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母略觉微妙。
每天人来人往当然也不利于和仪休养, 后来杜鹃干脆把她转到了自家投资的私人医院,凡是来客,全部拦在套间的客厅里, 见不见问过女儿的意思再说。
自从醒了,和仪嘴里的补汤就没断过。
一般是杜鹃、顾母、星及三人轮流制,也可以说是林家大宅、顾宅、和仪小家三边轮流制。
这天顾母叮嘱厨房炖的当归黄芪老母鸡,拎着保温盒哒哒哒来的时候看见杜鹃在病房外沙发上坐着翻书,就略感诧异:“你怎么外头坐来了?客厅让人站了?”
“来了一大帮人,我在里头待着也占地,就出来了。”杜鹃示意她也在这边坐下:“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我听他们说了两嘴,是什么……寇家的人?还是那位安老和小肖、凝眉带着来的,什么来头?”
顾母也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道:“是南天师道寇家吧,听说过,他们家还算门风清正,当家人修行也不错,我还和他家打过交道。来了多少人?”
“一大群,道袍道髻,满满当当都拎着礼。”杜鹃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是第一次在交际上打怵,你说晏晏同学的家长来了我还能和他们聊两句,这……一群出家人,我和他们说什么啊?”
顾母忍笑:“习惯就好,你看年初那一阵,鹤山那边不也是人来人往的?晏晏这个位置,注定了他们圈里的交际少不了,你得学会习惯。”
杜鹃神情略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无奈似是幽怨。
俩人正随意地交谈着,忽然看到有一男一女从走廊那边过来,林氏投资的这家医院,这一层都是自留的,当然也不会接待外客,可以说和仪就算带着人在这一层跳广场舞,也不会被隔壁投诉。
这会有人上来,明显是来看和仪的,来的两个人中那个男的她倒是认识,迟疑了半刻,想起来了,忙笑道:“柳七公?这位是……”
“我姓胡。”来人穿着朱红色绣白梅花的旗袍,翠钗挽发,明珠流苏垂在肩膀旁,身姿娉婷优雅,仪态万千。
她十分矜持地对着二人颔首:“林夫人。顾夫人,又见面了。”
顾母笑着招呼道:“胡夫人,您也来了。”
杜鹃压下心底的疑惑,跟着顾母叫人,然后道:“晏晏那边有人呢,不介意的话,不妨坐在这边等一等。”
胡夫人便对柳七公道:“寇家的人今天来了,凌轩那小子带队,这不是为了前一阵定坤珠那事儿吗。”
凌轩那小子。
杜鹃嘴角微微抽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领队的那一位是一个年龄与她相当的道长,举止斯文,备受尊敬,安老就喊他叫“凌轩”,听说是他们家这一代的当家人。
而此时站在她对面的这位胡夫人,年龄绝不超过40,这口吻……当真微妙。
柳七公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四人在沙发上坐了,忽然病房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星及走了出来,笑着道:“柳七公,胡夫人,失礼了。”
然后乌央乌央一群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见到柳七公和胡夫人连忙打招呼,杜鹃在旁边看着,便明白这位年纪轻轻的胡夫人只怕不简单。
见客人要走了,杜鹃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起来送客,寇凌轩忙道:“不敢有劳夫人了,论辈分,贫道与和师同辈……”
杜鹃差点把自己呛了,到嘴边的话慢慢咽了回去,半晌没反应过来。
顾母强忍笑意,拉了拉她的袖子。
等把人送走了,杜鹃才回过味儿来,悄悄问顾母:“晏晏辈分这么高?”
“可不嘛。”顾母点点头,很是感慨:“我们一鹤,这算是嫁入豪门了。”
“去你的!”杜鹃轻轻拍他一下:“拿孩子取笑,你也好意思。”
病房里,和仪看着桌上的锦旗和各色礼物,刚刚略感忧愁地叹了口气,对顾一鹤嘟囔:“你说这人现在都什么审美,动不动就送锦旗。”
星及就在外面重重地咳了一声,忙肃容靠在病床上,端起水杯就差“哎哟”一声。
顾一鹤就在旁边床上看着她,强忍笑意。
“别装了。”胡夫人把拎着的小食盒搁在茶几上,微微勾唇笑道:“就这演技,不如你小师叔祖一半。这是……”
“老头子我送的。”柳七公横了她一眼,胡夫人倒是分毫不怵,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一路拎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礼物得算我一半。”
和仪叹了口气:“早知道是您两位来,我装什么?”
柳七公和胡夫人也不过略坐坐,见和仪面带疲态,知道刚才招待寇家人累着她了,没多待就起身告辞了。
柳七公起身先走了,顾一鹤忙忙要送他,柳七公打量打量他的神情,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留下胡夫人与和仪在病房里,走到病床前,凝神看了她半晌,啧啧感慨:“真狠啊!”
和仪听得一头雾水,胡夫人见她这样子,竟然微微一愣,然后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似是怜悯、似是艳羡:“你这一辈子啊,势必比我顺风顺水,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前人铺好的。修行之道,根骨极高,功德往你身上撞,又早早寻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命格算是一顶一的好了。”
她抬手拍拍和仪的肩,忽然笑了起来,瞧着艳光四射,颇有几分放肆恣意,口吻还带着些打趣地道:“我劝你一句啊,俗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有些事情,不明白的好,顺顺利利地功德圆满,多好啊?”
和仪神情忽地一冷,敛了笑意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什么想敢说的?有感而发罢了。”胡夫人摇头晃脑地,两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地离开了,“走了,你是要回蜀中养伤是吧?也好,蜀中的气候和你。等再回上京,或许就要变天了吧。”
和仪听了一耳朵乱七八糟的,一头雾水。
那边顾一鹤送柳七公直到电梯附近,柳七公摆摆手:“行了顾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什么事儿吗?”
他略带嫌弃地看了顾一鹤一眼,指指旁边,道:“站远一点,身上什么味儿啊。”
顾一鹤疑惑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没味儿啊?
不过柳七公神情略带嫌弃却并不带讨厌,他就顺着话站到旁边,不过也没开口,垂着手站在那,也没制冷,像受气包一样。
柳七公叹了口气,“你小子这副表情,让你家和师看到还以为老头子我欺负你呢。”
顾一鹤抿抿唇,柳七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道:也罢,再帮她一把,回头混碗好汤。
当即两手一背,摆出人生导师的样子看着顾一鹤,语重心长地问:“说罢,有什么困惑,老头子我勉勉强强听听。”
顾一鹤抬眼看他一下、再看一下。
“说吧,不会告诉她的。”柳七公撇撇嘴,“小年轻谈恋爱就是矫情。”
顾一鹤沉默片刻,方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太弱小。”
“弱小到大敌当前却无能为力?”柳七公口吻了然,神情却略有些恍惚,静默好半刻,他才又叹了口气,道:“这也正常。”
他深深看了顾一鹤一眼,扯起一个略显怪异的笑容:“你只是没有发现自己的长处而已。噫——就烦你身上这股味,阳气冲天,还有一股子木头味。”
他轻哼一声,一甩头发,撇着嘴转身走了。
感到自己被人嫌弃的顾一鹤默默摸摸自己的鼻子,目送柳七公进了电梯。
他老人家也没等胡夫人,直接乘电梯下了楼,等胡夫人出来的时候,看着箭头不断向下的电梯,迟疑了一会,竟然开始自我怀疑。
这年头,连她这样人见人爱貌美如花的大美女都遭人嫌弃了吗?
下次幻形,要不要考虑换个风格?
兰幽是在和仪回到蜀中之后才来探望的,她上山的时候正逢和仪靠在廊下看顾一鹤整理香料,手拄着下巴,长发松散地披在背后,另一手还端着茶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一见就知道她的惬意。
兰幽驻足门前看了半晌,眼中透出些笑意来,嘴角不自觉地上翘。
“哟,这不是咱们大忙人吗?”和仪看着她,挑挑眉:“总算舍得来了?”
兰幽慢条斯理地道:“有桩生意比较棘手,腾出空来的时候你已经回蜀中来了,这不,我立马就过来了?”
她便笑着往院里走,边道:“给你带了几样药材,还有些小点心,阿柳做的,她最近很喜欢做西点,味道还算不错,献丑了。”
“阿柳做的,我可得好好尝尝。”和仪拢了拢身上披肩,招呼她:“走,进去坐,一鹤啊,前天人家送的大红袍还有没有?”
顾一鹤点点头:“我去拿。”
兰幽不由侧目:“这不是星及的活吗?”
“您老人家稀客,来一回让一鹤招待招待,也算我尽一份心。”二人在客厅里落座了,和仪从沙发角落上抱起一个丝绒面大抱枕,拉了小毯子来盖在腿上,拄着下巴打趣她:“听说您最近也上热搜了?”
兰幽面色不变,“直播事故,不比和师的轰动大。”
“哈哈,这会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头疼。”和仪笑容恣意:“近来生意不错吧?”
兰幽从容应对:“看来和师对此十分谙熟。”
俩人你来我往的,最后还是和仪觉得没意思,摆摆手,正色道:“这一年里接接连连直播事故可有三次了,此次都是灵异事件,牵扯到玄术圈的。我怕上面忌惮,主要还是巫道这边。”
兰幽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把握。”
她说着,还深深看了和仪一眼,眼神倒也没什么,但和仪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了,总感觉这一眼有点怪怪的味道在里面。
没一会,顾一鹤手托着茶叶罐子过来,在角落里的茶台上泡茶。
兰幽随口道:“近来上京里有一所寺庙,听说牵姻缘很有一手,你和你家顾一鹤要不要去拜一拜?”
顾一鹤的目光唰一下就过来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和仪。
和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们两个都多少年就认识了,婚事都定下这多年了,姻缘铁板钉钉,拜什么神有什么用?”
“那倒也是,能把你们分开才是厉害呢。”兰幽随口接了一句,又立马发觉出不对来,连忙道:“我真没那个意思!”
不过也晚了。
喝着顾一鹤递来的烫嘴茶,兰幽心中深恨自己的多嘴。
临走前,雪山也高冷不起来了,拉着和仪的手叹道:“你家这醋缸……苦了你了。”
和仪淡笑着把人送走了,回来叮嘱星及:“黔省那边看紧了,兰幽不对劲。”
星及迟疑着点点头,和仪看她一眼:“觉着我多疑?”
“绝无此意。”星及忙垂手端正站直。
和仪呼出一口气:“但愿没什么吧。她今天太不对劲了,你说这人有可能被压力逼成神经病吗?性格大改?”
星及抬起眼看着她,和仪从那双眼里明显地看出了对于小傻子的怜惜。
“哼!”和师掐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然而最后,打算在鹤山安养的和师还是被电话炸回了上京。
先是杜鹃的:“晏晏啊!大事不好了!你哥哥是不是要进去了?和未成年的小姑娘谈恋爱犯法不?!”
然后是庄别致:“晏晏啊!大事不好了!君欣昏迷了!老肖他们都说没办法,你把兰幽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呗?”
对前者,和仪深表震惊。
对后者,和师表示自己今天就杀回去,等收拾了铁树开花的老哥哥,明天就过去。
第84章 . 老庄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我希望他是无……
以最快的速度, 三个半小时后,和仪出现在了位于上京京郊的林家大宅中。
进去的时候房子里的气氛凝滞着,所有人仿佛身处冰山, 杜鹃坐在沙发上, 还是妆容精致衣着整洁,整个人却十分颓废, 看向林毓中,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林正允沉着脸坐在她身边, 眉头紧紧皱着, 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教养方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林毓齐和林毓晴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没敢出声, 神情复杂。
林毓中跪在地上,神情坚定。
这样的场景已经持续了很久, 在林家好多年的吴姨和管家赵叔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一听到外面传话的声音,脸上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
吴姨小跑着出来迎和仪, 这会已经入夏,上京天气炎热, 和仪却在星及的敦促下在长裙外加了一件薄薄的披肩, 烈日炎炎之下也不见汗珠, 面色苍白。
“仪小姐。”吴姨一看到她就松了口气, “快进去看看吧, 大少爷……大少爷他疯了!他竟然、他竟然还要带那个小丫头回家!”
很难想象, 林家一向被人夸赞温文谦逊聪明有能力的大少爷有一天会落得个这样的评价。
和仪轻轻拍了拍吴姨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然后抬步往里走。
鲜花簇拥的小径经过园丁的仔细打理可以说是美不胜收,此时和仪却没有欣赏的心情,星及在旁边扶着她, 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一栋三层小楼前。
大片的落地窗让她把客厅里尴尬的对峙看得清楚,心微微一沉,抬步踩上了台阶。
色调复古的防盗门被推开,屋里屋外两个世界再度接壤,和仪终止了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说:“哥哥,把人带回来吧,让我也看看,我未来的……”她略一扬眉,饶有意味地轻轻念着那两个字:“嫂子。”
“晏晏——”杜鹃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却被林正允眼疾手快地按住。
商海沉浮多年,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深深看了小女儿一眼,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对和仪的提议表示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