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自虐般的把自己可悲的童年、畸形的父母关系以及那些黑暗中的种种都缓缓道来,黑暗之中只有男人毫无起伏的声音混杂着雨声滴答。
靳炀每说一句,就像是在把自己肮脏的过往剖析,他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痕展示给印忆柳看,告诉她其实她憧憬的金大腿只是一个可悲可怜的人,是一个身陷黑暗的人。
他看着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重新回放,没有一点是彩色的,心里在想兔兔听完这些会不会觉得他很可悲,又或者他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还是会用怜悯怜惜的目光看着他。
靳炀觉得羞耻,可是在这之余他又有些期待,期待印忆柳一个充满怜惜的拥抱,安慰他疼惜他,哪怕是这样,也比彻底厌弃他远离他要好上百倍。
印忆柳静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掉眼泪,她默默地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声音沉寂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靳炀有些忐忑的等待,可是等了许久,心里开始慌了。
他看不清印忆柳的神色,可是心里却止不住的堕入黑暗。
是了,自己这样的人难道还在奢求着什么么,他手掌不自觉的攥紧,像是在掩盖他心里的惶恐和不安。
可是紧接着他心里又生出些癫狂,如果兔兔真的厌弃自己,自己又会做出什么事呢…
忽然,身前的女孩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靳炀的心猛地提起,他知道审判就要到来。
无论是怜悯又或是厌弃,只要是兔兔给他的,他想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可是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到来,又有一双手慢慢地压上了他的另一只手背,黑夜之中女孩儿身影轮廓骤然放大。
有柔软和温热印上唇角,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他,又像是在试探。
靳炀的心里骤然被砸入一块巨石,一潭死水瞬间翻涌成洪流,他呆愣愣的,唇瓣微微颤抖。
那个轻轻地吻顺着唇往鼻尖印了印,又印在他不停颤动的眼皮上。
他听到兔兔哑声道:“别怕,以后有我陪着你。”
第146章 扑空
次日清晨, 靳炀在柔软的床铺上缓缓醒来,他眨了眨眼睛,有一缕淡淡的阳光顺着窗子的缝隙照在了床铺上, 映的他五官有些脆弱。
窗外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他昨晚后半夜睡的很熟一夜无梦,再醒来雨停了, 已经听不到滴滴答答的声音, 有细细的蝉鸣从窗沿缝隙往屋里渗透,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个斑驳的画面, 他猛地起身往旁边看了一眼, 床铺便的空荡荡的, 哪里有什么人影, 仿佛昨晚深深印在脑海中的轮廓都是幻想出来的泡沫。
他心中微微失望, 手臂一松身子往下沉了沉,就在这时,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咯着他的手心。
靳炀心头一颤, 顺势坐起身子, 摊开了手掌, 没有昨晚十指相扣的手,但是却有一块不大的泥陶兔子玩偶,不知什么被印忆柳塞进了他的掌心中。
他指尖颤了颤,用指头摩擦着陶兔表面光滑的纹理,把它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最后收回了自己的兜里。
不知梦, 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极尽难堪的模样,浑身湿透的汗水以及最后那个轻柔的炽热吻都是真的,落在他唇角时的颤抖他还能感觉的到。
靳炀活了二十多年, 头一次生出这种欣喜中带着些患得患失的焦虑,仿佛曾经的稳重和成熟都成了假象,像个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
他起身抓了抓微长的发,在卧室里踱着步子怎么也不敢打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犹豫片刻又把耳朵贴在了门口,细细的去听屋外头的动静。
耳朵刚刚贴上,一声轻轻的敲门声透过木板门传到了靳炀的耳朵里,一声声清晰的敲击声就像是有一击惊雷狠狠打在了他的心里,他心猛地跳了一下,骤然往后退了一下。
印忆柳试探着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起了么?出来吃点东西。”
靳炀闷闷地应了一声,用手抓了抓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而后抓住门把慢慢拧开,只听一声“咔嚓”轻响,门应声而开。
他闷闷走出门去,正看到印忆柳身上围着粉色兔兔的围裙,一双眼睛明亮又带着些羞涩,视线有一瞬间的闪躲。
其实昨夜印忆柳强撑着泣声和心中的悲伤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贴上靳炀的唇角后,她心里便有些后悔,同时又惊叹于自己的大胆。
黑夜之中的靳炀浑身冷意,细细的汗水湿透了他额前的碎发,一双金色的眸子在深夜中有些黯淡,看起来就一只彷徨不安的大狗,带着些可怜和可爱的意味。
于是在那一瞬间,印忆柳心中的怜和爱都达到了顶峰,她趁着雨夜的惊声和心中涌动的情愫吻住了靳炀,唇瓣滚烫。
她心中有些胆怯,害怕自己的动作太过冒犯,可是当她发现靳炀比她更为羞涩,本就细微的鼻息顿时紧张似得屏住,她心里的胆子便逐渐大了起来,慢慢地贴着温热的唇向上细细的吻,极有侵略性的。
等靳炀渐渐熟睡,她心中才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羞耻,独自在黑夜中红了脸。她的手掌还被靳炀握在手中,脸上滚烫的温度和手中的柔软都在表明这一切不是梦境,她真的吻住了靳炀。
男人侧卧着闭着眼,面貌很温柔,一直紧促的眉头也平缓许多,乖的让人心里发软。
印忆柳试探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刚刚抽动一下,靳炀便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于是她便不敢抽出,慢慢躺在了靳炀床边的空地上。
晚上有淡淡的光从窗帘中渗透出一丝,借着这抹光,印忆柳的视线细细的描摹着靳炀的眉眼,从紧闭的双眼到眉峰,又到高挺的鼻和有些淡的唇。
怎么也想不到,书中那个以一人之力颠覆人类强者团体的大反派、以及把堕落者协会搅的天翻地覆的杀手小时候竟然有过那样的过往。
她温热的指尖轻轻点了下靳炀的熟睡中的唇瓣,软软的,像软糖一样,她心想‘我一定要好好地对他’。
直到雨声逐渐停止,靳炀也真正的平静下来,天色逐渐变亮,窗外有清晨日暮的微光穿透帘幕。
印忆柳看着他的眉眼,心中忽然有些慌乱,她还没做好准备和靳炀睁眼对视就在一张床上,她吞咽一下,动了动手臂想把自己的手掌抽出。
可是靳炀攥的太紧,刚刚抽出一半,男人原本平静的睡脸便微微蹙起,她顿时动也不敢动。
停了半晌,印忆柳另一只手把脖颈中吊着的吊坠扯了下来,塞到了靳炀的掌心中,确定他并没有醒来,轻手轻脚下了床,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看着已经有些亮眼的窗外,索性起身换了衣服,去厨房捣鼓一下给靳炀做点吃的。
此时靳炀从为卧室中出来,尽管两人心中都有些羞涩,但还是靳炀最先乱了阵脚,他金色的眸子有些无措地微微垂下,嘴唇开阖好几次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故作冷静地慢吞吞地走到桌子上坐着。
可惜他有些不协调的步伐和浑身紧绷的肌肉暴露了他的紧张。
印忆柳本来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不知道面对,可是看着明显比自己还要紧张的男人,她胆子忽然又大了起来,微微勾起唇角。
起了床的严雯乖乖地从自己的小卧室里走出来,在印忆柳的帮助下刷了牙洗了脸,她在这里居住的两天很乖,没有哭闹,似乎是因为知道严勇国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哭喊着要找爷爷。
此时她被抱上了餐桌,印忆柳用小碗盛了一碗番茄面条放在她的面前,又给靳炀盛了一碗。
小孩子的观察力和感知力是非常敏锐的,尤其是身处在不熟悉的环境,导致严雯对这两个哥哥姐姐的变换非常敏锐,她能感觉今天两人之间怪怪的。
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大概就是印姐姐总是偷偷的去看那个长得很帅但是很吓人的哥哥,而哥哥却只顾着埋头吃面,耳根红了一片。
她吸溜吸溜吃着碗里的食物,为了迎合小朋友的口味,印忆柳特地做了一个十分可爱的荷包蛋,但其实即使不做,严雯也会乖乖的吃完。
因为她尝过挨饿是什么样的滋味,那种感觉不好受。
正当她拿着小勺子慢慢地往嘴里送食物时,家里的大门忽然从外头被人敲响,印忆柳抬头和靳炀对视了一眼,一大清早谁会来找他们。
难道又是沈志宇的爪牙前来挑事?
印忆柳起身从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片衣角,外面只有一人,她问了一声“谁啊”也没人答应。
门一打开,她有些愣了,“严…老爷子?”
眼前的老人头发似乎在两天之间便花白了许多,他身上披着一件有些破破烂烂的夹克外套,腰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还在渗血,最最严重的是他的左腿,从膝盖处往下直接消失,此时撑着一幅自制的撑架,满是褶痕的脸上带着些局促的神情。
身后客厅内有桌子凳子碰撞的声音,印忆柳回身一瞧,只见严雯就这么从对她来说还有些高的椅子上跳了下来,踉踉跄跄撑着小身子跑到了门口。
她一看到严勇国,顿时瘪着嘴开始冒眼泪,再看看爷爷失去的左腿和浑身的伤,再也忍不住了站在门边嚎啕大哭。
严勇国有些无措地撑着身子往前挪动,显然他还没有适应失去双腿该如何掌控身体。
严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就算再怎么乖巧懂事,被带到了陌生的环境去面对陌生的人,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一直强忍着,一见到最亲近的人,心里的害怕和委屈顿时便宣泄出来。
过了好久,小姑娘还抽噎着抱着严勇国不愿意撒手,仿佛她一松开手老人就会再次消失。
严勇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看着孙女儿身上干净的衣服和红润许多的脸色,就知道印忆柳和靳炀对她不错。
他心里很感激这两个年轻人,这两天他的身子实在是动不了,因为失去了双腿身体就算是五级进化人也病倒了。
要不是印忆柳和靳炀把严雯带走,现在很可能已经被沈志宇抓去喂养河中的五级变异兽了。
等他能下床走动后,他便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时间打听到了印忆柳的住处前来接严雯。
印忆柳把严勇国请到了屋里,这才知道这两天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老人对自己身上的伤绝口不提,但她也能猜到这是那天沈志宇的爪牙下的手。
严勇国重伤以后,身子自动进入了休克状态,僵直着躺在了地上,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是一处狭小|逼仄的小屋子,浑身疼痛难忍,严雯也消失不见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听到动静赶来的人按在了床上。
救了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开的小店隔壁的老板——那个口齿不清卖糙米饼子的,他含含糊糊表达了自己曾经接受过严家的帮助,所以不能看着严勇国死在自己的眼前。
这样严勇国不禁感叹,原来好人也不是真的没好报。
在得知印忆柳和靳炀从沈志宇的手中救下了严雯后,他焦急的心便放了许多,等身子一好立刻便来到了这栋小院子。
“多谢你们愿意帮雯雯,要是她被那狗贼撸去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死去的父母。”
老人一把年纪浑身是伤,说道死去的儿子和儿媳神色更加黯淡。
“严重了,我们就是顺手的事情,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那么去了,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这时印忆柳忽然想起今天就是三个月一次的祭奠“河神”的日子,也就是闭城的日子,如果沈志宇抓不到严雯,是不是这种残忍的活动便会停止了呢。
她问了一句,却见老人的神色凝重,没有说话,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窗外的日头渐渐烈了起来,人声也多了起来,似乎在一场大雨过后,整个地球都被洗涤一净,连道路两旁的人声也清晰许多。
印忆柳听到隐隐的喧闹声,她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看到院子外似乎有人在争执着什么,不过离得不近听不太清,她这才确定不是大雨后的音大了,而是自家门前确实有人。
一个末世后就死了老公的中年女人是这条街有名的妇人,靠着一身皮肉去养活自己的闺女,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泼赖无比妖妖艳艳,可是却把她那个宝贝闺女当成心肝肉的疼。
往日里向来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妇人今日蓬头垢面,脸上带着干涸的泪痕眼眶红肿,她哭的几乎要昏厥过去,死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凭什么拿我的女儿去抵命啊!她才十四岁!这是要了我的命啊,让我替了我女儿死吧!”
女人又哭又喊,旁边有看戏的人视线隐晦地瞧了眼紧闭着房门的小独栋,心里有些发憷,扶着女人的胳膊不让她冲动。
“大妹子你别犯傻,那家人可是连领主都不敢动的人物,你要是把他们惹怒了,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是啊是啊,这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对于女人来讲,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好好拉扯她的女儿,她可以肮脏下贱,可是她的女儿却该是一朵花似得长大。
就因为严家的女儿有大人物出手撑腰,免去了填河的命运,可是取而代之的却是要夺去自己的女儿。
虽然妇人知道这种事怪不得这户人家和严勇国,可她就是难以接受,并在心里对严勇国和印忆柳满怀仇恨。
说句不好听的,自己的女儿是给严雯抵命去了,尽管严领主在的时候很照顾他们这些普通人,可是这不代表她愿意用女儿的命来感激。
如果活着的希望都没了,那她还怕什么呢。
于是妇人也不管周围劝阻的人,自顾自的地开始讲述自己的苦命,一边哀嚎着一边哭泣。
屋里的严勇国默默地听着,一句话没说。
他觉得手里痒,喉咙也痒,很想把他那根水烟袋找出来吸两口,好压一压他心里的烦躁和难受,可是手边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指在不自觉的摩擦,身旁的严雯察觉到了爷爷的焦躁,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老人,她没有那么灵敏的听力,听不到外面在吵嚷,也不懂自己虽然逃过了一劫,可是却另有一个女孩儿天降无妄之灾。
看着孙女儿懵懵懂懂的眼神,严勇国心里更加痛苦,他一辈子问心无愧,可是今天之后,他不能再这么说了。
因为他知道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即将消逝,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没发阻止,也不能阻止。
如果说这样是他自私,他也认了,因为他实在做不到看着严雯那样死去。
老人的面色越发苦涩,他听着那些咒骂和哭嚎,心里就像针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