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见他醒了,就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的面具将他吓了一跳。因为刚刚那人是有些略微低着头的,所以他并没有看清楚面具的样子,可是忽然看见这么一张面具,他确实是有点被吓到了的。
周围黑漆漆的,面前又忽然坐着这么一个人。他心里有些想往后退一退,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即使是退了也没什么出路,所以他坚持着死死的盯着对方。
面前这人的脸越看越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上半张“脸”是在哭的,下半张脸是在笑的,似哭似笑,似喜非喜。
那么哪一张脸才是他现在真实的情绪呢?
如果他的上半张脸是真的,那这由木头制成,朱砂勾勒的情绪又怎么抵得过下半张脸的活色生香?
如果他的下半张脸是真的,为何却不能让那鲜红的血痕不再流下?
……吴妄言觉得自己脑袋空空的。
但面前这人却似乎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表情。这是个很独特,又似乎是充满了神秘的男人。
吴妄言从来都没有看过拥有这样独特气质的人,但心中却又隐隐的猜测到什么人才能拥有这样的气质。
怕就怕是……他们目前一直在寻找的那一类人。
这个答案就在他的嘴边,但是此时此刻他并不敢说出来,因为说出来的下场可能就是死。
什么是蛊王?想要养一只虫蛊,只需要把虫子们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看着他们互相厮杀,留下来的那只虫子就是“蛊”。
但苗疆自古以来都只说用虫子做蛊,因为苗疆那里蛇虫鼠蚁甚多。可有谁曾经用过其他的东西做过蛊吗?
毒虫皆是困在毒缸里的东西,他们依靠着本能来筛选出蛊王。
世间比毒蛇毒虫还要残酷的,应当属人。
当他们沉迷于杀虐时,他们身体里的毒就会越来越深,直到最后就是天下最毒的蛊,最毒的人。
吴妄言之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真的“蛊王”,他也只是从师父的口中听到过。这个世界上见到蛊王的人应该很少,这些人平时都像是阴影一样的藏了起来,让人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见到他们也未尝不算是一种幸运,因为每个蛊王都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吴妄言此时此刻并不想要这种幸运,尤其是在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
他甚至觉得,这可能就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幸运了。
吴妄言现在并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自己其实都有点懵。他们本来是跟着秋水庵的那几个人过来的,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过来呢?因为他们是仅有的几个知道秋水庵的“蛊王”下落的人。吴妄言他们拼了命的追着对方,一直追到了这里,结果居然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新的蛊王。
他觉得秋水庵的那些人应该都不知道这个蛊王的存在,因为他觉得面前这个人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然而这个蛊王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很平静,甚至可以说一丁点愤怒的情绪都没有。
就好像是在欣赏着什么东西一样。
吴妄言被这样的目光一打量,整个人的脑子就又都混了,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思考以什么样的方式折磨死最为顺手。
但面前的这个“蛊王”看了他很长时间,却一直都没动手,此时此刻,吴妄言却忽然听见这个屋子的外面传来了一些声音。
他现在是被关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那个戴面具的人在这个屋子的门口处,门是被关上的,有人就站在门的后面,应该是在说话。
“那个拿着灯笼的小子你真的不去见了吗?”
“呵。”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冷笑了一声。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好听,但在吴妄言的耳朵里并不算是舒服。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阵,想起了外面那个人的名字,易玲珑。
一个他之前很感兴趣的人。
外面的人似乎是在讨论有关昨天那个提着灯笼进来的小子的事情,那小子昨晚一看就像是跑错了片场,一个人提着灯笼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却还一直的盯着易玲珑。
是以前认识的人吗?
面前的这个蛊王很奇怪,最起码在吴妄言的眼中就是最奇怪的一个。
他不说话,也不杀他,只是跟着他一起,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第209章 两世
外面的人似乎并不清楚这里还有着一个空间,这就让吴妄言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莫非是在某间密室?
看样子这种可能性很大,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密室倒还算非常隐蔽,否则怎么可能蛮的了听力恐怖的易玲珑。
吴妄言对于面前这个蛊王能瞒的过易玲珑倒没什么怀疑,可是他信不过自己。既然易玲珑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那么这个密室恐怕也有些门道,说不定用了什么特殊的材质或构造,让里面听外面很清楚,而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对面的那个面具人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吴妄言当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会对他说:“哎,哥们,别听外面那些人在说什么了,看看我怎么样?”这种傻话。
尽管这个面具人就坐在对面很怪异,但是吴妄言倒是希望他能这么一直怪异下去。甭管他现在坐着不动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为了他就好。
易玲珑还在和外面的人说话,两个人谈话的内容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本吴妄言只是单纯的因为无聊并且对面有个大佬盯着亚历山大,需要个人分担一下注意力才听的,这么一听就忽然间皱起了眉头。
听起来外面除了易玲珑之外还有别的人,那人的声音很熟悉,就是吴妄言这些日子追踪的秋水庵的人之一。然而那人在中途突然叛变了,吴妄言之前并没有猜出来对方的身份是谁,可是此时一听他就明白了——对方应该是天易楼的。
易玲珑和对方大概是熟人见面,正在叙旧。可是两个人叙旧的内容却并不那么的“温馨”,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残忍,残忍到吴妄言听了后都有种不适的感觉。
“玲珑,你走了之后天易楼里还真是寂寞呢。”那个天易楼的间谍笑道,“不过你把老楼主杀了,本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新楼主,为什么不留在天易楼呢?”
“天易楼里并没有什么意思。”易玲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尖锐,“如果真的非要说的话……可能我唯一有些怀念的就只有那群‘孩子’了吧。”
“没想到。”那个天易楼杀手笑了,“之前会把那群孩子们都放走了的你居然还会怀念那个……”
“我总要让新的蛊王出现的时间晚一点,但即使他出现的早,我也并不在意。”易玲珑继续道,“天易楼现在的孩子们怎么样?”
“呵呵。”天易楼的那个杀手低声的笑了笑,“谁让你之前把那些孩子们全都放走了呢?新找来的孩子都比不上之前精挑细选过的,他们甚至都只会没头没脑的乱杀一气。两个月前有个孩子突然爆发,把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都杀了。”
“剩下的那个孩子呢?”
“然后楼主看了看那个孩子,可能是觉得他的资质不行,就又把他给了易孤舟玩,易孤舟大概看他也不是很顺眼,就把他也杀了。所以这次的一百三十多个孩子一个也没剩。”天易楼的杀手道,“拜托,又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出色,这一百三十个孩子能活下来的本来就没有几个,这次一个都没有,好像也并不稀奇。”
一百三十个孩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丧了命。
这是天易楼培养“人蛊”的一种方式,他们会搜罗孤儿,弃婴,甚至偷小孩来养在天易楼。等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让他们互相厮杀,活下来的人才会成为天易楼的杀手。
而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了天易楼的一个“种”。
或许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多的孩子也曾经都是别人的心肝,他们让这群孩子厮杀,拼了命的夺取存活下来的那一丝机会,却又将那点机会轻易的抹杀掉。
这就是天易楼杀手的培养方式,每一个杀手都是这样出现的,易玲珑自然也不例外。
吴妄言对两个人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轻描淡写般的残忍感觉到了不适,他本来就对天易楼的杀手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在听说他们似乎正通过搜罗江湖中人甚至是孩子的情况下来造“人蛊”,他对此的恶感就更重了。
然而他尽力的避免这种不适表露出来。因为他面前这个蛊王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一步步爬上来的。能成为蛊王的人没有一个是轻松的,
他看了看面前的这个“蛊王”,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但肯定不是天易楼的。然而现在天易楼的杀手就在外面肆无忌惮的讨论着这些事,恐怕他们真的不清楚这里有一个密室。
或者说,吴妄言还有另一个想法——这两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那天他昏过去的时间太早,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恐怕结果就是易玲珑带着天易楼的那个杀手逃出了那个地方。
然而这两个人却不清楚,自己逃出去的这个举动都在面前这个人的计划中,甚至就在他的眼睛底下。
这让吴妄言一阵心惊。
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这么大费周章,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听墙角吧?
……可是目前看来面前这个人还真的就只是在听墙角,随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面具上的红色也就越来越明显,除此之外,他没有丝毫动作。
赵烨现在完全搞不清楚面前的蛊王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是个思路看上去很奇怪的人,吴妄言觉得自己似乎不能用任何普通的思路去思考他,因为普通的蛊王是绝对不会找个密室偷偷的听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也绝对不会打扮成这个样子,更不会安安静静的和他共处一室。
面前的这个蛊王甚至连易玲珑都发现不了,吴妄言曾经也接触过易玲珑,彼时他觉得这是个还算蛮有担当的人,独自一人逃出了天易楼,甚至还没忘记放走地牢里的人,但他现在亲耳听见对方承认这只是缓兵之计,他内心的恶感就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外面的那个易玲珑声音尖锐的像是破锣一样,带着一种强拧出来的像是女人一样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听的吴妄言身上的鸡皮疙瘩控制不住的一点点的往出冒。
那种声音里的自负,阴沉,混乱和疯狂能够影响到每一个听见他声音的人。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声音。
——吴妄言知道这个声音自己是第一次听见,但却又觉得莫名的熟悉,连心底里那个无意识出现的厌恶和恶心都仿佛出现了千百次一样。不过他确认,自己是真的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
然而现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已经勾勒出了门后面那个人的样子。
是不是头发被打理的乱乱的,就像鸡毛掸子一样的插着各种首饰,脸上还画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者身上穿着一件又长又厚又艳的衣服,冷不丁一看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之后用厚厚的粉底来遮掩自己的女人,一举一动中都夹杂着一种恶心的别扭感。
那语气中又有着熟悉的自负和自大,总是用这样的语气来对着别人发号施令,就像现在这样毫无心虚之意的说着杀人的事,又残忍,又丑恶。
把这个形象勾勒出来的吴妄言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记得自己应该也没见过什么类似的人……不对,或许还是见过几个的。
由于华山派也算是名门正派,所以有时候吴妄言也会看见那么几个公公。其中有那么几个公公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很舒服。
可这……好像也不是他脑海中形象这么清晰的缘故,毕竟他的身份也没法和那些公公们过多的接触。
但是吴妄言现在脑海中真的就这么的浮现了这样的一个人,又熟悉又不熟悉,又清晰又模糊。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对面的这个蛊王好像在大体打扮上也都差不多,但吴妄言就从来没把他跟易玲珑放在一起考虑过,因为在他心里,这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啊……吴妄言内心不知为何突然并没有什么意义的感慨了一下。
与其跟外面那个声音尖锐,自负又刻薄的人相处,他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跟这个喜怒无常的蛊王待在一起了。
然而……
……
然而即使一个声音是让人生恶的,但当它重复了无数次在耳边响起时,有朝一日忽然听不见它了,有时就会像是缺失了什么。
……但等到它突然又出现在自己耳边时,或许你就会有像吴妄言此时此刻一样的感受。
仔细的观察现在吴妄言的眼睛,都会发现那双眼已经失了焦距。他的这个反应也着实的出乎了对面面具人的意料。
——或者说是华荣月的意料。
本以为对方会无动于衷,或者是十分的厌恶,但对方居然一下子失神了可是华荣月没想到的。喂,一个蛊王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你就这么放松警惕还好吗?
华荣月其实现在都不知道蛊王是什么,但源自90后的玩梗天赋让她自然而然的就在说话里带上这个词了。当然,现在的她也就只能吐吐槽,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干不了。
很显而易见——她又被剥夺管理权了,此时的她只能跟吴妄言一样静静地看着,真正掌握这一切的是易玲珑。当然华荣月对此是很喜闻乐见的。
她曾经想过易玲珑会不会亲手砍死吴妄言,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要出来拦一下什么的,但是现在她就忽然发现自己想多了,易玲珑怎么会杀吴妄言呢。
她的动作其实蛮出乎华荣月的意料的。
……
昨天易玲珑掌握了身体之后,她就找了一个天易楼擅长模仿别人模样和声音的人扮成了上辈子易玲珑的样子,而自己则穿上了花面才会穿的衣服。
华荣月就眼睁睁的看着易玲珑让一个人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画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妆。而她自己则是打扮成了这辈子华荣月经常打扮的样子。
说起来可能有点心虚,身体虽然是易玲珑的,但是华荣月好像从来没怎么问过易玲珑喜不喜欢这个样子,只是因为她从来都没反对过,所以就这么打扮了。
她觉得……或许易玲珑还是更喜欢自己曾经的样子的,尽管她打扮的样子更好看一点,但易玲珑毕竟是个任性的小公举……小公举可能更喜欢随心所欲一点,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一点,无拘无束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