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露出了一个微笑,转头看向莉莉丝,她的脸上飞上了一朵嫣红的云霞,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如同汪了一片大海。她小声而快速地说:“爱小姐,也许我是贪婪的,我本不够资格获得这些,可是仍然想要请求您的建议——布里格斯先生曾经向我求婚……是的,我已经猜到,您会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爱小姐,我这样犯下了罪孽的人,如何能值得他的、他的爱呢?”
“莉莉丝——”
“我曾经伤害过两个生命,我实在是不敢、也不愿再伤害一个人,所以在离开马德拉群岛的时候,我拒绝了他。”
简爱回想起当时离开马德拉时,在他们都上了船后,莉莉丝单独被布里格斯先生留在了船下说话,两个客气有礼的人难得起了争执。那时,简爱就已经有了猜测。
“我告诉自己要死心,我不应该耽误他的!我……我甚至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莉莉丝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了,带上了哭腔,“爱小姐,我无数次会梦到那个晚上满地的鲜/血,那是一个诅咒!”
“莉莉丝,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简爱也觉得这样的话无比的空洞。
“可是我的心和我的身体都留下了疤痕,爱小姐。那样的记忆太过黑暗,我……”莉莉丝说不下去了。
简爱拍了拍她的肩膀,思绪却飘到了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遇到的罗切斯特先生,他被黑暗的记忆吞噬了将近二十年,一度也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放任自己堕落下去。可是现在的他,全然不是去年冬天里,将自己锁在了破旧古老的桑菲尔德庄园的那个人了。他遇上了那朵玫瑰花。
“莉莉丝,抛开那些过去的记忆和顾虑,你爱他吗?”
莉莉丝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她瞪着漂亮的眼睛,怔愣住了。
*
“达西先生,我爱上她了,我确信。”布里格斯先生挫败地扔下了手中的烟斗,背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捂上了眼睛,“我以为离别会让感情消退,没错,我已经刻意不再想起她——从一天、到三天,再从三天、到一周。我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再梦到她,可是只是刚才那一眼,我的心就像中了一箭。”
“这样的感受我无比理解。”达西先生回答道,他也曾有过那样的经历,越想忘记她,她却越是纠缠在心底。
布里格斯先生端起了一杯茶,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这个人看上去已经足够做那个女孩的父亲了。他的眼尾被时间刻上了纹路,眉宇间萦绕着年长者常有的疲惫和忧愁,眼下因为缺乏睡眠变得青紫而浮肿。皮肤也不如眼前的年轻人一样紧绷而又白净,在常年热带的阳光下变成了深褐色,晒伤蜕皮的痕迹在脸上一览无余。
达西先生看着他失神而又落魄的表情,皱了皱眉头:“布里格斯先生,您了解莉莉丝的过往吗?”
布里格斯先生喝茶的动作一滞:“是的,我了解。她曾经是您府上的女仆……受到过不公平的对待。抱歉,达西先生,我并不是有意指责您——”
“那些是事实,布里格斯先生。我的‘兄弟’维克汉姆先生该为此事负责,当然,我也是。所以我默认让她留在了简妮特的身边。让我很高兴的是,她确实是一个得用的人。”达西先生停顿了一下后,接着道,“当然,她值得获得主人的信任,也值得获得新的生活。”
布里格斯先生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看向了达西先生:“您的意思是……”
“是的,先生。只是她是否愿意接纳您的感情,留在您的身边,这就要看您的本事了。”达西先生向他举杯,“好了,这些感情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巴黎现在的情况才是当务之急。布里格斯先生,我们可没有时间再磨蹭了!”
说着,达西先生站起了身,他走到了墙边,轻轻敲击了三下,得到了一样的回应后,看向了布里格斯先生:“我们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必须离开巴黎!”
“布里格斯先生,如果您愿意,这里有更重要的差事交给您。我想,莉莉丝也很愿意为她的女主人奔走。”
*
一辆马车在法国乡间的小道上飞驰。
马车的窗口探出了一个身影,她欢呼道:“达西先生,抛开巴黎的纷纷扰扰,法国的乡村真是太适合度假了,这里的葡萄庄园美丽极了,就像马德拉一样。”小路两旁正是成片成片的葡萄园。葡萄架规整地排布着,绿色的藤蔓紧紧地缠绕在上面。或青或紫的葡萄相间其中,格外新鲜而又可爱。
马车压过了一块突起的石块,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简爱被身旁的人揽入了怀中。
“亲爱的,离开了巴黎之后,你简直变了一个人。”
“那里太让人压抑了。”简爱一边说着,一边在乔治安娜调侃的笑中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了,“达西先生!乔治安娜还在呢!你……”
乔治安娜“奥!”了一声,故作无意地看向了窗外。
达西先生闷笑了一声,将她放了下来。他从座位底下抽出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前一晚准备好的食物和茶水,简爱接过了面包,费力地切开成一片一片的,每一面都涂上了厚厚的黄油。
“不知道莉莉丝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没有她在身边,我还真的不习惯了。”
莉莉丝和布里格斯先生受主人之命留在了巴黎。布里格斯先生不仅仅接受了简爱的委托,继续从事慈善的事业,他本身还带着约翰的委托——他来到法国的目标就是葛朗台小姐。约翰想要打开法国的红酒市场,与葛朗台家族用置换股份,形成新的利益链和合作伙伴。简爱误打误撞地和葛朗台小姐成为了朋友和盟友,这倒是省了布里格斯用商业的手段谋求信任。
莉莉丝一直都是简爱最为信任的随身仆人,欧也妮对她也非常熟悉,她恰好可以是一个构建联系的中间人。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达西先生为了安全着想,不愿意放任简爱留在法国,饱受舆论的压力、成为政/党搏斗的牺/牲品。莉莉丝一定程度上能替简爱说话,可是又不能完全代替她,这样一来,就有了不少模棱两可的话术余地了。
而从私事的角度来看,莉莉丝的个人幸福也是简爱一直以来的担忧。
‘布里格斯先生,长时间共事的条件已经创造好了,能不能得偿所愿,可就看您自己的了!’临别前,简爱这样和他说。
因为着急从巴黎离开,他们来不及和欧也妮以及罗切斯特先生告别,当然一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躲到了哪里。从巴黎城离开的路上,一共经历了不下五处的关卡,凭借着达西先生从公爵处得到的信物,他们才得以脱身。他们选择了一条最为稳妥的路线,绕了一条远路,避开了暴//动的民众。即便如此,远远地简爱也能听到隐隐约约嘈杂的人声和时不时沉闷的爆炸声,透过车窗,在天亮以前也能看到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
“公爵对这场动乱毫不知情。”达西先生语出惊人,简爱对此表示怀疑,“亲爱的,我倒真的相信这样的话——即便这听起来很荒谬。民众们的怒火已经到了一个零界点,只需要星星点点的火种就能立即引爆。不过很可惜,他们没有一个领军人物。”
“也正因此,所以公爵才能趁虚而入?”
“说得没错。巴蒂斯特公爵有不少拥趸者,为首的就是杜兰先生,他是大银行家——他的女儿你也认识,正是那位安苏菲小姐。哦!安苏菲小姐的密友歌兰侬小姐的父亲和兄长也追随巴蒂斯特公爵。他有足够的钱和资本家的支持,偷得这场斗争的胜利,剥夺国王的权力。”
简爱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原来,她在参加沙龙时,早已经不知不觉打入了自由派的核心。
“达西先生,你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简爱喃喃地问。
达西先生挑眉一笑,他随身关上了车窗,挡住了外面裹挟着尘土的风。
“简妮特,你难道以为,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只会傻傻地在家里向上帝祷告,保佑你一切平安顺利吗?”达西先生的灰蓝色眼睛闪着光,他的语气傲慢又自得,“我当然要用好每一个英镑,每一张选票,为你铺开一条宽阔的大路,让他们不能毫无顾忌地将你挡在他们的面前,成为替罪羔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章要结束了,终于可以给大家讲解一下这段故事的背景了。
法国这段参考的历史是1830年的七月革命,巴蒂斯特公爵原型是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杜兰家族原型是银行家拉斐特。歌兰侬家族是虚构的,单纯为本文服务。七月革命中,自由派创办的《国民报》煽动舆论,示威群众都是普通的工人/学生,巴黎群众和国王发生了流血冲突。但是因为没有统一的领导人物,这场革//命的果实落入了大资本家的手里。奥尔良公爵被自由派议员们拥护为新国王,建立了七月王朝,推翻了查理十世,成立了新的君主立宪政/体。(资料来源于百度百科。)
当然真实的历史要复杂很多,涉及到政/治、经济、文化、宗/教各个方面,但是写到一个YY的同人言情里,短短十几章只能从片面的角度来看了。主要还是强调一下女主思想的前瞻性,还有对群众反抗思想的启蒙。
第99章 完结章
一行人在法国一路南下, 南方还没有因为巴黎的动荡变得风声鹤唳,俨然一派往常的闲适景象。即便已经逐渐进入了秋天, 想必英国已经逐渐萧瑟了, 但是南法的阳光还是毫不吝啬地照耀着每一存土地。
简爱命令李文驾驶马车从索漠经过。这是一座古老而精致的小城市, 宽阔的马路“恰巧”在葛朗台府的地界上经过, 路边是连绵的葡萄园。途中, 简爱下了车, 在葡萄园的路边缓缓散步,心里对索漠的葡萄酒品质有了大概的了解——看来约翰想要寻求合作的主意并非冲动。她买下了几箱索漠的好酒,这作为礼物送给约翰和朗博恩、梅里屯的绅士们再好不过了。
离开了索漠后,一行人直奔马赛港口。达西先生早早派人先赶到了港口, 备好了私人租赁的大船。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开阔,万里无云。李文夫妇带着仆人们将为数不多的行李和酒搬上了船, 达西先生和简爱在港口的摊贩中随意地参观,简爱为班纳特夫人和小姐们、以及卢卡斯夫人和夏洛蒂各买了些法国样式的发带作为礼物。达西先生跟在她的身后,任劳任怨地接下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亲爱的,我们是不是还需要为宾利先生和班纳特小姐准备新婚礼物?”简爱弯腰挑剔地打量着面前成套的东方瓷器, 头也没有回地问道,“瓷器?还是香水?达西先生, 你了解宾利先生的喜好吗?”
达西先生没有回答她, 她疑惑地抬起身回头望去,只见他手上抱着鼓鼓囊囊的纸袋,阳光下湛蓝的双眼里满是柔情。
“嗯?”简爱莫名其妙了。
达西先生从怀里掏出了钱袋,取出了一张大额的纸币交给了摊主, 让他把瓷器打包送到船边。他示意简爱跟上,两人慢慢往船停靠的地方走。“简妮特,我喜欢‘我们’这个词。”
“啊——”简爱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被晒红的脸。
达西先生笑了一声,他想要伸手去揽住简爱的肩膀,却发现手上已经被包裹占满了,简爱不敢看他的眼睛,接过了他手中堆起来的一个摇摇欲坠的纸包,用空着的左手拉住了他的右手。达西先生低笑了一声,与她十指相扣。
“宾利应该已经置办好了新的房产,‘我们’送一套瓷器餐具再适合不过。”他的咬字强调了这个词语,“不过,彭伯里庄园可什么都不缺,他总有头大的时候。”
简爱抿嘴一笑,别过了头。
无论是哪里的港口总是充满着咸湿的害腥气和出海人拥挤在一起的汗臭味,但是这并不影响这对恋人的甜蜜。人群拥挤,两人逐渐被挤到了一起,达西先生放开紧握的手,伸出了右手臂将她护在了怀里,一步一顿地穿过繁华吵闹的市场,顺着大船放下的船梯,终于踏上了归程。
乔治安娜早早就在船舷上等着了,她带着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刺眼的太阳,看向了海岸上,在清凉的海风中将法国的种种画面烙印在脑海里。过了好一会儿,大船发出了长长的、沉闷的“嘟——”的发动声,海岸上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群众们兴奋地摇起了手,与离开港口的大船告别。
简爱靠在扶栏旁,看着法国的大陆越来越远,逐渐地,马赛的港口几乎变成了一个点。她隐隐听到深蓝的海面上传来了突然爆发的高昂的欢呼声和音乐声,似乎无数的人在齐齐地高声歌唱。
那正是《马赛曲》。
巴黎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马赛,一个新的王朝开始了。
*
再次见到英国的土地时,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伦敦的天气与法国截然不同,简爱站在船舷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远远地望向远处岸边。厚重的乌云聚集在头上,看起来很快就会坠落压在她的头顶;阳光完全被云层遮挡住了,天低间昏暗得如同夜晚,尽管现在才是下午茶的时间而已;海浪在冷冽的风的吹拂下,一阵一阵的波涛拍响了船壁,激起了雪白的浪花。
简爱摸了摸手臂,海风将她吹得起了鸡皮疙瘩,一头乌黑的卷发散落,在空中飞舞着。
尽管环境如此,简爱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正要回头走向船舱,却被一件厚厚的男士风衣从身后紧紧地围住了。熟悉的味道让她放松了心神,身后的人有力的双臂将大衣笼罩在她的身上,肩膀上突然一沉,他的下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吸的热气喷在了冰冷的脖子上,简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远方的伦敦港口越来越近。
“达西先生,我实在太想念约翰了,不知道他一个人过得怎么样。”他们把管家莉莉丝带了出来,约翰的左膀右臂布里格斯先生也留在了巴黎,他的身边只有几个仆人,简爱不得不担心。
“约翰和班纳特先生一定相处得不错,亲爱的,他们有共同的爱好。”达西先生的脸颊触碰到她冰凉的侧脸,替她扣上了胸前外套的扣子。
简爱也笑了:“是的,约翰喜欢打猎和纸牌,似乎所有的英国绅士都是这样。达西先生?你的父亲也是这样吗?”
达西先生看向了远方,天际一支海燕孤零零地盘旋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