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小赵最近很高冷,进进出出都拉长着一张脸,要不是三娃说,孙来娣还心说她现在跟别人都疏远了呢。
这人也真是,家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人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呀。
见小老三还不走,孙来娣问:“你怎么了?”
小老三抬起头问:“婶婶,人是不是都会死?”
孙来娣:“是啊,是个人都会死。”
小老三很悲伤:“那我妈妈也会死吗?”
大人没有小孩子那种悲伤的情感,孙来娣很麻木的指着外面的苹果树说:“树也会死,除了石头不会死,活着的东西都会死。”
三娃就觉得好悲伤啊,要是妈妈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等他死了,会不会彻底的忘记妈妈。
他不想跟妈妈分开,也不想再也见不到妈妈。
小老三鼓足勇气说:“那我可不可以不死呢?”
孙来娣让他逗乐了,八岁大的孩子,怎么就想到这些事情了,离他还好远呢,可要她安慰这么大的孩子,回答这些稀奇古怪的话题,她也是无能为力啊。
难怪人家说韩家的这几个孩子聪明绝顶。
聪明的孩子总是让大人觉得头疼。
孙来娣头疼完了轮到薛灿灿头疼了,送完了白菜心,因为三娃又去问了薛灿灿这个问题。
这些暂且不提。
韩景瑜开车带赵曼到了市里面,今天要处理一下赵传炯留下来的遗物。
赵传炯生前在工厂里面的人缘还算不错,时不时有人过来悼念一番,赵曼回了以前的家里,外面上了好几道锁,她知道赵传炯在家里放了个保险柜,专门存放贵重的物品,这些东西都在他随身带着的小匣子里面。
从他住院以后就回来过几趟,家里好久没住人,她也就没进去。
纺织厂家属楼还是印象中那样的样子,就连人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进进出出的总能碰到几个老熟人。
大家除了关心她问候几句以外,就是问她大学什么时候毕业。
这会儿大学生包分配啊,而且一到单位就是干部身份,多少人一辈子都是工人,多羡慕干部啊。
现在城里面基本上都愿意送孩子读书,再不济读个初中出来,也能招工了不是?
家庭条件一般般的就愿意送孩子去读个中专,因为中专包分配的关系,比高中紧俏多了很难考。
提到大学,就看到赵曼这个大学生了呢,处理完赵传炯的后事以后,赵曼回来过几次,但那会儿时机不对都没人敢上前问,现在不同过了头七,逝者已矣。
她考完跟赵传炯说了这事儿,可把他给高兴坏了,跟老邻居说了好久曼曼的事情,总而言之就是说赵曼像唐颖——聪明,能干,样样都好。
赵曼脾气很好的跟大家一一解释,有几个是家里面有孩子今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的,就问她高考的一些注意事项。
几个家长都站直了,竖起耳朵听。
她把知道的也都跟几个孩子们的家长说了:“不要给太大的压力,毕竟高考这么难,能不能考得上除了要看实力,心态也很重要,千万别全家围着孩子转。”
她态度谦和,可比有些大学生强多了。
碰到有的人,问他们高考经验,有些人就跟守着独门秘方一样,含含糊糊的耍花腔。
“那你说不围着孩子转,那要怎么弄?”
“围着孩子转,就是给孩子很大的压力,有了压力就有动力是没错,但是大部分的孩子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瞎说,我对孩子好点还不成了?”人群里面出现了质疑声:“我看她就是藏私,不想让你们考得好。”
说话的也是纺织厂的织工余万花,本来想打听点真材实料的东西的,结果赵曼也是玩这种虚的啊。
想当初她能考整个唐城的第三名,怎么都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吧。
住在余万花楼上的邻居道:“就你家事儿多,从你家孩子上了中专以后嘚瑟成啥样了?”
余万花家里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大女儿成绩一般,早早就找了工作,在公交车集团上班,儿子现在在读高中,三女儿成绩最好,她自己想要高考,可余万花想让孩子读中专,早点出来挣钱。
现在城市里面结婚年龄也越来越往后了,法定婚龄延长到男二十二,女二十,城里的孩子们就不像以前那样到了十八岁就要赶着说亲,有些家里重男轻女些的,就要女儿早早的出来工作,读完大学出来干不了几年就要结婚了。
因为有赵曼这么一个出息的女儿,赵传炯又经常回来吹牛,搞得余万花这种不送闺女读书的人好像成了个另类。
她女儿现在初三,就想读高中考大学。
但余万花很反对这点,还拿赵曼做反面教材,都二十几岁了还在读书,还不去赚钱,这要是她家孩子她绝对忍不了。
于是余万花问:“小赵,我听说你还没毕业呢,等你毕业了都多少岁了,这个年龄包分配的话,也分配不到好的单位了吧。”
其他人也竖着耳朵听。
赵曼可是第一届高考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难考的一届。
她经历过更远一些的时代的,知道即便中专生再吃香,考上也确实比重点高中还难,但是几十年以后谁还会记得这些,中专生的学历肯定没有大学生过硬啊。
但是她也确实不知道余万花的小九九,便道:“我们这届是第一届,到底会分配到什么单位我也不知道呢。”
“哟,那不就说明,读中专跟读大学没有什么区别嘛,左右也是包分配,读中专还能早四年毕业,早几年干活,等你们毕业了啊,我们都成干部了。”
其实就等着她这个话,要是赵曼说大学比中专好,她可不就没有台阶下了。
余万花得意洋洋的看着赵曼,心说你也不过如此啊!
第272章
余万花道:“那还不如读中专呢, 中专毕业也是包分配,十八岁就能上班,看看你们读完大学都多大了, 二十几了, 这一毕业就结婚父母养大你们不是亏死了。”
人群里面就有人闹她:“怎么的, 你还想把孩子卖了呢, 余万花我跟你讲啊, 社会主义新国家,可不带卖孩子的啊。”
这话虽说是玩笑话,可真的是戳到了余万花的肺管子的。
余万花没好气的瞪了赵曼一眼, 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吗,不就是个大学生嘛, 毕业以后还不是包分配。
赵曼一个做教育的, 当然逮到机会就要劝家长送孩子读书的呀。
教育投资的意义是非常大的。
“话不是这样讲, 怎么都会有区别的吧, 中专生跟大学生还是有差距的, 大学生的上升渠道肯定要比中专生要好的多。”赵曼说。
“你是大学生你当然是这样讲了,还不知道你分个什么地方呢。”余万花的口气明显不善起来。
赵曼也算是听出来了, 这人就是看她不爽, 便很温和的说道:“别人分哪里我不知道,我毕业以后还是落到原单位。”
有人就问了:“你原单位在哪里啊?”
赵曼:“新区教育局。”
黄奶奶住在余万花家对门, 两家离得近了经常能听到她家里摔摔打打的,见余万花这样讲, 忍不住就要维护赵曼了:“我们曼曼早就是新区教育局局长了,她读大学只是为了进取,不跟自己未来拖后腿,人家是缺这个学历吗?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我早就说你闺女想要考大学就尽管考大学,你家是困难的揭不开锅吗,是没钱吗,都解放多少年了还是以前的老思想,就是重男轻女,就你儿子那样,高考要考不上还能给他考个好几年,你闺女想考都不给人考,有没有这么偏心的,曼曼你不认识她,别跟她讲话,咱们姑娘家家出息啊,顶养一群儿子呢。”
其实所有人一想想也是啊,养儿子如果都啃老人的,有啥用啊。
就余万花这个思想要不得。
黄奶奶说着拉着赵曼就走。
都是邻居,大家也挺热情的,赵曼就多嘴说了几句,没想到惹人不快了。
走远了还有人对余万花说:“你看看你,真是偏心眼,你想想赵传炯那会儿是不是这样,到快死了才想通,你看人赵曼觉悟多高,都当到了教育局长还要读书,这么年轻就当了局长了啊。”
局长是老大的官了呢,可能比赵传炯还出息,这有出息的人家都读书,那咱们以后也送孩子读书,不少人顿时就有了这样的心理。
一传十,十传百,教育局长都进修的事情也都传开了。
黄奶奶拉开了她便说道:“你不用跟这女人一般见识。”就把她家里的情况说了一下,又说道:“你也不用跟外面的人讲那么多,别看他们在你面前吹捧你,没准背地里怎么说呢,这些人都是这个样子,你啊,不用迎合别人的喜好,你是谁啊,都应该别人吹捧你啊,懂不?”
老人家做了半辈子的厂长夫人,对这种场面早就应对自如了,碰到这种事情冷处理场面话一下就好。
赵曼心里头一暖,看着老人那张皱巴巴的脸,心里头涌出来一股子涩意。
留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真正对她好的人也越来越少。
人生这条路,本来身边有很多人在一起,走着走着就散了。
她抱了抱老人,下巴搁在她肩头,叫了声:“黄奶奶。”
其实赵曼也知道,有些人还是会嫉妒的,羡慕嫉妒恨不是人的本性嘛,看看人家才二十出头,干成了多少旁人几十岁都没干成的事儿,当然又要羡慕她嫁了个好丈夫了,瞎猫撞上了个死耗子,当初苏爱华哭着喊着要退婚的,白便宜赵曼了。
进城、吃皇粮、嫁个好人家,这是多少人一辈子的追求啊!
这事儿最心塞的莫过于苏爱华,想想就生气想想就郁闷啊,之前还怕嫁给韩景瑜要吃苦,要来唐城放羊,结果就算她想嫁个放羊的,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她呢。
现在新区所有的单位里面,收入最好的就是牧民,福利最好的都是牧民。
苏爱华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赵曼的手轻轻抚摸着肚子。
赵曼怀孕了!
去年她回去了一趟,打听了一下都说两人不能生,她当时可高兴坏了。
可赵曼怎么就怀孕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为了不看见赵曼过这么好的日子,苏爱华还特地跑到唐城来,谁知道哪哪都离不开她,刚开始她是想来城里应聘那什么公交车卖票员,结果上了公交车以后就晕车,没干完一天就干不下去了,她就找了一个医院里面打扫卫生的工作,结果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见到了赵曼,那是两年前,她刚刚高考完,没有考上燕大的她当时调剂到了唐城大学。
医院里面的勤杂工们议论起这批来做体检的大学生,都羡慕不已。
苏爱华当时咬得牙都碎了。
黄奶奶笑道:“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小时候就这样娇,长大了还这样,这性格啊好多年都没变化了,都快要做妈妈了不是?你看看小韩,让人家看笑话了。”
韩景瑜可是安安静静当着背景板呢。
被黄奶奶点到名,他便道:“她可从不在我面前这样。”他倒是很喜欢她撒撒娇。
赵曼噗嗤一笑:“我看到您才这样呢。”
黄奶奶笑:“那你把我当你亲奶奶就好了,这可怜的孩子,父母亲都不在了,以后谁当你的亲人呢。”
赵曼鼻子一酸,又差点流下泪来。
辞别了老人准备去家里看一趟,好在她月份浅现在活动起来倒也不是很困难,多走动走动人也精神一些。
赵曼回家看了一眼,门上面还挂着一把大锁,要是应该在医院里,她当时忙着准备赵传炯的后事,就没有注意到钥匙。
依稀记得他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匣子里,而匣子应该在医院还没有领完的遗物里面。
她找到了医院里面问起父亲的遗物,当时赵传炯应该有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他当时要给她的那些东西。
那次她闹情绪,也就没要,赵传炯离世以后她去取过一次遗物,医院那边说因为是传染病患者的关系,要消完毒再给她。
负责跟她对接的是一个姓林的护士,进去找了一下,抱出来一大包衣服。
按照老家的风俗,人过生了以后,衣物都需要烧掉,再说赵传炯有传染病,这些东西不能捐出去。
赵曼看了一眼包袱里面的东西,没有见到上次那个小匣子,便问道:“我记得我父亲有个小匣子。”
里面的财产,除了是赵传炯自己的,大部分还是她母亲留下来的。
再检查了一下,除了衣物跟日常用品,还有一个笔记本,没有看见别的东西。
她比划着给林护士说:“之前我来看他,见他床头柜里面有一个黑色的盒子,外面总上着锁,您是他的管床护士,有印象么?”
因为经常打交道的关系,林护士经常从赵传炯这里听到他女儿的名字。
好几次她来看他,林护士也在,就记得是个温柔的姑娘,头发又黑又长,林护士还记得赵传炯很骄傲的跟她说起女儿高考成绩是唐城第&a;#xee93,本来有机会去省城或是京市读书的,因为他生病了才留下来。
赵传炯生病住院了以后很寂寞,女儿跟他也不是很亲近 ,但基本上个把月会来看看他,劝他请了护工照顾,别省钱。
有时候会带点炒菜或者营养品过来,看起来疏远但也不失孝顺,有时候还会带点新区那边的特产给赵传炯身边的护理人员和医生,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赵传炯则对女儿很愧疚,长期活在女儿似乎很在意他的幻觉里面。
林护士又觉他可怜,便对他格外照顾一些。
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个盒子,你父亲还有个笔记本,经常在上面写写画画的,笔记本好像还在里面。”
赵曼说:“笔记本我是找到了的,还有我父亲经常用的那只派克钢笔,那只钢笔是我母亲送给他的,我必须要拿回来,麻烦您找找呢。”
林护士回去再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跟她说:“没有的呀,就是这些呀,不过你可以问问你父亲的看护彭彩兰。”
虽说是住院疗养,赵传炯对自己还算不错,请了个看护,四十来岁上下的样子,每次过来看到这个女人,都带着厚厚的口罩,就连赵曼也没有见过她真正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