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李先达大概是被气热了,一把将肩上的披风甩下,轻装跳上人工梯台,很快两人就上了十米高台。
一上高台,便有一阵寒风来袭,林悠紧了紧自己厚厚的羊皮罩衣,感觉非常不错,再看对面的李先达,一身轻便,被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哆嗦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脱早了,可□□已经撤掉,他想再把衣服捡上来已经没有机会。
第47章
为了公平起见, 绘画的题目由所有的鉴评官商量后决定,说明年乃是寅虎之年,每年年底宫中画院都会使宫廷画师绘制来年生肖贺年, 便要林悠和李先达以下山虎为题作画,一定要凸显气势。
在得知这画题后, 江北书画斋的人都暗自庆幸, 因为李先达此人最擅长的正是动物,画虎对他而言绝对是优势。
而林悠这边,虽说是得到江南书画斋认可的新生潜力画师,但是她仅有的两幅作品都是风景图,就不知对动物绘画的把握如何了。
高台之上两个画师都在各自的画作前忙碌, 不管李先达此人的人品如何,他的画技倒是毋庸置疑。
想起这些年被李先达废掉的那些中原画师,在场众人都不免为林悠这个少见的女画师担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个画师算是差不多时候停笔, 停笔之后,让墨自然风干,林悠从贴身的荷包中掏出了韩霁为她刻的印章, 完美掩盖了她写字一般的事实。
全部做完后,两个画师将事先准备好的绒布盖在了各自的画作之上。
林悠的是红色绒布,李先达的是黄色绒布,画作被盖上后, 两人从人工梯上下来。
林悠衣着保暖, 神色如常,而反观上台前因气愤脱掉披风的李先达,此时脸都被冻得青紫,下来后不断跺脚搓手, 还不忘奚落林悠:
“待……待会……就、就让,让你、你笑、笑、笑不出来。”
李先达大概是想对林悠表现出一种趾高气昂的姿态,但被冻到发抖的生理反应教他做人,做出来的话还带着颤音,一点都不酷。
林悠同情的瞥了他一眼,故意学他结巴:
“做,做,做梦去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李先达,往江南书画斋那边的坐席去。
李先达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太讨厌了,想追着她再骂两句,然而接连三四个喷嚏打得他怀疑人生,等他打完喷嚏,林悠都已经舒舒服服的坐下,接过旁边杨商俞递来的热茶了。
杨商俞递茶之后,关切的问她冷不冷,然后又问她画得如何。
林悠想了想回道:“应该还可以吧。”
杨商俞小声说:“待会儿看形势,要是不妙的话,你就从我安排好的那条路先走,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林悠知道杨商俞是担心自己,便领了他的情,说道:“知道了。”
两张硕大的画作被从高台之上运送下来,因为是做贺年图画的,所以尺寸很大,有一人多高。
工匠们将两幅画作抬上了置画台,等一切安顿好以后,鉴画官们就要开始品评了。
林悠坐在位置上喝茶吃点心,只觉得肩膀一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吓得她赶忙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林悠顿时笑开颜:
“你怎么来了?县学不是很忙吗?”
林悠虽然很想让韩霁过来看她画画,但怕影响他的学业便没有开口,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韩霁自然而然替她揩掉嘴角的点心屑屑:
“忙完就赶来了。”
韩霁指了指望仙楼外的马棚,阿乔正在套马,瞧见林悠的目光,对林悠挥手打了个招呼。
杨商俞让人给韩霁搬了张椅子过来,自己往旁边挪了挪,叫他们夫妻坐在一处。
林悠吃完了点心,微凉的手就被韩霁握入掌心捂着。
一声清脆的铜锣声之后,品评环节正式开始。
首先被揭开的是李先达的画,黄色绒布被揭开之后,一幅颇具气势的雪地下山虎图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幅画无论从构图还是色彩来说,都可以算得上是很高的水准,完全将下山虎的气势画了出来。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尽管很多人心里再怎么讨厌李先达的无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画技上确实有出彩之处。
看那十几个品评官的表情,众人很为还未揭晓的另一外一幅担忧。
这个罕见的女画师要有多高的水平,才能画出力压李先达的画作呢?
江北书画斋的斋长看见李先达画的那一瞬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下,他得意的来到面色冷凝的杨商俞身边,悄声问道:
“杨斋长,这幅画的水平您觉得如何?您手下那位林画师比得过吗?”
杨商俞紧咬住了牙关才压制住想要骂死这人的冲动,拿着自己的那张记分牌从他身边走开。
其他的鉴画官们对李先达的画作都给出了比较高的评价。
江北书画斋的斋长当众发言:
“那幅画,还有必要看吗?杨斋长,你说呢?若是不看直接认输的话,我想李先生这边应该也不会跟一个女流之辈多计较,之前签的断臂状可以作罢。”
语毕,李先达倒是不同意了:
“签了的状纸怎可作罢?我今日非要她一条手臂不可!”
江北书画斋斋长瞪了他一眼后,李先达才不情不愿的闭了嘴不再说话。
“杨斋长,你究竟意下如何?”他又问。
杨商俞犹豫了。
李先达的画珠玉在前,已经得到高分,这时候若是认输退出的话,虽然丢了颜面,却能彻底保护林悠不受伤害。
杨商俞往林悠看去,看见林悠对他摇头,表示她绝对不同意不战而降。
“既是挑战,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请揭布吧。”
杨商俞说。
他心想反正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让人给林悠安排了离开路线,待会儿只要见势不妙,他的人就会提前把林悠送走,剩下的事情,他一人抗下便是!大不了这江南书画斋的斋长他不做了便是。
杨商俞做好决定以后,盖在林悠画作上的红绒布被从两边揭开,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快要揭开的那幅画作上。
红绒布揭开的那一刻,忽然一声惊叫破云而出:
“啊——”
而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失声惊叫,所有的鉴画官全都面容失色,吓得连连后退,有几个甚至直接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不为别的,只因为林悠画的那下山虎委实太过传神,就跟真的一模一样,马上就要向他们扑过来一般。
这些鉴画官们都是颇有见识之人,什么样的猛禽野兽图都看过,却没有一幅如眼前这幅般栩栩如生,像一头真正的下山猛虎出现在他们面前,受邀而来的江南书画名家们都对台上鉴画官们的表现十分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猛虎下山图,把他们吓成这幅熊样,有人实在好奇,便爬上台阶凑过去看了一眼,一眼之后,反应并没有比那些鉴画官们好多少,渐渐的上台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但神奇的是,看画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人真的敢凑上前仔细观看。
实在是太像了。
像到谁也不敢真的上前,担心这不是画,而是一头真正的老虎,一靠近它,它就会从画中出来,咬断他们的喉咙。
韩霁是少有的几个看见这画没被吓倒的,但也叹为观止,对身旁林悠问道:
“你的画为什么那么像真的?”
林悠之前的画韩霁每一幅都看过,虽然那些画也像是真实的风景,却没有这般冲击。
林悠对韩霁招招手,让韩霁附耳过去,林悠垫着脚在韩霁耳边轻声解答:
“我用透光性的原理和模拟阴影角度画的,通过参照物的对比,使这老虎看起来像是立体的。”
三维立体画,简称3d。
林悠庆幸自己来自现代,现代人的美术视觉效果登峰造极,3d立体画又是她的选修课。
这幅画如果给一个现代人看,最多夸一句,不过对于没怎么见过三维立体图的古代人而言,这幅画可就让他们开了眼界了。
见韩霁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林悠又说:
“你就当我用了障眼法,回去我告诉你具体怎么画的,你就明白了。”
韩霁这边有林悠当场解释,而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从一开始的惊吓,到远离,到震惊,再到慢慢的靠近,确定他们眼前的是一幅实打实的画,并不是什么真的老虎。
所有鉴画官中胆子最大的是画院使者范青柳,他第一个靠近,并用手指戳了戳林悠的画板,给大家放出了准确的信号:
“是画,真的是画。”
其他人这才试着上前,凑近了观看,除却一开始的视觉冲击之外,这幅画的构图和色彩也极其出色,尤其阴影部分的运用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叫人为之惊叹。
林悠的画面世之后,让原本以为自己赢定了的江北书画斋的斋长和李先达彻底傻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不过画了两幅风景图的女画师能够画出这么气势磅礴,惟妙惟肖,呼|之|欲|出的猛虎下山图。
从这些鉴画官们克服恐惧,争先恐后要凑到林悠这幅画前细看的行为,连打分牌都被他们丢弃在一边,刚才还收获颇多赞誉的雪地虎图此时已无人问津,用膝盖想也知道今天这挑战最终是谁赢了。
李先达见势不妙,便想缩了脑袋开溜,被心情雀跃,早有防备的杨商俞抓了个现行,他一声令下,几个江南书画斋的人就拦住了李先达的去路。
杨商俞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扬眉吐气’,同样拦住了江北书画斋的斋长:
“王斋长,你觉得我们林画师的这幅画如何啊?你不来品评品评,给我们林画师一点专业的建议。”
王斋长脸上堆起的笑容都在打颤,对于杨商俞的嘲讽之言无力还击,一个劲的摆手赔笑:
“不敢不敢。”
他还敢说什么?
这幅画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一鸣惊人,就注定了那个叫林悠的女画师定会名声大噪,前途无量。
第48章
两幅画孰优孰劣, 两个画师孰胜孰败,不用鉴画官说大家也都知道结果。
林悠这个名字,凭一幅真实到骇人的《猛虎下山图》而在江南画坛名声鹊起。
并且她这一出名, 还连带着把害了不少中原画师的无赖李先达给除掉了。
他挑战时自己签的断臂状,直接把他自己给坑‘死’了。
中原画师们对他恨之入骨, 哪里肯轻易放过他, 而把他请来的王斋长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断尾明志,没有丝毫犹豫和挣扎就把李先达给撇了出去,再也不管他的死活。
李先达被人按着打断了他赖以生存的右臂, 如丧家之犬般被打出了江宁府。
而当天观战的除了各大画家之外,还有不少画商在其中,林悠的《猛虎下山图》当场就被几个画商同时看上,他们一番竞价后, 最终有个画商出到了三万两银子的价格,想要把林悠这幅画给买下来。
要知道,当世首屈一指的画师, 一幅画的价格最多也就这样了,林悠如今不过是初初崭露头角,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也算少见。
但林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最终决定不卖这幅画, 而是寄放在江南书画斋中展出一段时间, 然后年底和她的另外两幅画一起送入宫中,给画院评定。
这个决定杨商俞是十分支持的,他也认为既然林悠已经凭着这幅画在江南画坛中有了知名度,那就没有必要再像之前那般急着将画售出, 把画留在自己手中,等待发酵,说不定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于是,林悠便把这幅画交给杨商俞来操作。
原本因为老杨的去世而生出隐退之心的杨商俞,在遇见了林悠这幅惊才绝艳的作品后,就像将死之人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突然就觉得肩上有了重担,不得不振作起来。
说到底他和老杨就是亲父子,对于画的追求完全一致。
只不过老杨的天分更高,对画的追求更执着,为了这个人生梦想,他可以放弃一切,而杨商俞又何尝不是。
安排好画的事情,林悠便和韩霁一同回安阳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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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子雀这日来江宁府,办完了公差,与几个通县同窗约了一起喝个茶,大家伙儿也是好久没聚,天南海北扯了一通。
有人说到江南书画斋中有一幅神画展出,到底有多神,有人看见了,有人至今没瞧见,只听说过。
因为这画每三天才会展出一回。
他们中有个人,前两天去了就没看见,算算时间,那画今儿展出,便想约了大家伙儿一同去看看。
几人来到书画斋,远远就看见书斋外头人头攒动,阚子雀一见这么多人就没什么兴趣了,说道:
“什么来头的画,这般排场。你们想看的话,怎么不与知府大人同来。”
他的意思是,管他书画斋几天展出,知府大人下令的话,就是让人把画送到知府府上去,这书画斋的人只怕也只能照做,何必跟百姓一起来凑这个热闹呢。
“阚兄有所不知,这幅画有来头,那是在宫中画院的使者眼中过了明路的,知府大人还真叫这姓杨的斋长将画送去他府上,让他观赏几日,这斋长愣是没同意,搬出画院说了一大通,知府大人也只能作罢。”
阚子雀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知府大人都要不到观赏的画究竟能好成什么样,他还真有点好奇了。
好不容易跟着来看画的百姓一同跻身进入,踏进门槛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猛虎玄于半空,那栩栩如生的样子,俨然一头真正的老虎。
“嗬!果真有点意思,那虎怎么画出来的,竟跟真的一模一样。”
“就是,我打眼一瞧,差点吓得坐地上。”
阚子雀也是啧啧称奇,往那幅画的署名看去,只见这画没有写署名,只有一个印章,印章上好像只有一个字,但距离太远,阚子雀瞧不真切。
江南书画斋里的有人认出了阚子雀一行,赶忙去后院禀告杨商俞,说是看见几位大人在外面欣赏画作。
杨商俞怕这些人打画的主意,不敢让手下随便应对,便亲自上前面招呼那几位去了二楼。
二楼回廊旁有张桌子,几位大人围坐在桌旁,可以更近距离欣赏这幅画作。
阚子雀这下总算看清那印章上的字,独独一个‘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