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明晃晃的见着他回来了,福晋也没个反应,不但不像往常一样上前迎接,反而撇过脸去故意的冷哼了一声。
见她这个样子,胤禩没恼,只是轻招手的挥退了屋里伺候着的丫头,自己个动手倒了杯热茶水,一边吹着气,一边慢慢的坐到郭络罗氏身旁,等吹得茶水温热不烫嘴了才递给郭络罗氏道,“再生气也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瞧你,嘴皮子都干了,快,先喝杯水润润嗓子,等舒坦了再骂我吧。”
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劝说,郭络罗氏总算是有了些许反应,略扭过脸来依旧没正眼看胤禩,只伸过手夺了他手里的杯子,一仰头就饮了个干净,“八爷可别拿话哄我,骂您?您心里别防备我,我就念阿弥陀佛了。”
听郭络罗氏开了口,哪怕是阴阳怪气,胤禩脸色依旧是笑着没半点气恼,只揽着她耐心哄道:“咱们两是夫妻,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吗,你心里有气只管和我发,千万别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
“你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可别到时候我说了,你又不高兴。”郭络罗氏就是心里那团火再旺盛,这会在胤禩的柔情话语里也要被浇灭了。
斜着眼看他赌咒发誓的急切样,到底没憋住,拿拳头死命捶了他好几下,才开了腔恨恨道:“你说,你说,你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又是哪里惹着了她,娘娘至于这么千防万防的防着我吗?还特意从宫里安排人来照顾那几个。”
“你去外头听听,这都把我传成什么样了。难不成我还会对孩子下手吗,要是那样,当初我又何必把她们几个选出来伺候你?”郭络罗氏心里委屈,她都已经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硬生生的把胤禩推给了别人,现在可倒好,他额娘倒是先跟外人一气的看她笑话。
胤禩见多了板着脸的福晋,和他生气的福晋,拍着桌板的福晋,还从没见过红着眼睛流着眼泪的福晋呢。
那么一个刚强的人都露出了委屈,他心里早就被眼泪给浸透了化软了,忙搂着人安慰,“你放心,这都是外头人在那里胡说八道,你别信她们的。额娘久居宫里,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是因为担心你,担心我,所以才这样下令,怎么会是故意防着你。额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从来就不是那样多心思的人。”
“再说了,福晋的为人难道我还不清楚,快别难过了,那都是外头人故意杜撰传播的流言,好挑拨你和额娘的关系,没事的,额娘就是再糊涂,还能不信你这个儿媳妇,倒去相信别人?接下来我都在府里陪着你,出不了什么乱子。”胤禩温声安慰着人。
看着八爷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如往常,郭络罗氏这才收住了声,像是不好意思的用帕子擦了擦脸,等脸都擦干净了才突然反应过来,惊讶的抬起头来问道:“爷说什么?接下来都要呆在府里?朝上没什么大事了么?”
郭络罗氏这么一问,就看胤禩原本脸上温和的笑意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比那黄连还要苦涩的无奈,“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如今朝里哪有什么大事。”
汗阿玛早就把太子的人选给定好了,他在朝廷里再蹦跶又能有什么用。
打一开始,汗阿玛心里就从来没考虑过他。
现如今朝堂上,一桩桩一件件,哪不是推着四哥在前头露脸养威望,只怕用不着多久,汗阿玛就该下旨册封太子了。
第386章 禅位
胤禩原以为他把汗阿玛给琢磨透了, 却没想他阿玛终究是他阿玛,不论是所想还是所做,都比他设想的要大胆得多。
何止是封太子那么简单, 康熙心里思考的要比这更进一步,他想禅位了。
不能怪他, 这几个月来,康熙的病情愈发严重,起初只是太子所住宫中时不时传出些许声响, 夜里有人听见啼哭等等,康熙下令让侍卫们严查时还真抓出了几个装神弄鬼的小太监, 将他们打杀了事。
可人杀了个干净,却并不代表那声响就没了动静。
与之正相反, 越到后来, 康熙就觉得那哭声离他越近,甚至于前几天胤礽生辰六月初六的晚上,他竟在耳边清晰可见的听到胤礽的呼喊和哭诉, 犹如杜鹃泣血,声声惊心。
可待他睁眼一瞧,整个殿内空无一人, 就连守夜的梁九功都被他撵到了门口, 哪来的什么装神弄鬼,哪来的什么声音。
直到这时候,康熙才忽然醒悟过来,那声响并不是有人作祟,而是他的心里生了暗鬼。
此念一出,病情便越发的严重,太医院里几十位太医来一次跪一次, 把额头磕成了寿星头也没敢应承下一句平安,就冲他们这个举动,康熙不用问也猜着了几分。
他自己是看得懂药方的,拿来这几日吃的方子一瞧,上头全是养气补血的富贵药,心里就彻底明白了,看样子,他是时日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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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在府里接到圣旨急召他进宫的消息时并不怎么惊讶,说实在话,几个月来汗阿玛时不时就下令召他进宫,靴子底都走薄了好几寸。
为了方便,皇上甚至将隆科多提为了步军统领,也就是京里俗称的九门提督,掌管内城九座大门并巡捕三营事务,可以说是位高权重,比他老子佟国维更得康熙信任。
隆科多和胤禛的关系可比其他人要来得亲,最起码从养母那论,还是胤禛的亲娘舅呢,皇上特地在这个紧要关头提拔他,底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隆科多也算聪明,知道自己这身官袍是依仗了谁的势,得了消息的当天就往他原配妻子那里送去了不少东西,又专门使劲托人给长子岳兴阿一个三等虾(侍卫)的官职,里里外外的讨好人,显然是听说了他妻子在八爷席上做的事。
为此,隆科多身上脸上还多了好几道的抓痕,可他照样没改心意,直得到胤禛进宫路上碰见面,朝他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舅舅,隆科多的动作才算是停了下来。
他的那些子动作,总算是入了这位爷的眼。
瞧瞧他,可比外边那些个硬生生跑去雍亲王府自荐的蠢东西聪明多了,知道这时候投过去的人泛滥,他难在里边出头,又容易打眼,倒不如换条路子,去别处使劲。
隆科多早先就知道四福晋在四阿哥心里的地位,又听说他夫人得了四福晋的青眼,邀她去过两回府里,这就上了心,与其在人堆里冒头,倒不如专往一个灶上使劲,瞧瞧,这水不就开了吗。
隆科多都投了诚,朝堂上局势也就越发明显了,还有谁敢不知死活的在那儿闹腾,早就被有心想洗刷案底的御史参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拿他们来证明自己对皇上的赤胆忠心。
胤禛却没像外人想的那样轻松,他心里时刻有根弦紧在那里,纵使心里再有把握,可靴子没等到落地的那天,他就绝不能有半点放松,要知道,悼惠太子的忌日可还没满一年呢。
这是他二哥用命摆出来的教训。
到了殿内,胤禛不自觉被其中的热浪熏得眯起了眼,如今可是六月夏日,殿内却还像是严冬一般烧着炭火,热气滚烫的似乎能把人给活烫下一层皮来。
窗户紧掩着,只留出了那么一丝缝隙透气,少了光照,室内即使点着烛火也依然显得灰沉压抑,康熙穿着棉袍靠坐在榻上,膝盖上还盖着一条雪白厚重的狐皮毯子。
这身打扮光是看着就让人觉着热,可康熙的面色却依旧苍白,额上半点汗珠也没有。
见胤禛过来,态度亲和的就让他走近,也坐在榻上回话,“老四啊,你瞧,这是弘皙专门进献的白狐皮,这个时节能打到白狐可不容易,这孩子倒是孝顺啊。”
胤禛点着头,顺着老爷子的话夸着弘皙,心里提高了警惕,老爷子很少提到孙辈,如今突然夸起弘皙,想来是有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没听他几句客套话,康熙就直入正题道:“说起来,弘皙的年纪也不小了,你说说,该给他个什么爵位合适?”
胤禛如今不过是个亲王,太子的边都还没摸到呢,康熙这么光明正大的和他商谈起给予宗室爵位的事情,要说里头没有问题谁能信?
更别说这个爵位还是要给已故太子的儿子弘皙了,说句不好听的,皇太孙继位的例子前朝又不是没有。
在旁的人听着都觉得紧张,胤禛倒老实,像是没听出康熙言语里的试探,不假思索就回答道:“儿子如今不过只是亲王,朝堂大事岂有儿子多嘴的份,自当汗阿玛做主。若汗阿玛不嫌儿子多嘴,儿子才敢说。”
他见康熙微微颔首,才继续道:“二哥是太子之尊,按本朝法度,他的儿子自然该为亲王。”
这句话一出,康熙却笑着摇了摇头,“亲王的位置太高了,弘皙无功于社稷,光靠着他阿玛的名分也不成不了亲王,降一等,封个郡王吧。爵位太高了也不是好事,该把人的心养大了。”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先别往外传。”康熙还不打算这会册封弘皙,他的儿子还有光头阿哥呢,不着急。
只是听了胤禛在他面前的话,总算是对胤礽一脉有了个交代,他不再试探胤禛,转而反让梁九功去取折子,开始教导起胤禛如何处理国事来。
这些事情难不到胤禛,他的答复安排有条有理,大大出乎了康熙的意料,他眯着眼睛望去,老四还年轻,身材壮实面色红润,处理起国事来也没迟疑,不知怎么的,康熙突然心头升起了一股火气。
啪!
折子被他摔在了地上,揪着胤禛话里的一句疏漏来回的训斥,骂得甚为难听,胤禛低下头没有反驳,只撂开袍角利索的跪在了地上,抿紧了嘴听他教训。
他的这幅模样,看得康熙倒是有些眼熟,似乎隔着时间看见也有个人在他面前做过同样的动作来,那个儿子可比老四气性大得多,他就绝不会老老实实的听康熙训斥,反而会在那顶撞回去,父子两在那能吵一两个时辰。
是什么时候起,胤礽不再回话的呢?康熙想不起了,他还能记起的,就是前几年胤礽像老四如今一样,闭上了嘴做个哑巴听训……
康熙停下了动作,他到底做过几十年的皇帝,略深思就查出了自己心头这股火气的不对劲。
沉默好一会,才让胤禛先回府去,又叫了梁九功把朝中重臣和宗室亲王请了过来。
他已经折腾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由着自己折腾死另外一个儿子,国家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康熙下定了决心,打算让位子安稳交接。
这个消息并没有隐瞒多久,原本还以为皇上会过了颁金节,可没想到就是六月里那么寻常的一天,胤禛早上同齐悦打个招呼上了朝,齐悦在府里苦等到月上中天了也没见人回来。
一直熬到次日正午,才见着宫里的副总管郭太监过来传话,点头哈腰的奉承讨好着齐悦道:“禀四福晋,皇上今个下了旨,说要效仿上古帝君,禅位于四皇子,王爷这会还在宫里呢,怕您在府里担心,特意差了奴才给您捎句话,让您安心在府里等着,千万别慌张。”
郭太监咽了咽口水,尽量保持着他副总管太监的名头冷静的说出最后一句,能把当时的他吓死的话来,“王爷说了,等他成了皇上就亲自来府里接您,他要和您一起踏进大清门。”
第387章 抚蒙一
雍正三年。
宫里总算是出了先帝爷的孝期, 冷了这两年多,宫里上上下下可都盼望着能来一场喜事好热闹热闹。
这也怪不了他们,本来嘛, 之前顺治爷崩天的时候, 康熙爷都没守那么长时间的孝, 可换成他们这位实诚爷, 还真就认起了死理, 自打太上皇驾崩之后, 先是哭晕过去好几回,又实打实的当着众臣宣布自己要为先皇守三年孝,合计二十七个月。
虽然说皇上下了旨, 这是他自己个主动愿意的行为,不需要天下人遵从, 可宫里的人哪敢真按这话说的去做呢,瞧着皇后娘娘, 底下的妃嫔, 皇子公主们都穿着素服简衣,头上戴的也换成了银饰珍珠等等,他们自然也随着主子们,将自己身上鲜亮的颜色全都换了下来。
一直熬到雍正三年五月,皇上的二十七个月守满之后,宫里人身上才算是松快了许多。
这身体一松快, 底下人的心思不由得也随之而活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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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东暖阁里。
齐悦一大清早的就起来了, 往常可没这么勤快。她就是成了皇后,也没让后宫日日过来请安,朝她们耍威风, 依旧循着旧例初一十五的见个面就成,其余时间睡到自然醒,胤禛上朝都没能吵醒她来。
洗漱过后,齐悦坐到了镜子前,对着镜子在那挨个的试今天头上要戴哪样首饰,还没选好呢,就听得外头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响。
紧接着就是门帘一撩,从外头钻进来个大闺女,笑嘻嘻的跑过来请安,后边还跟着一串嬷嬷和宫女,喘着粗气连忙低头请罪,“回皇后娘娘,三公主给您请安来了,奴才们没……没拦住。”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齐悦没怪跟着的这些人,她们也不容易,宫里以前哪有这么闹腾能跑的公主呢,才进宫几年呀,她眼瞧着这几个跟着札喇芬的奴才腿都被溜细了好几圈,跟着她闺女到处的奔波,实在是可怜。
见人都退下了,札喇芬一点儿也不拘束,没顾忌额娘脸上的神色,自自在在的就去外间搬了一把小杌子坐在了齐悦边上,拿起首饰帮着她额娘搭配,一边试,一边还好奇,“额娘今天要去哪,打扮得这么庄重。”
以她对自己额娘的了解,寻常日子可见不着额娘这样郑重其事,头上超过三件首饰都嫌坠脑袋重的慌,今天却是成套成套的首饰往桌上摆,边上还有人手里捧着好几匣子。
齐悦无奈的叹口气,朝札喇芬摆摆手,让她放下手里那一套的金饰,这一套是外头进献的,好看是好看,可重量也惊人,光瞧着齐悦就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只觉得疼,改而招手让云鹤取了另外一套红宝石的。
“瞧你这个记性,前几天不是才刚和你说了今天有要紧事吗?”齐悦选定了首饰,才有工夫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闺女,她皱皱眉头,“怎么穿成这样,不是说了让你打扮的斯文些吗?”
她可倒好,身上虽然是粉蝶图案的衣裳,底下踩着的却是一双黄底骑马靴,头上紧梳着辫子,耳朵上素得的只戴了个金环,腕上光秃秃的一个镯子也没有,右手大拇指上倒是套了个玉扳指。
看得齐悦牙痒痒只觉得想揍人,揪住了耳朵扣住了札喇芬,连声往外吩咐人:“快去把我先前给三公主预备的那身衣裳拿过来,再去取双花盆底。”要是等会她就穿这个出去,她亲阿玛非得气死不可。
“到底是什么事啊,您这么着急。”札喇芬想逃逃不掉,只好乖乖的坐在杌子上等候发落,她是真没想起来,这几天光顾着和二哥他们在跑马场比试箭术,哪还有心思记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