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去,你会死的!”
戴眼镜的男人焦灼地劝阻她不要犯傻,他报出了一组科学公式与数据,企图告诉她这样做的生存可能性会更低。他的脸部像被烫伤一般出现了无数的气泡,从皮肉里顶出。
脸上划了伤疤的女人悲伤地望着这一切。她的手臂和脸上开始生长出蒲公英一般的白色毛发,又像是发了霉的坏死了的肉块。
他们都发现了她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异反应,很可能是身体对这类物质具有极高的抵御能力。
生于垃圾星,他们也许都残忍地杀害过同类,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愿意给出那么一丁点无用、善良的关注。
希望小女孩活得更久一些。
这些,小艾贝都听不见了。
她仍然在突破困住她的玻璃器皿。伴随着她将玻璃切割成碎片,越来越多的水奔涌而至,达到顶点时冲破了碎片小口,彻底将她淹没!
磅礴的能量随之冲击而来,体内的野兽仿佛嗅到了血液,兴奋地冲撞着她的骨架!
小艾贝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痛过,可她想到,如果被关在瓶子里,她也有可能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奇怪的东西。
她不想变成奇怪的东西。
费曼说,赌博开始于下注的人,人的内心有了蠢动,赌局就出现了。
那么,只要这些人消失就好了吧。
她远远地朝那边望了一眼。
玻璃大厦里的人狂热的表情一滞,不敢相信有人自找死路。
特制的实验器皿本身隔绝了一部分辐射带来的负面能量,起到一定程度的保护作用,现在她打破了保护层,只会死得更快。
选中了小艾贝所属编号13的人先是津津有味地看着,但当她真的突破了玻璃瓶时,他的脸色变得颓然又愤怒,恼恨于她的“失败”!
他隔着玻璃,向她咆哮着!
就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小艾贝在水流的冲击下,浑身都在出血。血液一开始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流出,而后密集地从皮肤里沁出血珠,鲜血覆盖了她的表皮,仿佛形成了她本身的保护膜。 她朝着玻璃大厦的方向游去,速度很慢,像一只牵拉的木偶。
但这只小小的“血木偶”游到了玻璃大厦前。
那里有赌博的人因愤怒砸出的一片蜘蛛网般碎裂的窗玻璃。她伸出手,好像要彻底破坏这扇玻璃,再进入这座大厦,杀死里面的人们。
那些原本陷入狂热的人,此刻满目震惊地看着她贴近的脸。从未想过“猎物”会闯入他们的赌局。 小女孩的眼睛像蒙了尘的宝石,空洞安静,无声地和他们对视,奇诡万分。
但她终究失败了。
她只抓到了水流。
而玻璃大厦随着水的姿态扭动着。
这幢水下的玻璃大厦,只是全息影像。
短暂的安静过后,有人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132章 “决赛”(五)
“辐射清理70%……50%……45%……”
“生命体征恢复正常……”
“治疗结束……”
滴地一声, 绿灯亮起,治疗舱打开。
舱内躺着一名小女孩,脸庞幼嫩, 像只到处蹭墙角的猫,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灰,她灰长的头发也黯淡无光,一眼望去安静又可怜。 治疗舱前坐着一名贵族小男孩, 身着西装, 金发耀眼,正望着治疗舱里的女孩。
“费曼。”成熟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康迪叔叔。”
小费曼停顿了片刻, 才回神转向对方。
康迪先看了看治疗舱显示的数据,叹息道:“看来她受到辐射影响太深,无法彻底清理。你说这个女孩救了你?”
“是的。”
“可惜了, 她的初始身体数据非常好。要不是她自己逃出那片高辐射区域, 我们的探索机器人也无法找到她,有着这样的意志力, 她绝对是可塑之才,如果好好培养,足以成为代家族出战的机甲战士。”
小费曼的目光微微一冷,面上却露出权力阶级特有的骄矜的淡笑:“谢谢康迪叔叔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这没什么。如今恰好换届选举, 你父母面临很大的压力,所以无法赶过来, 他们都很高兴你没有真的出事。”
“是啊, 他们可真是粗心大意。”
小男孩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却不知是对谁。
他想起了她消失的那天。
从来到垃圾星的那天起,他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家里的联络渠道。外出搜索不仅只针对物资, 还有比物资更重要的信息。尤其是在发现有人来过他们住所之后,他确认了“社会”的存在,就知道这个星球一定有人监管。
“社会”的存在意味着势力的诞生,人只要能够合作,就不会满足于个人能达到的成就。这片土地上所诞生的穷凶恶极的人,也许都是隐蔽的资源。如何让那些从地狱底层攀爬到顶峰的人甘心作为资源,而不会成为隐患,首都星必定在这里,或者周围的星球设立了监管军队和联络点。
拜他从小到大的教育所赐,即使他每天只能看到那些浑浑噩噩的人,也能联想地到这座星球的战略意义。
就在确认这个信息后,他找到了这颗星球上隐蔽的AI查询机器人,它可以确认每一件垃圾的现存地点,包括每一个有着垃圾星编号的人。
这间接证明了他的推测,政府没有放弃这块土地,甚至,他们本就不准备只向这里运送垃圾。
他只需要找到这些监管的人,向他们表明身份,就可以回家。
这不难找。比起掌握垃圾星的生存技能,如何与政界的人打交道是他半周岁起的必修课,他清楚地知道这些部门的人的运转思路。可初时他并不紧迫,想要回家的欲望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变淡了。
有几个短暂的瞬间,他荒谬地认为眼下的日子很好。
每当他成功启动一件报废的产品,给生活带来便利,每当两人找到美味的食品,他都由衷地感到自在快乐。
然而当他发现艾贝消失的一刹,所有冷酷的理智都回归到了脑海中。
他用连自己都惊诧的速度找到了监管人的线索,联络上了家人。
他早就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得到了线索的拼图,只是迟迟没有主动将它们拼凑完整。
小艾贝一直没有醒,等她醒来那天,无论是治疗舱还是携带着治疗舱的星舰,都已经失去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个金发的男孩还在,他身上依旧是那套小西装,有一种奇异的道别的仪式感,与这洞穴格格不入。
她睁开眼就看见了费曼,苍白的皮肤,眼睛仍然是冷冰冰的蓝色,在她望过来时化成了水雾。
“你差点死了。”他说。
“哦。”发梢扫过她的脸颊,她觉得有些不一样,摸了摸头发,干干的,没有以前好摸了。
小费曼没客气,冷笑着揪了一下她的头发,有点生气。
又是“哦”。
他已经习惯了她对一切的不在意,但还是忍不住生气。这本该是她发泄痛苦、愤怒的时候,因为她一概没有,只能让他为之代劳。
小艾贝也没有不高兴。
如果是其他人揪她的头发,早已经被她制住了动脉死穴。但现在他的靠近已经不会令她过于下意识地排斥了。
两人不再说话,他没有问她经历的事情,她也不问他为什么换了身衣服,他们只是松弛下来,疲倦地靠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温暖,慢慢入睡。
夜晚,两人坐在平滑的石头上,仰望上方的星空。尘埃散开,今夜的星空前所未有的清晰,漫漫银星像一条流淌的河,光芒璀璨。其中有一颗星子尤为明亮,透过尘埃星层层的雾霾,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是从那里来的。”小费曼指着那颗星球说。
小艾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确实是最亮的星球,其他星球都是灰蒙蒙的小点,并不清晰。她一眼就被那发光的物体吸引住了。
尘埃星的夜风难得柔软,沙沙地吹着尘埃打卷,她眨眨眼睛,将眼里的灰尘眨掉。
她问他:“你要走了吗?”
她已经察觉到了他什么。
“嗯,我得走了。”他看向她。月色下,小男孩的脸庞多了一圈绒绒的光,显得稚嫩诚恳,“你呢?”
“唔?”她歪头看向他。 他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小艾贝低下头,晃了晃腿,像是懒得回答他,又像是在思考。
她没有以前的记忆,对她来说那不是“回去”,而是去一个同样未知的地方。
这时,小费曼向她伸出了手,郑重地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的视线向下,入目是他的掌心纹路……
画面定格。
一颗子弹般的物体激射而至,瞬息之间搅乱了画面,场景碎裂,消散在空气中。
“抗议!” 车水马龙的高空路面,坐着空中巴士的男人不断将石块掷向全息影像,激进放言:“没有人性的罪犯应该被立即处死!立即处死!”
其他路过的车流与人群纷纷关注这一现象,有人将这段录下来传上了星网。
[又来,这个月第几次了?]
[TITR公司自己作死,把逃犯的直播放上来,被人骂也是活该。]
一个月前,半决赛刚一结束,选手们尚未退出虚拟世界,TITR公司就贴出公示,表明在半决赛将近尾声时,他们收到了匿名举报,有星际罪犯伪装身份参加了比赛。
节目的观众顿时哗然。
快穿直播大赛在星际间的热度非常高,进入半决赛的选手都有了自己的支持者,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既惊且忧,这名罪犯究竟是谁?
直到决赛开始前,艾贝的名字才被公示在大众面前,然而决赛的名单里依然有她。
对此,TITR给出的解释是,她会以不同的形式参与直播,TITR本身只是在配合市政厅的工作。这是他们首次尝试,以最新技术来警示民众。
[不止是示警,还是对犯罪分子的警告和震慑。我有认识的人在政府工作,听到一些内幕消息,据说本来TITR的这个项目就是有政府在背后支持,其中一部分技术就是为了针对犯罪人员来做实验,不然你以为在神经可能受损的条件下,为什么这个项目能大范围推广进行?]
[这话太奇怪了,为了让犯人受到处罚,先在民众身上做实验,究竟谁是罪犯?]
[所以我说了只是其中一部分技术的运用,它自然还能作用于神经领域的医疗项目,还有那些我们不知道的灰色地带。没有罪恶的科技技术,只有罪恶的运用者。呵……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采用公众作为样本,自然是原来是技术不成熟,样本太少,而这项技术想要迅速成熟完善,需要的样本量需求非比寻常。既能做实验,又能作为娱乐项目获取巨额利润,政治家和资本家联手玩的游戏你们见识到了吗?]
这番言论发出后迅速消失,只有少数人看见。
决赛的内容早已定下,TITR公司决定让选手自己创作剧本,构建世界,再短暂消除他们的记忆,让他们投身自己的剧本中,成为其中一个角色,而选手不知道自己要扮演的人物是谁。
先建立剧本,再以创作人本身为变量来打破剧本,制造矛盾看点,这样的决赛内容新颖有趣,一经TITR公司传出,就引发了热议。
而艾贝与其他选手的不同,就在于她参与的是她从出生起就开始编写的剧本,是她本人的人生。
他们会导出她的记忆公之于众,也就是“记忆直播”。
这一做法的冲击波辐射了整个星际。
人权,罪犯的隐私权,民众的安全等等问题被搬上了审判桌,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输出自己的观点,制造出一场全星际范围的讨论大会。
市政厅联合TITR一起举办了发布会,发言人称:“这是给她的一次机会,如果她能在直播过程中觉醒自己的意识,认识到犯罪行为的错误性,自发改变剧本,改过从新,给予公众正确的示范,那么我们将会考虑减免她的罪刑。”
为了表明他们没有撒谎,TITR同时段播放了艾贝在“监狱”之中的画面。
她被囚于营养液稀释的液态舱内,身上插满了神经管道线,强行令她的身体进入沉睡状态,监控她的身体数据。还有专门的波段数据来显示她的身体状态,让民众能够轻而易举地了解到她的情况。眼下,波段平稳,休眠度90%。
她陷入沉睡,对自己的状况毫不知情。
依靠着TITR的关注度,这次市政厅所做出的最新尝试得到了千万人瞩目,就在这样的声浪里,艾贝的“记忆直播”开始了。
杀人、死亡、异形。
小女孩出现,吃着营养液,习以为常地看着这番情景。
她露出笑容,她杀死了可怕的异形。
她有能力杀死对方,却在人们接连死亡之后才动手。
这是民众无法接受的。
人类的私心被鲜血淋漓地被剥开放在众人眼前。
大多数直播大赛的参赛选手都会塑造出利己强者的形象,主播之中没有滥发同情心的“好人”,可那都曾经过粉饰与铺垫,因为“配角”太蠢太笨太恶毒,所以他们不必心慈手软。
而当下,这副画面直白而赤裸,没有任何粉饰。
[她只是个小孩子!]
[就是小孩子才更可怕,正常的孩子在这种环境里早就吓死了,她不害怕不恐惧还能笑得出来,是天生的魔鬼吧。]
垃圾星的存在冲击了观众的世界观,在这个和平年代,他们从未了解过世界上还有一处这样罪恶的地方。异形的出现更是令人悚然。
即使是小费曼与艾贝的相处相对温情,他们的注意力也被更加血腥残酷的画面所吸引。
尤其是面对那个身体赤裸的女人,小费曼选择为她盖上毛毯,带去最后一点温暖,艾贝却毫无对同类的怜悯心。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参照物,给出了正常人会有的反应与表现,衬托出艾贝的残忍冷漠,愈发佐证了她“天生魔鬼”的说法。
而对于他们之间的相处,大部分人都认可斯德哥尔摩理论,认为费曼在艾贝的强压下被驯服,不得不说服自己温顺以待,这才免于被艾贝杀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