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太太挂着笑,说:“谢先生跟我来,我们家老头子这会儿在书房呢。”
谢珵矣也是笑,“有劳老太太带路。”
入了书房,段老头已经煮好了茶,这也是个笑面虎,见到谢珵矣时,还装着面上那点和气,说:“阿珵来了,我这刚出院,腿脚不便,你过来坐。”
谢珵矣坐下时寒暄道:“老爷子精神不错。”
周原立在一旁,手里拿着份文件。
段老太太退出书房,掩上门时,里头还是一派祥和。
她回到客厅,心里却七上八下。
谢珵矣和段老头客套了几句,便直奔主题——先前翰章的股东大会上已然做出决策,不久之后翰章会发布一份收购盛吉的公告。
盛吉股价大跌,市值大幅度缩水,俨然一副破败之相,如今放眼整个商圈,谁还愿意搭理这个烂摊子?
他一副发了善心的模样。
然而事实却是,纵是废品也分可回收资源和不可回收资源,盛吉这个资源在市场上还有些价值,回收之后,好好地盘一盘还能赚钱。
谢珵矣既然决定收了这间破庙,就表示他供得起这份香火钱,甚至好好经营一番,他有办法让其回归香火鼎盛之气象。
说到底,还是有利可图。
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把段老头气得够呛。
段老头问他打算如何处置他这个前董事长。
谢珵矣说:“这要看段叔自己了,若您觉得自己年纪上来了,无心再沾惹商场风云,只求安稳度日,那么颐养天年也不错,如果您觉得自己还能再干几年,那么我一定在盛吉给您留个位置。”
言下之意,就是您老没力气了就拿钱走人,有力气就过来给我打工。
段老头满脸阴鹜,垂着脸久久无言,好歹是个久经商场的老手,等再抬头时已经风平浪静,他说:“当年你父亲入狱,可不无辜,他手脚不干净,早该料到有一天会被人捉住把柄。”
谢珵矣面色淡淡,“咱们一码归一码,我父亲被你们这帮兄弟算计入了狱,这事算全了也是他自食其果,不如咱们来谈谈,我父亲入狱之后,几位叔叔是如何对付我们孤儿寡母的?”
段老头深沉不语,似有回避的嫌疑。
谢珵矣说:“若不是我母亲有点见识和手段,只怕现在骨头都不剩下半根。”
两人在书房里谈了将近2个小时。
段老太太年纪摆在了这,也是见过大场面经过风雨的人,她枯坐了两个小时,忽然听见书房门开,急忙起身,看见那位谢家老二走了出来,仍是一派温和的样子。
她笑笑地问:“这就要走了?”
谢珵矣临近了才说:“不早了,公司里压了一堆事情,改日有时间再来拜访。”
段老太太亲自把人送出门。
到了门口,谢珵矣回身招呼一句,上车就走。
忙到天黑,谢珵矣才想起来要见喻诗问的事,眼下又抽不开身,一个电话打过去,改了时间,只是他忙着收购事宜,真到了那天,仍是没空。
她也是一个询问也没有。
不久之后,喻诗问就在网上看见了新闻。
笔者称,翰章老总到底是顾念旧情,收购了人人避如蛇蝎的盛吉,挽大厦于将倾,盛吉董事长光荣隐退,过逍遥日子去了……云云。
尘埃落定之时,喻诗问给段景川打了个电话,问了些情况。
段景川说:“还能怎么样,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老爷子钻营奔波了大半辈子,又是走过鬼门关的人,哪还有心力再应付那些风风雨雨。这样挺好的,钱也赚够了,安心过日子吧。”
喻诗问说:“能看开是最好了。”
毕竟是大半辈子的心血,全落入了谢珵矣的手里。
到了月末最后一日,喻诗问忙至深夜,花艺老师已经下班了,她在店里清点库存和账目。
忽然“当啷”几声脆响,喻诗问望出去,隐约看见门外一道影,接着影子从门缝里转虚为实,像极了戏里的名角登场。
一瞬间,或明或昧的灯影纷纷流连于他眉宇之间,仿佛拢了一层疏淡的光晕,莫名为他添上几许清隽的美感。
谢珵矣立在门边,说:“我看这里灯还亮着。”
喻诗问收回视线,合上记录库存的本子说:“你来得不是时候,准备关门了。”
话说着,他已经大步往她这边走来,一阵微微的气流已经先于一步掀了过来,他的意图太明显,喻诗问下意识想逃,可惜方向感仍旧失灵,一转身是一台花架,再转身就是他。
喻诗问糗得生闷气。
谢珵矣觉得好笑,把人赶到了花架下,一把将她抱起来。
他抬脚把落地窗旁的椅子勾了过来坐下,想了一想,似乎有满腹文稿满腹安抚人的话,开口却是:“我最近忙……”
“我知道,”喻诗问顿了一下,说:“我看到新闻了。”
“嗯?”他心思一转,说:“姓段那小子……”
“他叫段景川。”她提醒道。
谢珵矣看她一眼,直接略过,问道:“他找了你?”
喻诗问说:“我给他打电话了……怎么了?你很在意他么?他得罪你了?他虽然也姓段,但是和你们的生意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教授……”
谢珵矣愁得挑眉,“你急什么?我是做生意又不是干土匪。”他想到什么,忽然笑道:“如果我真要对付他,那你是不是应该为了他,答应我之前让你考虑的事情?”
喻诗问拿他的话反驳:“你又不是土匪。”
谢珵矣不和她说笑,认真地看着她。
喻诗问着急忙慌地找各种借口,“可是你之前说好的事,两回都失约了。”
他向她保证:“下不为例。”
她不相信,“说不准的……”
他一想,说:“如果我再失约,随便你处置,你想怎么都行,这样可以么?”
她还是有意见,“你有的时候太强势了。”
“以后什么事都好商量,”谢珵矣笑着存心补了一长串:“只要你收起贼心不干坏事,不发展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不惹我生气。”
“我哪有发展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还有什么意见?”
喻诗问被他一打岔,暂时不和他计较,继续回忆他的缺点,“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了,都很漂亮,你总是拈花惹草……”
谢珵矣听得眉心一跳,“让你提意见,不是凭空捏造。”
喻诗问没理他,继续道:“小心眼,要面子,自以为是。”
谢珵矣说:“好了!”
安静片刻,喻诗问觑他一眼,偷偷补了一个:“而且还好色。”
他给了个严肃的眼神,说:“你这叫没事找事。”
……
又安静了半晌,他皱起眉问:“还有没有?”
喻诗问煞有其事,说:“我记在本子上了,等我拿过来……”
“你怎么不干脆写一篇论文?”他才说完,却忽然一笑,凑到她耳边低语,“题目叫,论谢先生让喻小姑娘欲罢不能的几点要素。”
喻诗问说:“不要脸么你?”
脸上有了松动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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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诸法 仰望他的那一瞬。
玩笑过去, 她仍没有表态,谢珵矣问道:“也即是怎样?”
喻诗问看他一眼,又垂下目光认真思量, 且沉吟了半晌才应:“好吧。”
他见她是这副表情, 却有话说, “这么勉强?”
“没有, 我只是觉得……”她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
谢珵矣“嗯”一声。
“你并不了解我, ”她说:“也许很快你就会发现, 我是个无聊的人。”
谢珵矣注视了她片刻, 问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是什么感觉?”
喻诗问回忆了一下,第一次……电梯超载,她不仅装聋作哑, 还企图忽悠他来着,忽然回想起来她蛮不好意思, 简直不愿再提。
她冲他摇了摇头。
谢珵矣略一回想,当时的情景, 最深刻的莫过于她一头乌黑干净的长发,衬着一副轻盈秀气的眉眼, 于是他语调轻轻地说:“很乖, 想亲。”
他说起这些腻歪的话,坦然自在,莫名一点潇洒利落, 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在那种情况下么?”喻诗问一惊又一愣,讶然地看着他。
谢珵矣笑哼了一声,“任何情况下,各种意义上, 包括现在。”
“你说清楚……”语焉不详,她一头雾水。
不是在那种情况下,要更早。
人就在他怀里,手臂一用力就让她贴近前来,什么话都被他吻入嘴里,如何纠缠都填补不完“更早”的那一份冲动,所以这个亲吻由浅入深,绵长热烈。
吻到动情之处,把人抱着去了休息室。
谢珵矣是个大男人,情爱和□□可以发自同一种需求,情动到深处只有回归人类最原始的本能,须得纾解欲望才能了事。
姑娘家不一样,要谈情,体会风情月意,而不是单单地被抱在怀里,直截了当的承受一个不断重复的动作。
稍晚一些,谢珵矣亲自把人送回去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仍是有得忙,盛吉这个摊子他得派个合适的人来接管,单是选个人都得拉几个会议。
不开会的时候,就待在办公室里看各项数据分析报告,应酬都连推了好几个,除去一两个和市领导的重要酒局。
忙起来简直没天没夜。
这晚酒局,季钦山也在场,这也是盛吉那件事尘埃落定之后,他第一次和谢珵矣碰上面,这人一如往常地平静,升仙了都没他这么气定神闲。
季钦山寻了个空,问道:“老太太知道这事之后,什么反应?”
谢珵矣点着烟,一般这种场合他也不抽,拿着烟就当应个景,他说:“没什么反应,在家也没提起一字半句。老太太操心了大半辈子,现在就围着孙女转,清闲惯了,其他事不管。”
谢老太太当年的巾帼气概,季钦山只从他爸口里听说过。当年谢老爷子锒铛入狱之后,她一个女子力战群雄,硬生生从一群豺狼虎豹的围攻之中突围而出。
种种巾帼事迹说起来,简直要羞煞一众须眉汉子。
季钦山每回见到谢老太太,无法从她眼下的端庄和蔼的姿态里,窥探出当年她傲视群雄的风采,可那些事迹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寻常时候洗手作羹汤,关键时候撑得住场面,这样的女人,季钦山迄今为止只见过这么一个。
也许是被谢老太太的过往震慑住了,季钦山总觉得,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谢珵矣,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撑得住谢家那么复杂的背景。
谢珵矣只觉得好笑:“我要那么能干的老婆干什么?你是不是盼着我出点什么事?”
再说他家老太太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强悍,不也是被逼到绝境,绝地反击的效果么?
季钦山说:“有备无患嘛。”
谢珵矣一脚让他滚蛋。
话才落,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喻诗问打来的,他心想这妮子万年不主动给他一个电话,一旦找他准有事。
谢珵矣走出来,一边往通风口走,一边接电话。
果然,一接起那边就问:“我的耳环少了一只,是不是你拿了?”
谢珵矣说:“我拿你耳环干什么?”
“谁晓得你?什么怪癖都有。”
谢珵矣听得忽地笑了,“我有什么怪癖?你都知道了?上回见面还是在你店里那晚,这都过去多久了?我哪有机会偷你的耳环?”
喻诗问说:“就是那晚。”
谢珵矣讶异地挑眉,说:“你这反射弧够久的,现在才想起来要找?”
她问:“到底拿了没有?”
他想了一想说:“急什么?很贵么?我给新买一副。”
她直接拒绝:“不要。”
他笑了问:“那你要什么?”
那边急急说道:“你正经一点,耳环是我朋友送的,不能丢。”
谢珵矣低下声来,“不能丢我也没看见啊,你说怎么办?”
“找一找那晚你穿过来的那件西装……”她说着缓缓一顿,迟疑着道:“那晚动作那么大,不知道是不是掉你身上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西装,赶巧就是那一件,不过前几天这件西装送去干洗过了,就算是掉在了这里,也不见得还在。
谢珵矣随意找了一下口袋,没想到还真摸到了个小玩意,他笑:“找到了,掉得真准。”
“那你找时间给我送过来。”
“嗯。”
谢珵矣找了个下午,给喻诗问送耳环去。
时间渐入仲夏,室外温度热得人发昏,他下了车往花店走,一边脱下西装挂在手臂上,远远瞧见那女人在门口摆弄一个,吊挂在门廊下的花篮盆栽。
他走近了以后,从她身后把耳环递到她的眼前,喻诗问看见了赶紧拿过来,检查了一下,环扣之类的都没坏。
“下次打算掉个什么东西在我身上?”他说。
喻诗问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他,推门要进去。
被他拽了回来,他说:“陪我去吃个饭。”
“不进去坐一下?”
“不坐了。”他看一眼腕表,已经下午2点了,说:“四点半还有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