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只是一种佐证, 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
但当梁以璇听到这番理论以后,第一时刻代入了她自己的情感立场, 他也就看明白了她的选择。
也许在旁人看来, 他这段日子的驻足观望, 以及这点尝试只是隔靴搔痒。
但对他来说, 他已经习惯在职场上把控风险, 他的职业要求他对事物的各方各面保持严谨的审视, 从而在风险露出苗头时立刻作出决断, 及时止损。
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让他对待感情也成了这样。
有时候他会有点羡慕边叙, 因为边叙对人的爱和憎深刻真切, 利落分明。
而他却似乎总在一个中间值,没有“非谁不可”的必需。
所以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是对双方,甚至三方造成多余的困扰和伤害。
沈霁移开眼去,像松了口气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梁以璇听见这声笑,回过神看向沈霁, 迟疑地问:“你是怎么……看出这些的?你好像很了解我。”
她不记得她跟沈霁提过自己的家庭背景。
沈霁想了想,对摄像师指了指镜头:“不好意思,镜头方便回避一下吗?”
或许是两人的对话太精彩,摄像师想极力争取一下:“沈先生放心,涉及到隐私的部分一定会剪掉的,要不这样,这段成片播出之前,我们先给您检查剪辑?”
沈霁点点头答应各退一步,然后回头跟梁以璇解释:“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乔理事吗?上次和你说过,她先生是我职场上的前辈。节目播出以后,他们夫妻俩跟我提过一些你家里的事。”
“是这样。”梁以璇恍然明白过来,默了默,犹豫着说,“那既然你知道我家里的事,照你刚才说的,我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能量?我觉得我好像只有负能量……”
“怎么会,”沈霁摇头一笑,“你不知道荆棘里开出的花多漂亮吗?”
梁以璇一怔。
沈霁指了指她怀里的那束百合:“如果不是担心观众在花的含义上过度解读,我可能不会送你百合,会送更像你的玫瑰。”
“玫瑰?”梁以璇惊讶反问。
“大家提起玫瑰,第一印象就是热情奔放,你可能也觉得自己跟它完全相反。可是玫瑰还有一个特质是带刺。”沈霁回想着说,“我第一次看你那场《垆边》的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个小姑娘既单纯得像白纸一张,又有一股不知从哪来的韧劲,犟得像长了刺一样。”
“可惜我这年纪对人对事都看得淡了,也少了好奇心,否则我当时或许就会去认识认识你。”
梁以璇愣愣的,缓缓眨了眨眼——
那一场《垆边》,沈霁没有来认识她。
可是边叙来了。
*
梁以璇带着一种探索的心情,回舞蹈中心再看了一遍《垆边》。
在一模一样的剧场,听着一模一样的交响乐,看着台上的B角跳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舞蹈,梁以璇开始回想去年十二月,她是用怎样的心境完成了那一场《垆边》。
想着想着记起来,那天演出之前,她接到过妈妈的一个电话。
妈妈说自己见了指导南芭的那位曹老师,听曹指导讲了她的情况,批评她在舞台上像个木头,总也找不准情绪,说对她很失望。
她挂断电话以后花了很长时间做心理建设,上台时整个人好像绷着股劲,最后跳出来的结果,可能就成了沈霁旁观者清所看到的那样。
老师说过,即使舞者早已把所有的舞蹈动作烂熟于心,连肌肉和表情都形成条件反射记忆,他们的每场演出依旧是不同的,是无法重现的。
就连她自己也没法再用同样的心境再跳一场跟那晚一样的《垆边》。
别人就更不可能复刻她那场表演。
所以,如果真像沈霁所说,她是特别的,那么那天晚上,边叙在这么多芭蕾舞演员里选择了她,会不会并不是她曾经以为的偶然?
*
看完演出从剧场出来,梁以璇的心思已经不在综艺录制上。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沈霁提出早点回北郊去。
她点头说好,正打算和他一起离开剧院,在门口接到了秦荷的电话,问她还在不在舞蹈中心。
“我在,是有什么事吗秦老师?”梁以璇握着手机问。
“电话里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清,你方便跟节目组打个招呼,上楼来一趟一号会议室吗?”
“好,我马上就来。”梁以璇挂断电话,抱歉地对沈霁说,“我们舞团老师找我有点事,不知道会不会花很久,要不你先回去吧?”
“没事,你先去,我在外面等你。”
梁以璇点点头,把花暂时交给了跟拍她的工作人员保管,匆匆上楼到了一号会议室,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她压下把手推门进去,视线还没来得及找到秦荷,先一眼看到了会议桌边一男一女的来客。
男人穿一身黑色夹克,打扮朴素,身形微胖。
女人穿了条黑色高领薄毛衣裙,外罩灰色呢大衣,下搭过膝长靴,露一截雪白的腿,唇色妆容精致,身材纤瘦。
见她进来,女人偏转过头,似乎在用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因为对方戴着墨镜,梁以璇只隐约觉得有点眼熟,没立刻辨认出来是谁。
一眼过后,她将目光转向秦荷:“秦老师,我过来了。”
秦荷站起身来,朝那一男一女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首席独舞。”又给梁以璇介绍,“小璇,这位是……”
女人忽然抬了下手,打断了秦荷,墨镜往下一拨:“老师不用介绍了,我想她应该认识我。”
梁以璇顺着这声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之所以熟悉,并不是因为她真的见过这个女人。
而是因为她曾经在网络上一遍遍翻阅过这个女人的照片。
梁以璇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女人摘掉墨镜,起身朝她伸出了手:“你好,贝莹。”
梁以璇在短暂的恍惚过后定了定神,伸手回握:“你好,梁以璇。”
贝莹笑着看了眼身后男人:“Johnson,我自己跟梁小姐谈吧。”
那叫Johnson的男人为难地抓抓头皮,最后在贝莹的逼视下退了出去,也顺带请走了秦荷。
秦荷在离开前看了梁以璇一眼。
梁以璇朝她点了下头,让她放心,然后轻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
门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了两人。
贝莹往会议桌边的转椅一坐,笑着说:“久仰梁小姐大名,一直想来拜访都没腾出时间,今天临时抽空过来,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你。”
梁以璇摆正贝莹对面那张椅子,坐下来笑了笑:“不会,南芭经常接待各行文艺工作者,很欢迎贝小姐的来访。”
“那梁小姐欢迎吗?”
“我是南芭的一份子,当然也很欢迎贝小姐。”
“我以为梁小姐对我有私人意见。”
梁以璇摇头:“没有。”
接连三句话,梁以璇不卑不亢,公事公办,完全不接茬。
贝莹眉头一挑,点点头:“那就好,我来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想跟梁小姐谈谈,梁小姐对我没有私人意见,我就放心了。”
“贝小姐请说。”
“我近期在拍摄一支MV,主题涉及到我的本业,需要一位芭蕾舞替,我看梁小姐身材跟我相仿,五官侧影也跟我相似,”贝莹拿手比划了下,笑着说,“好像就跟另一个我似的,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知道梁小姐愿不愿意来给我当这个替身?当然,我会支付给梁小姐丰厚的报酬。”
梁以璇听懂了贝莹的意思。
她当然不会认为,贝莹来这里真是为了找个舞替。
那支MV到底存不存在或许都得另说。
这些话不过是企图羞辱激怒她,看她的笑话。
如果放在从前,梁以璇承认,贝莹可能会伤害到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来,梁以璇忽然觉得这些话有点好笑。
她甚至笃定地想象到了,如果边叙此刻在场,他会说什么。
她慢慢转向会议室的透明玻璃墙,看着自己和贝莹的侧影,用自己习惯的平静语气,说出了她想象中边叙会说的话:“贝小姐说的对,同为芭蕾专业出身,我们碰巧没有背离‘三长一小’的行业标准,身材非常相仿。”
“同样是一只鼻子一张嘴,一双眉眼一对耳朵,我们的长相也碰巧没有背离生物学结构,五官侧影非常相似。”
贝莹脸上笑意一僵。
“基于这两点,我理解贝小姐考虑我为舞替的理由,但我有一点疑问,既然芭蕾是您的本业,如果您没忘本,为什么不亲身出演,而如果您已经忘本,又为什么冒风险找舞替,我以为这件事一旦被拆穿,对文艺工作者来说将是莫大的耻辱。”
梁以璇说到这里礼貌地颔了颔首:“等贝小姐解答了我的疑问,我再回复贝小姐,是否愿意当您的舞替。”
贝莹嘴唇一颤,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梁以璇一抬眼,看见了边叙,目光微微一闪。
贝莹回过头去,滞在了座椅上。
边叙看着梁以璇,把门慢慢推到底,然后掀起眼皮瞥向贝莹,轻轻揉了下脖子:“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三次踩到我底线。”
贝莹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边叙,我只是……”
“我建议你,”边叙抬手打断她,“三分钟之内离开南芭,否则我保证,三天以后娱乐圈从此查无你人。”
第38章 一百个故交顶得上一个孙媳妇?……
贝莹僵立在边叙面前,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边叙淡淡瞥她一眼,握着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在门口计着数,看看贝小姐三分钟内有没有出来。”
贝莹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危言耸听, 颤抖着解释:“我来南芭是谈工……”
“五秒。”边叙平静地打断了她, 闭上眼把头偏向窗外,像在沐浴午后和煦的阳光。
他根本不关心她准备了怎样的说辞。只要她出现在梁以璇面前, 就是踩到了他的底线。
贝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边爷爷不会……”
“十秒。”
Johnson从门外冲了进来, 一把拖走了贝莹:“边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 保证以后再也不踏进这里半步!”
贝莹被Johnson一路踉踉跄跄拖到电梯前, 恨恨甩开他的手。
Johnson摁了电梯下行键, 摇摇头:“我的姑奶奶,离边叙上次大动肝火才多久, 你不记得前阵子脱了多少粉, 黄了多少项目, 费了多大劲才留住几个代言?公司好不容易解你禁足, 刚出来活动又好了伤疤忘了痛!我说人家这不也还没成吗?女方只是前两天空了个票, 至于让你坐不住?”
“现在倒好, 上赶着阴阳怪气去刺人家, 结果人家不痛不痒, 自己成了笑话!不赶紧跑路难道还寻思跟人鱼死网破?我就跟你说吧, 有边叙这汪水在,鱼永远死不了,破的只会是我们这种网!”
贝莹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
“而且那种男人肯定最恨受制于人,你越拿他家老爷子说事只会凉得越快,长点记性姑奶奶,以后别再自寻死路了,你就是惹了边家老子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你惹的是边家的天王老子!”
Johnson一股脑噼里啪啦说到这里,看电梯迟迟不来,跺跺脚,一把拖过贝莹往安全出口的楼梯走:“三分钟三分钟,来不及了跑起来……!”
*
会议室里,边叙和梁以璇静静对视了会儿,捏了捏眉心上前去,在她旁边坐下,低下头放轻了声问:“欺负着你了?”
“欺负”已经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在确认她是不是给“欺负着了”。
梁以璇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有,我自己处理还体面点。”
“要什么体面?这种时候用不着跟她废话,说一句就够了。”
梁以璇看着他嘀咕了句:“说什么?”
“——凡事别问能不能,先想自己配不配。”
梁以璇一噎:“你也真不怕你爷爷动气。”
“我这是在尽孝道。”边叙好笑地说,“一百个故交的情谊顶得上一个孙媳妇?”
梁以璇脑筋转了转才听明白这话意思,从座椅上站起来,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怎么知道这事的,还过来这么快?”
听边叙刚才的说法,应该已经知道贝莹来南芭的说辞是谈舞替。
但要是他先听说这事才来舞蹈中心,根本不可能赶得这么及时。
边叙支起额角仰头看着她:“你那约会不是写着下午三点半结束?”
“……”
所以他三点半一到就等在了舞蹈中心附近,打算来见缝插针。
得到贝莹的消息才刚好可以第一时间过来。
……机会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想到这里,梁以璇一下子醒了神:“沈霁还在楼下等着,我得赶紧下去了。”
边叙摊了下手,倒没阻拦:“行,你先去。”
梁以璇跟会议室外的秦荷打了声招呼,匆匆下了楼。
等她走远,边叙脸色重新黯下来,拨通电话:“人几分钟出舞蹈中心的?”
“老板,刚好赶着三分钟里。”
“行,跟齐沅说一声,给她长点教训。”
“啊,不是三分钟内出来就放过贝小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