为长?”她的声音飘飘忽忽,满是质疑。
裴元君突然尖叫起来,“什么长幼有序,明明我才是二姑娘。”
那些夫人们望着她,目光怜悯。这会儿的功夫,大多人已经明白宣平侯话里的意思。后宅之中,为争宠为谋利什么事情都有。主母们不喜欢妾室,不仅因为她们中不少烟视媚行之人,更多的是怕她们为了上位使尽阴毒手段。
同一天出生的嫡女庶女,而且就生在一个院子里。也不知道宣平侯夫人这些年是如何想的,难道没有半点怀疑过吗?
裴元君刚才还受着别人的恭维和羡慕,这转头的功夫就收到同情的目光。如此落差她难以接受,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感觉身边原本围着的人慢慢开始疏远。
她不占长,那她还是嫡女吗?
如果她不是嫡女,那她是……
不,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不是嫡女。
“母亲,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我才是二姑娘,你告诉他,我才是侯府的二姑娘…”
沈氏人还在麻木中,她像是听不到裴元君的声音,那双涣散的眼中只有裴元惜的身影。裴元惜也在看她,目光十分平静。
康氏深吸一口气,问宣平侯,“可确定了?”
“是。”宣平侯回答,“儿子已经证实过了。”
“父亲,你别听三妹妹胡说。”裴元君歇斯底里,满眼的慌乱。
康氏对云嬷嬷使着眼色,云嬷嬷和另一个婆子上前,两人看似搀扶实而把裴元君架着往外走。裴元君不停回头大喊是裴元惜胡说,她才是侯府的嫡女。
声音远去,花厅中一片寂静。
任谁上门做客也不喜欢碰到别人府上的阴私事,虽说人有八卦之心,但夫人们更愿意听人说起而不是亲身经历。日后还会打交待,撞到这样的事情以后交往起来多不自在。
宣平侯对众人道:“裴某感谢各位夫人们来观小女的及笄礼,因当年事有缘由,我的二女儿和三女儿被有心之人调换。个中内情暂时不便透露,还请你们见谅。”
世家夫人们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当下表示时辰不能耽搁,确实该行及笄礼了。至于哪个是二姑娘,倒不是眼下追究的。
沈氏嘴唇微动,宣平侯对她低语,“时辰不等人,咱们先给元惜行及笄礼,其它的事情过后再说。”
她茫然地点头,眼神没有离开裴元惜。
康氏那里倒是让人赶制了一套大礼正服,云嬷嬷很有眼色地让人取来。然而宣平侯一见那颜色,微不可见地皱眉。
凌朝崇尚深色,世家大户的大礼正装皆为紫色。嫡为深紫,庶为浅紫。康氏命人准备的这套大礼正服料子极好,但颜色为浅紫。
知子莫若母,他这一皱眉,康氏便知他在想什么。
裴元君的大礼正服是一早备好的,用料考究做工精致,比康氏匆忙之中让人赶出来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宣平侯看向沈氏,沈氏低声让人去把那套衣服取来。
当裴元惜换好衣服走出来时,惊艳了众人的眼。深紫的裙裾,繁复层叠。大袖口上绣着花开半枝,腰封上绣着富贵花开。衣服原是裴元君的,裴元惜穿在身上略大。
她从容平静,面上不见欢喜。
华贵秀美,潋滟无双。
纵使都知道她此前是个傻子,众人亦是被她的气质震撼住。最后那支成礼的发簪没有用曾太妃赏赐的,也没有用林氏准备的,而是用宣平侯一早备下的。
簪发礼成,宾客散去。
送完宾客,花厅里剩下的都是自己人。
康氏的脸已经沉下来,林氏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这时裴元君不知从哪里冲进来,指着裴元惜,“一定是你,你和父亲说了什么?今天是我的大好日子,是我的及笄礼,你怎么能心思如此歹毒!”
她生来就是嫡女,一向受众人追捧。忆起之前被婆子们架着强行拉出去时众人异样的目光,只觉羞愤欲死。
身为昌平侯府唯一的嫡女,她几时受过那等羞辱。
祖母不分青红皂白,仅凭父亲的一句话就否认她的身份。还有母亲,竟然也不阻止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羞辱体面全无。
“元君!”宣平侯喝斥一声,“不可这般对你的嫡姐。”
嫡姐?
裴元君白着脸后退,谁是她的嫡姐?她自己就是嫡女,宣平侯府唯一的嫡女,她哪里来的嫡姐?
父亲定是和她玩笑,这一切肯定是她在做梦。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沈氏,“母亲,你说话啊!你告诉父亲,他说的都不是真的,是三妹妹骗他!我才是侯府的嫡女,唯一的嫡女,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元君…”沈氏艰涩地呼唤着,那安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如何描述心中的感受,恨吗?怨吗?怒吗?
似乎什么都有,但更多的是茫然。
刚才在行及笄礼时,她觉得自己灵魂都出了窍。她不知道是谁,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像是一场荒诞的梦,梦却不会醒。
世上怎么会有出此荒唐的事,且还发生在自己身上。面对裴元君的祈求,她居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知道那种感受,那种血脉连心的怜悯。
所以她的女儿…是元惜吗?
裴元君没有等到沈氏肯定的回答,失望不已。她盯着裴元惜,那一身深紫的正服是自己的。她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穿上这身衣服行及笄礼时众人羡慕的目光。
如今她的衣服穿在别人的身上,她的嫡女身份也成了别人的。
“不,这不是真的!你在骗人,你在撒谎,你是故意害我的…就因为我摔了长寅哥哥送你的笔,你就这么害我…你这个贱人!”
顾氏捂住嘴,她们还不知道这件事情。那笔是寅哥儿选的,可怎么能算是寅哥儿送的。这个元君…还真是,居然骂自己姐妹贱人。
她摇头,幸好她一直含糊不肯定亲,否则眼下还真是麻烦。
“啪!”沈氏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劳妈妈扑过来,“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想起来了,当时奴婢抱着二姑娘去左厢房里找如兰讨奶,期间二姑娘拉了胎便,奴婢去打水取干净的布芥子…奴婢回去的时候,瞧见如兰还抱着二姑娘在喂便没有多想。谁能知道如兰她居然会…”
“你不是说一直盯着吗?你不是说眼睛都没有错开过吗?”沈氏居然崩溃,大吼起来。
“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千防万防没想到如兰会是那样的人。”劳妈妈哭起来,懊悔到满脸自责。
裴元惜静静地看着她们,像看一出闹剧。
她记得自己刚穿到这个世界时,一睁眼就听到产婆的声音。产婆说恭喜夫人,生的是个千金。她还听到母亲的声音,然后是一连串的惊呼,再然后她被人抱出去。
刚出生的婴儿视力未开,她看东西不太真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听觉上。抱她出去的那人,她听到有人叫她劳妈妈。劳妈妈抱她去到旁边的屋子,她听到屋子里也有一个婴儿的细哭声。
她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喂,劳妈妈出去拿尿布给她换。换完尿布之后她被留下来,而劳妈妈则抱着另一个婴儿出去。
从此以后,她便成了宣平侯府的三姑娘。
主仆二人在那里抱头痛哭,伤心欲绝。她们的伤心仿佛与她隔绝,她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究竟是几分是为她而生的难过。
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则看向宣平侯,“爹。”
一个爹字,令人止不住潸然泪下。康氏抹着眼泪,暗道怪不得儿子疼爱这个女儿,实在是贴心巴肝的让人心疼。
“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劳妈妈还在哭,“是奴婢没有看好姑娘,才让如兰钻了空子。我千不该万不该错信她…”
李姨娘被带过来,听到劳妈妈的话后呜呜出声。
劳妈妈朝她扑去,拼命地摇晃着她,“如兰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夫人有多信任你,我有多相信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傻事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夫人。你让二姑娘以后如何自处?”
她闻言,呜呜声停止。
“把她嘴上的布取了。”林氏一拍桌子,她替自己的女儿难过。女儿有多看重元君,她比谁都清楚。疼了十五年的孩子竟然是妾室生的,换谁都接受不了。“你说,我们沈家对你哪里不好了。让你当大丫头,还抬举你做姨娘,还准你自己生养孩子,你就是这么报答主子的?”
“主子?”李姨娘讥笑起来,“我本来就是主子,要不是你不容人,我怎么会是下人?都是侯府的姑娘,凭什么她是主子我是丫头?”
林氏大惊,“你说什么,你是主子?你是侯府的姑娘,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我就是知道。你不想给老侯爷纳妾,明知道我娘怀了老侯爷的骨肉,你居然还将我娘配人。”李姨娘目光含恨,不敬地看着林氏。
林氏整个人都不太好,她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如此颠倒黑白,更想不到当年自己丫头同府外的男人有私情怀上的孩子,会有人栽到自己夫君的身上。
李姨娘的亲娘名唤鸢紫,是她的大丫头。鸢紫长相不俗又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习字读书,颇有几分书香之气。
寻常人家的主母,若是要抬举姨娘,自是选择身边的心腹丫头。她确实考虑过鸢紫,但鸢紫表示不愿做妾。
那时候她想过要给鸢紫寻一个好归宿,就在她觉得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的时候,她才知道鸢紫和郑公子的事情。
郑公子是衍国公府的远房表亲,生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她先是大惊,试着劝鸢紫。后来见鸢紫实在是情根深重,她便拉下脸皮派人去郑家探口风。谁知这一探之下才知郑公子早有婚约,郑家不肯聘取鸢紫,只肯纳为妾室。
鸢紫尚且不愿做侯府的妾室,又岂能屈就成为郑家的妾室。那段时间鸢紫成天以泪洗面,失魂落魄。谁成想这还不是更糟的,更糟的鸢紫怀了身孕。她一番逼问之下,鸢紫道出自己与郑公子已有肌肤之亲的事实。
她骂鸢紫糊涂,亲自请郑公子的母亲上门。无论她如何明示暗示,给足郑家的好处,郑公子的母亲都不同意解除婚约,不肯聘鸢紫为妻。鸢紫哭到晕厥,又死活不愿意落胎。眼看着后来肚子都快遮不住,无奈之下她找了一个愿意娶鸢紫的人,那人便是李姨娘现在的老子。
鸢紫嫁人后,成日郁郁寡欢。生下李家的大郎不到半年,便抑郁而终。这些年来,她自认为善待李家一家,让鸢紫的女儿做自己女儿的大丫头,给李家父子的差事也是最轻省的。连那李家的孙子,她得曾对方爱读书后,还特意送去学堂。前几日得知李家的孙子准备考功名,她还特意脱了他的奴籍。
千想万想都算不到会有这一出,还害得自己的亲外孙女受尽十五年的苦。
“谁告诉你,你娘怀的是侯爷的骨肉?”她压抑着愤怒,“你确实不是你老子的亲骨肉,你的亲生父亲姓郑,是原衍国公府的表亲。”
李姨娘不信,断定是林氏在撒谎。
那人说得真真的,根本不可能骗她。都是老夫人不容人,都是老夫人害得她娘早死,害得她成为下人。
她恨,恨了许多年。
“老夫人,你随便扯出一个人来,您以为奴婢会信吗?你善妒又霸道不许老侯爷纳妾,连自己身边的大丫头都容不下,要不然我娘怎么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林氏身后的老嬷嬷一个急冲过去,狠狠给了李姨娘一个大耳光,“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老夫人替你娘遮丑,你娘与人有私还怀了孩子早就没脸活了。人家郑家不愿聘你娘为妻,是老夫人心善为你娘打算。你倒好,居然胆大包天拿自己的女儿换了我们侯府嫡嫡亲的表姑娘,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李姨娘被这个耳光打到脸歪,她根本就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我娘都死了,你们想怎么给她泼脏水都可以。”她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有在五岁那年直接毒死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