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熄了灯,拉着被子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时钟读着分秒,很快便到了物业十二点半。
舒檀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室灯光亮如白昼,周围安静得很,她愣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种孤独的感觉来。
从沙发上做起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在客厅睡着了,起身走到阳台处往窗外看,看见小区的其他单元基本全都熄了灯,只有很零星的几户人家还有灯光流出。
周围一片寂静,她忽然有些羡慕厉宁述,都是独居,他的日子却要比自己舒服太多了,还有猫,即便是在这么寂寥的深夜,家里也还有别的生物能给予陪伴。
她这样想着,探头去看隔壁的阳台,这一看就对上了黑暗中两点荧光,是睡在猫爬架上的老黑,它一对黄绿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死盯着舒檀。
乌漆嘛黑的夜里,一只黑猫和夜色完美融合,只留下灯泡似的两只眼睛盯着你,怎么看怎么诡异,真的想不害怕都难。
舒檀被它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昏过去,“......哇!黑煤球你怎么还不睡,吓死人了!”
她脱口而出说了一句,然后只听见老黑嗷了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瘆人,舒檀被吓得半死,也嗷了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蹿。
可能是知道晚上不能吵着人,见她被自己吓跑了,老黑立刻收声,舔舔胡须若无其事地晃晃头,然后又趴了下来,渐渐换成了以头抢地睡姿。
厉宁述在梦中似乎听见了一声猫叫,神智有些迷糊的要清醒,但接下来又没动静了,他便以为是自己做的梦,又继续睡了过去。
舒檀跑回到屋里,拍着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心里暗道这黑猫也太凶了——她倒一点欺负猫的愧疚都没有。
眼看着时间不早,她匆忙去洗漱,出来之后该关灯了,也不知到底什么是心态,居然还跑去阳台那儿往外瞅了一眼,那姿势,狗狗祟祟的。
外头这次是真的一片漆黑了,吓人的猫眼也不见,老黑所在的位置只能模糊看清一个球形体,舒檀这下放心了,关了灯,安安心心地去睡觉。
第二天很早她就起来赶去科室,那时连值班的同事都还没醒,她先去看了一下11床的出入量和血压血氧心率,觉得还算稳定,这才下楼去食堂吃早餐。
吃完早餐从食堂出来,已经是七点四十,她穿过急诊走进挂号大厅,直直往另一个通道走去,绕过这个通道就能看到另一个电梯口,可以回住院部。
恰好看见厉宁述从外面走进来,她便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厉医生早。”
说完也不等厉宁述回她,飞快地就走了,厉宁述回头看一眼她的背影,大步流星,步履匆匆,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往自己的门诊走去,路过护士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江护长,江护长接过来,笑道:“闻味儿我就知道又是好吃的,怎么又做卤味,下班回家没事做?”
“家里药铺有一批药材打算做成卤料包出售,护长你要不要?”厉宁述笑着反问道。
顿了顿,又继续说:“我这个就是用我们家卤料包做的。”
“哟,宁述还会做生意了嘿。”同事杨大可也是刚到,听见他和护长的对话忍不住一乐,“让我试试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要几包,回去让我老婆做。”
杨大可常年待在三楼的传统疗法中心,天天跟艾灸针灸拔罐为伍,白大褂上一股子被艾条熏出来的烟火味,厉宁述拨开他的手,“杨主任,你的白大褂该换了。”
“再穿一天。”杨大可伸手从江护长手里的塑料袋中捏出一片卤牛肉,“嗯,好吃,你家卤料包什么时候能买啊?”
“过两天吧,下周给你拿过来。”他一边说,一边跟杨大可一起往楼梯上走,到了二楼就分道扬镳。
诊室门已经开了,门外已经坐了几个等候开诊的老病人,厉宁述一边穿白大褂一边跟他们打招呼:“越越是不是,你怎么不去上幼儿园又来我这儿了?”
“咳嗽,脸也烫烫。”才四岁的小孩,说起话来清楚得很,把自己最难受的地方说了,说完就继续窝在妈妈怀里打蔫儿,小脸紧绷,要哭不哭的。
厉宁述闻言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有些烫手,便问孩子妈妈:“发热多久了?”
“好多天了。”孩子妈妈仔细说道,“上周三他就开始发烧,干咳,我给他吃了小柴胡和银翘片,第二天起来就不烧了,但还是咳嗽,然后到前天下午,他又开始发热,吃小柴胡和银翘片也没用,昨天我就学您以前那样给他喝乌梅白糖汤,喝了两小碗,睡了一天,体温也很高,还咳嗽,天快亮的时候又好一点了,我就赶紧抱他过来了,厉医生您看看。”
“体温量过吗,最高多少?”厉宁述一边问,一边拉起小孩儿的手,查看他的脉象,“啊,让叔叔看看你的小舌头。”
“半夜最高的,40℃。”孩子妈妈应道,“他热起来的时候,上半身是热的,手心很烫,脚又很凉很凉。”
厉宁述点点头,看着孩子嘴角的溃疡,又问他:“喉咙痛不痛?流不流鼻涕?打喷嚏不打?”
孩子都摇头,没有其他外感症状,脉是轻按有力、重按虚弱,干咳,再问发烧之前有没有着凉,也没有,用孩子妈的话说就是:“烧得莫名其妙,他这体质也太差了!”
“他这么瘦,还挑食。”厉宁述这时对他的问题已经心里有数了,“还是温病虚证发热,回去继续喝乌梅白糖汤,对症的,煮浓一点,白糖多放一点,你昨天就是量不够,配上甘草干姜汤一起喝,等烧退了,就给他煮乌梅三豆饮,我在处方上标好顺序了,先吃第一张,烧退了再吃第二张。”
接了药方,孩子又问:“医生,平时能让他吃点什么比较好补身体的么?”
“山药小米粥吧,烧退了有胃口吃东西就能吃,平时也能吃,把脾胃调理好不挑食了,体质慢慢就能好了。”
听他说完,孩子妈似乎松了口气,又让孩子跟他说再见,孩子不舒服,只朝他挥挥手,嘴巴闭得紧紧的,厉宁述见状就伸手摸摸他的头,笑道:“快回去吧,路上别着凉了。”
说着又点一下叫号系统,叫进来了下一个病人,还是小孩儿。
说起来他这门诊以前是成人居多,自从两年前有了小侄女以后,小孩也多了起来。
进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爸爸抱着孩子,孩子哭得厉害,嗷嗷的,厉宁述笑道:“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
一听他说话,孩子的哭声立刻戛然而止,甚至打起了嗝。
孩子父亲有些哭笑不得,“他怕打针。”
原来是这样,厉宁述又笑了声,哄他道:“别怕,我这里不打针的,摸摸手就行。”
说着又转头问孩子父母:“他吗、哪里不舒服?”
“就是咳嗽。”孩子妈妈应道,“咳了快俩礼拜了。”
厉宁述按照常规步骤一个个问题问下去,问到饮食的时候,孩子妈妈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平时精神都很好的,很能吃,跟饭桶似的,前几天家里又喜事,做了很多肉丸子和虾,还煮了羊肉,他吃了很多呢,第二天我爸做了烤鸭,他又吃了很多。”
厉宁述问道:“然后食积了吧?”
孩子妈刚要回答,就听见小孩儿嚷嚷了起来,“我不是饭桶,不是!”
“好好好,不是,咱们就是胃口好了点。”厉宁述觉得他挺好玩的,忙安抚两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得到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吃完烤鸭那天晚上这孩子就开始肚子疼,去厕所上大号,“那粑粑又酸又臭,我爸鼻子不怎么好,经常闻不到味儿的人都能闻见,真的!”
第二天还是这样上吐下泻,到了第三天不拉肚子了,开始恢复食欲,但咳嗽却一直都在,甚至在腹泻好了以后有加重趋势,之前只是白天咳几下,现在白天咳晚上也咳。
厉宁述让孩子伸舌头出来看看,只看见舌苔有些白腻,舌面中间有一条线,“吃多了,积食引起的咳嗽,回去喝点健儿消食口服液。”
又问他们家里有没有这个药,回答说有,连药都没给开就让他们回去了。
厉宁述忙,舒檀只会比他更忙,她的11床如今就像捧在手里的烫手山芋似的,谁也给不了,只能自己兜着,她又心急,一天打几次电话去催检验科出结果,终于在第二天中午送了上来。
支气管肺泡灌洗液细菌培养、痰培养和血培养均为ESBL阴性肺炎克雷伯菌。腹部B超提示存在肝脓肿。
徐丹露安慰她:“好歹是阴性的,比阳性的好治一丢丢。”
舒檀伸手搓搓脸,“你就说风凉话吧,风水轮流转,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过了几天到周五了,查房时又说觉得左边膝关节疼痛,查体发现左膝关节皮温较对侧增高,不能自主屈曲运动,请了骨科会诊,抽积液送检,抽完以后关节肿痛明显好转。
到了这个时候,根据各种检查结果,肺炎克雷伯菌菌血症合并全身多发脓肿诊断明确,开始根据药敏结果调整用药,又请肝胆外科会诊,考虑到患者情况危重,建议暂不引流,肺内脓肿又是多发,也不合适外科干预治疗,只能继续全身抗感染。
先是头孢哌酮/舒巴坦联合左氧氟沙星,效果不好,体温又上去了,只能将头孢哌酮换成亚胺培南/西司他汀,孟主任去看过后跟舒檀说:“用够疗程换头孢曲松联合依替米星看看。”
抗菌药都是这样用的,不能一上来就用最好的那个,防止出现耐药性以后没得用了。
舒檀除了这个患者,手头上其他的患者也都是感染相关的肺炎,最轻的一个是重症哮喘。
苦哈哈写危重病历记录的舒医生:“......”今天第八百次想辞职:)
连轴转的后果就是,舒檀感冒了,这几天风大,她本来就有点流清涕,没太当回事,直到周六晚上发现自己忽然头痛发热,才知道事情坏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太着急,赶紧找药吃呗,吃了睡一觉,出一身汗,第二天就好了。
等她东找西找怎么都找不着家里的小药箱,这才开始着急了,坏了,药箱不见了,肯定是搬家的时候弄丢的!
这下舒檀傻眼了,没药怎么办?现在去买?
可是她又觉得全身酸痛,不想动弹,但又知道必须吃药,想来想去,想到最近的一个办法,她去隔壁借。
厉宁述下午从百草堂回来,倒了一杯旧年酿的梅子酒,一边看书,一边等厨房里鸡高汤开始翻滚。
香味儿开始从厨房向客厅蔓延,厉宁述合上书,起身准备去看看汤熬得怎么样了,刚走没几步,门铃就响了。
过去开门一看来人,“……舒医生,有事?”
“那个……”舒檀眨眨眼,“你家有退烧药么?”
厉宁述一愣,仔细打量她一下,看她脸有些红,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沾湿,一绺一绺的。
“你着凉了?”
舒檀点点头,有些腼腆,“我的药箱搬家的时候弄不见了,我累,不想去买,所以能不能……”
说着就不好意思起来。
厉宁述哦了声,问道:“外卖不是能买药么?”
舒檀眼眸水亮,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第七章 舒医生出去吃饭?感冒好点没有……
如今服务行业发达,像容城这样的一线城市,早就有送药□□,下单后一个小时甚至更短时间就能送到家门口,完全可以不必出门。
舒檀不仅买过,而且还向别人强烈安利过,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却忘了这个办法,想了半天,觉得最好的居然是向邻居求助。
被厉宁述提醒之后的舒檀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进退维谷。
她抿着唇,微微低着头,眼睛眨啊眨,像个小孩子做错了事,纠结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到底是熟人,厉宁述还不至于连这点忙都不帮,于是轻轻一侧身,让出些位置来,“先进来吧,我给你拿药。”
舒檀心里猛松一口气,抿着唇朝他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捏捏耳朵缓解紧张的情绪,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屋内窗明几净,布置得简洁大方,每一样东西都放得恰到好处,唯一掉在地上的只有两个猫玩具,舒檀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间没有女主人的房子。
“坐吧,先喝点热水?”厉宁述抬抬下巴示意她。
舒檀点点头,忍不住嗓子痒,又用手臂捂着口鼻咳了几声。
“怎么着的凉?”厉宁述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过去,开始问诊,“量体温了么,多少?”
“忙起来没休息好,抵抗力下降。量了,38℃。”
“怕冷么?”
“怕。”
“出汗么?”
“没有,我打算吃了药睡一觉,汗出了就能好了。”
“想吐么?”
“不想。”
“胃口怎么样,中午吃了什么?”
“还行,吃了一大碗牛肉拉面。”
厉宁述闻言眉头一挑,“小区外面胡家面馆的,续面只要一块钱那个?”
舒檀愣了一下,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手伸出来,我扶个脉。”说着他把一个脉诊枕从茶几底下的小竹箱里拿了出来,示意舒檀把手放在上面。
他的手指干燥温暖,搭在她的脉搏上,先是轻轻放在上面,再是指尖轻轻下压,大约一分钟以后,他的手放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尽管同为医生,舒檀还是感到了一阵紧张,可能这就是患者的心理,等待宣判,好害怕医生看完以后说出那句你这病不好治啊:)
但好在他只说了一句:“等着,我给你拿药。”
说完起身就走了。
他刚走,舒檀就听见一声很凶的猫叫:“喵!呜——呜——”