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仪思忖片刻,忽然转身:“走,咱们把被拆开看看。”
毛望舒连忙跟上,又忍不住问:“把被拆了咱们晚上盖什么啊?”
和仪轻呵一声,横了她一眼:“有霉味的被反正我是盖不住,晚上打坐,不睡了,正好守夜,看看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敢进来。”
“晏姐说得有理。”江离从屋里走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就道:“我总觉得这村子有些古怪。”
半刻中之后,和仪目光冷凝地看着被拆开的棉被里奇怪的填充物:成块发黄的棉絮、乱七八糟的线、还有……晒干了的稻草?
小虫子在里面爬呀爬的,被和仪用纸隔着两根手指夹了起来,对着阳光细看好久。
直看到小虫子好像都觉得瘆得慌,挺尸在她手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和仪才把它往地上一甩,抽出湿巾来拭擦手指:“不是蛊虫。”
“那就是山里的爬虫……”毛望舒有些无奈,看向炕上的被褥的目光却也很是嫌弃,“这被……除了脏点,好像也没什么缺点了。”
“脏就是它最大的缺点。”江离本来是奔着能发现什么来的,结果现在别的没发现,脸都快绿了:“这里面不会有虱子吧?不行,我得去告诉他们,晚上别盖被睡了。”
和仪从包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江离,“给尚老师,让他交给村民,告诉他们,这床被子我买下来了。让大家晚上小心些,尽量就别睡了,老程今天那话,意味不寻常。房子暂时没什么问题,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水井查了吗?”
江离一边把钱接过,一边道:“知道了,晚上大家都会小心的,回头我就把秦老师、尚老师、周老师和陆慢、齐修远与大三两位不通术法的师兄聚在我那里,我和陆哥、为玉、卢津阳他们守夜。水井查过了,没什么问题,阴气较重,但也不是很浓,山里嘛,也正常。”
“总之大家都要小心。”和仪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稳。”
江离:“放心吧。”
村民还是很热情的,隔壁大妈对和仪这身打扮很有好感,连着问:“这衣裳是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
和仪回是自家做的,她更热情了,又问用了多少布料,花了多少时间。
和仪一一耐心回复了,然后问:“咱们这边的谷雨祭是祭拜什么?有什么讲究吗?怎么是晚上祭祀啊?”
“祭得是山神阿公哇,听老一辈说,以前灵验得哦!不过这些年不大灵验的,这一回供奉的心诚,一定会灵验的!我要求求山神阿公,保佑我儿媳妇一举得男哦!也没什么讲究,就是乐声要震天响!大家热闹,山神阿公才高兴!晚上祭祀……我也不知道了,老一辈就是这样传下来的!”
大妈哇啦哇啦地说了好多,和仪仔细听了,不由又问:“这一回供奉的心诚?怎么个心诚法?莫非给山神阿公娶媳妇了?”
她笑吟吟打趣般地问着,大妈瞪了她一眼:“哪有这个说法?山神阿公怎么看得上这些凡女!”
和仪再问怎么个心诚法,却怎么都不肯说了,只道:“外乡人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阿公气了该不灵验了。”
“问出什么来了?”大妈回家择菜去了,毛望舒走到和仪身边,面带好奇地看着大妈的背影。
和仪两手拢在披风的袖中,迎着山风不由皱眉,抬步往旁边走着,随口道:“山神阿公,这几年不太灵验,这一回供奉的心诚,会灵验的。”
正说着话,前头何导带着两个工作人员迎面走来,和仪看到他眼睛一亮,招招手:“何导!”
“和师。”何导看向她:“有什么事儿吗?”
和仪快步上前,然后问:“您知道这边有没有庙宇一类的地方?”
何导:“就中间广场祭台旁边那个土房子就是他们这儿的阿公庙,说是供得山神啊什么的,我看他们这边家家户户都换砖房了,那庙还是土砌的,偏生他们还虔诚的很,问了一嘴,他们非说什么祖宗传下来的不可擅动,你说这庙修得气派点,山神也高兴不是?”
他笑起来跟尊佛似的,和蔼可亲极了,和仪随意和他搭话两句,挥手道了别,领着毛望舒回了院子里。
一进去就见满院子的人,还有两个蹲在门口打游戏,看到她和毛望舒回来连忙把道让开,然后继续蹲回去打游戏,正正好好把大门堵住了。
“这是做什么?”毛望舒看着江离,问。
江离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小点声说话,然后用正常的声音道:“门口那两个打游戏呢!我们看个热闹,商量商量今天晚上玩点什么,这山沟沟里,信号也不好,你说他们两个也玩得起劲。”
“嗐,他们两个玩啥不起劲?”毛望舒说相声一样和他搭了一句,往房子门口一坐,低声道:“我去祭台那边溜了一圈,摆的是五谷祭,还有牛头、猪头什么的,都是白骨,不像是平常道上的。”
陆离玉听了看向和仪:“晏姐您看出什么了?”
和仪端着保温杯抿了两口,听到他这么问,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没看出什么,不过这村子里灵气稀薄的可怜,实在不像是钟灵毓秀之地,但这山的风水那可是咱们圈里出了名的好呀。”
陆慢听得一头雾水,在旁边忍不住插嘴道:“说到底直到现在你们也没看出什么正经的不对劲来,就怀疑上了,未免有点杯弓蛇影。”
卢津阳按住他的肩膀,摇摇头:“相信直觉。这一院子的人里,一大半的人都是靠直觉救命的。”
尚老师思忖片刻,还是道:“要是真怕有什么事儿,咱们就撤吧,也没什么,就是瞎个房子钱,回头上面说两句也就过去了,何况咱们还去了普济寺,也不算白走一趟。”
“话不是这么说的。”和仪摇摇头:“现在咱们要是走了,就是打草惊蛇,真要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最后也就是强打出去的结果。既然这样,那就不如等着敌人出招,好过咱们莽上去。”
“有理,我附议。”江离举起手,毛望舒好战之徒,举手举得比谁都快,陆离玉与相为玉一同举手,卢津阳连连点头,周学长也道:“这话不粗。好坏……都是要打一架了。要是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耽误了咱们的实地考察也不好。”
这一样一说,班里的同学稀稀拉拉地把手都举起来了,尚老师也记挂着隔壁剧组,听他们这么说就点点头:“那就先这样吧。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大家晚上小心点。”
“只能这样了。”和仪拍板:“大家都散了,村子里的东西最好别吃,车站里不是买了面包一类的东西吗?凑合凑合,回上京我请你们吃好的。”
“得勒!”江离兴致勃勃大声喊道:“晏姐回去要请咱们吃好的!这两天吃素可把我给吃赖了!”
大家见他这样,好像得到了一个讯号一样,立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和仪给相为玉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到房子的客厅里,相为玉问:“有什么事吗?”
和仪道:“卢津阳说他进了村子开始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断过,一定有什么问题,你身上带香了吗?别告诉我你临走前你师父没给你塞点储备。还有,我看新闻里,早上的天气异常不是单单只在一个地儿的,这一整条山脉附近都有这种现象,有可能不是阴气暴动,是山脉的原因,你再联系一下你师父,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儿。”
不怪她追根究底好奇心旺盛,实在是上午那种家伙事都掏出来准备大干一架了,结果敌人撤了,这种感觉并不庆幸,实在是太憋屈了。
相为玉他师父就是一个极品的好战分子,对于和仪现在的心理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点点头答应了,又有些为难地道:“我师父是给我塞补给了,可是我没事儿背着香爬山干什么呀?东西都被存在车站了。”
和仪听了叹了口气:“算了,强问吧,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来。”
然后确实是没问出什么来。
人家老仙说只觉得不对劲,但是别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和仪又是无语又是无奈,毛望舒搂着清醒过来的卢津阳,笑嘻嘻地道:“大兄弟你这业务能力不行啊!”
卢津阳也有点失望,“唉,要是我哥在这儿……”
“他也得瞎。”和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本来也指望能从仙家那里问出来。”
卢津阳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她安慰道,反正和仪是端着保温杯哼着小曲溜溜达达地走了。
和仪没窝在房间里,绕着村子溜溜达达地闲逛,还在神庙前面停留了一会儿,本来是打算进去的,被守在祭坛旁边的村民拦住了,他操着一口俚语,和仪也没大听明白,但看他动作大体能知道是拦着和仪不让她进庙。
也是现在,和仪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村子里的人普遍都不会普通话,而邻居大妈和老程却和她交流的很顺畅。
这个疑问她没揣着多久,何导正背着手站在那里指挥摄像立机位,她走过去问了这个问题,何导道
:“这边会说普通话的人不多,老程算一个,听说是因为他有个外来人儿媳妇,他小孙女也说得很流利的普通话。至于你那邻居大妈……她老公入赘的,也是外地人,这是我前两天打听到的。”
和仪“哦”了一声,老何又道:“你千万别去凑近乎提这两个人,老程他儿子儿媳妇早就死了,大妈老公听说跑了,别再犯了人的忌讳。”
和仪点点头答应着,又深深看了何导一眼。
何导仍是笑呵呵的模样,还道:“你真不来我们这节目玩玩?就这一期的几个嘉宾,那不说是正当红也是小有人气的,咱们这节目投资大着呢!等下一期,还有个神秘人要来,你应该认识她,我们签了一季的合同,她今天来不了,说要在家预备谷雨祭,你说说,这可不是缘分?”
和仪一扬眉:“在家预备谷雨祭?我还认识?谁呀?”
“姓兰,叫兰幽,你们不认识吗?她说就是因为你才知道的这个节目。”何导有些惊讶的样子,“你竟然不知道?”
“她啊!”和仪恍然大悟,又看了看何导,低声道:“你怎么请到她的?不怕她在节目里制冷?”
何导嘿嘿一笑,“我们这种节目,那就是去作死,怎么也得有个懂行的人压阵吧?我也是托了好几个人才请到她,最近上京城里她可火了,老忙了,为了见她一面,我可是废了老鼻子劲!”
得,看出祖籍来了。
和仪听着,道:“那也好,她做事靠谱,压阵不怕。”
何导道:“那样最好!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他给和仪比了个手势,然后凑近道:“怎么样,来不来,我给你翻一倍!好歹也是咱们先导片试玩嘉宾啊。”
和仪略觉好笑,依旧摇头。
何导也不气馁:“你什么时候想上了联系我嗷,咱们留个电话吧。”
都钻到山野老林里来了,谁也没心思带名片,他与和仪交换了电话,又把溯尘斋的地址记下,然后道:“有事儿我一定去找您。”
这会他倒是客气起来,和仪也笑着答应着,节目的几个嘉宾也走了过来,何导一一给和仪介绍,他们见何导对和仪的这个态度,于是也很是殷切。
和仪笑着打过招呼,对着他们明里暗里的试探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多看了其中一个人两眼,他看了一会儿也想起来和仪是谁,连忙道:“您是林小姐吧?刚才我还没认出来。”
这个林,自然是林正允的林。他是林毓中搞的那个娱乐公司签下来的艺人,和仪的照片曾经在林氏集团内广泛流传过,他当然还有点印象。
和仪身边的何导听到这个‘林小姐’,微微看了和仪一眼,神情大有深意。
和仪笑道:“叫我和仪就好了,幸会。”
艺人一番介绍,另外几人立马就热情了起来,还有人认出和仪是先导片里的那个‘和师’,笑眯眯打趣地问:“和小姐有没有参加我们这个节目的打算啊?您来了,一定就有意思多了,我们也放心啊。”
何导在旁边道:“我也想啊,请了好几次都没请成,和小姐志不在此啊。大家的介绍词再背一背啊,等会直播别出什么漏子。”
看出何导是不想他们围在这里,大家说了几句话,知情识趣地散了。
何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和仪道:“给您惹麻烦了。”
和仪摇头笑道:“无妨。我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何导“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浑然天成不挡风的圆脑瓜,“那哪是麻烦啊?分明就是热度!”
几句话完事,他还忙,和仪没多打扰他,拎着个保温杯背着手继续满场转悠。
太阳落下山,落入余晖映着这片小小的山谷,许许多多的人围绕着祭坛站了一圈。
和仪看到站在后面角落里的老程,尚老师的朋友走过去问他:“老程,你孙女还没从外祖家回来啊?这不是你们村里一年一次的大盛典吗?”
老程拄着个拐杖,仍旧猫着腰,嗓音沙哑:“……她能看到。”
尚老师的朋友还待细问,却被老程身边的村民挤走了。
和仪微微挑眉,这村子的人际关系好复杂。
祭台已经预备整齐了,准备得是极盛大的,铺着红地毯,香案上的猪、牛头都是森森白骨,看着很是膈应人。
听说打一大早晨一村的人就开始准备,现在日头落了,盛宴才真正开始。
两名上身□□的青壮带着鬼面,抬着一个大鼓走上了祭台。
另有八名上身□□、只穿短裤,脚腕还绑着铃铛的男人,脸上同样带着鬼面,持着手鼓,脚步整齐地走上祭台。
没有旁的配乐,一男一女两位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祭台,穿着黑色缝羽毛的大袍子,带着青脸獠牙的鬼面面具,鼓声咚咚仿佛哀鸣,落日余宵下分外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